所以她们若想看见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需得栅栏前去张望,可,到底是两个普通的女子,没有那样的胆量,而且狱中昏暗,也不一定能瞧见什么。
外头从那凄厉的叫声被人捂住后,便响起了男子的辱骂声、调笑声,吕雉的脸霎时间全白了,她隐隐知道外头即将发生什么。
小婵的手从吕雉手臂上松开,她轻轻的呼了口气,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小声道:“吓死我了。”
吕雉的脸还白着,听她如此反应,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她,她难道以为这是小事?
小婵也知道二姬重礼法规矩,不过,她和樊哙混迹于市井,很有些见闻,于是小声解释道:“总比被笞打好,若是笞打用刑,可是要脱去衣服的,到时候又没脸面又痛得很。”
听到要脱去衣服,吕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还不如,”小婵顿了顿,又道:“他们不为我们着想,皮肉都是自己的,咱们难道还不能自己替自己想吗?”
吕雉闻言沉默了,自己见识短浅,小瞧了这牢狱之灾,可刘季他是公家的人,他知道她入狱之后会遇到什么吗?
他走时,她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
吕雉的眼角酸涩,她双手环膝,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外头传来暧昧的腌臜的声音,吕雉仰着头靠在墙上,听到这样的动静,作为一个淑女,她应该捂住耳朵非礼不闻的,可是她的心情却诡异的平静。
半晌,吕雉闭着眼睛低声说道:“你也注意,别怀了身子,闹得太难看。”
小婵说得对,有什么不能呢,总归,等、以后,她总是能护得住她的,只是自己却是不能,她得干干净净的,才能登上那个位置。
她的苦不能白受!
小婵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才瞪大的眼睛看向吕雉,而吕雉气息平稳,仿佛已再次陷入了沉睡,小婵张了张嘴,只道是自己幻听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小婵唤醒了吕雉,“我估摸着天快亮了,你快起来如厕。”
吕雉迷迷糊糊的被叫醒,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但确实有些尿意,她起身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这一间牢房只有一个木桶,旁的什么都没有,而另一面墙还是栅栏……
难道,她要无遮无挡的在人前如厕吗?!
小婵见她望着栅栏,知道她在为难什么,急忙劝道:“这会外头没人过来,我替你看着,若是等白天了,只怕,就说不好了。”
吕雉知道小婵说的有理,她狠狠闭了闭眼,而后快步到对面的墙角处去了。
不一会,淅淅哗哗的声音响起,还是叫吕雉难堪的红了整张脸。
吕雉解决完毕,回到小婵处,道:“你也赶紧吧。”
“欸。”小婵应了,也往对面墙角走去,她昨日吃得有点多,估计需要好大一会。
吕雉靠在墙上,这会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等小婵也解决完毕,又过了一会,大门处传来声响,小婵便端起木桶,站在牢房门口预备着。
吕雉奇怪道:“这是做什么?”
小婵回道:“我,咳,我认识一位大哥,他告诉我,狱中每日早上,会放人出去倒一次恭桶。”
这位“大哥”显然不是普通的大哥,不过吕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也是,若不倒,这狱中的气味怕是更不能闻了,就是狱掾们走进来都受罪,而且,若不是犯人自己倒,难道还等着狱掾们来伺候吗?
又过了一会,挨个牢房都倒了恭桶回来,任敖提着大桶来放饭了,一桶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材料的糊糊。
行到吕雉和小婵的牢房前,任敖给了她们两碗糊糊,又从怀里掏了两个鸡子给她们,“这饭不好吃,可。”
吕雉点了点头,“我知,多谢任兄弟的好意。”
牢饭不好吃,可她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越早适应越好。
“唉,”任敖见吕雉如此明事理,对吕雉如今境遇更生同情,原本只是因和刘季关系好才照顾几分,现在却是因吕雉本人而心有不忍。
“你安心等消息,萧主吏他们会想办法的。我先去放饭,一会还得安排他们出发去服役。”
刘季那批劳役跑了,可骊山的活儿还是需要人干,正好这次连坐了不少男子,就用来补缺了,大秦的牢狱可从来不养吃闲饭的人。
“多谢。”吕雉又揖了一礼。
见任敖走了,小婵小声道:“怪不得昨晚闹得那么凶,原来是要去服役了。”
吕雉没有说话,把手里的鸡子分了一个给小婵。
小婵受宠若惊,一时不敢伸手。
吕雉道:“拿着吧,你也是我妹妹,我们两如今也算是共患难了。”
说起妹妹,吕雉又想到了自己的小妹,她喃喃道:“也不知我小妹如今在哪一处,过得好不好?”
听吕雉说起少姬,小婵打了个寒噤,刚伸手接住的鸡子啪的掉到了地上。
第50章 召见
要说小婵此生最恐惧之人, 不是一家之主、决定她生死富贵的吕公,也不是自小侍奉、调·教她规矩尊卑的二姬,而是那个瞧着温和无害, 清凌凌一眼, 却能看穿她所有心思的少姬。
那种被人解析干净,置于手心支配的感觉,太瘆人了。
更可怕的是,少姬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是吩咐自己做的, 可自己却直到她跑了, 都没看清她一分一毫。
“怎么了?”吕雉见她鸡子掉了,却还站在原地发愣, 便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小婵回道, 俯身去拾鸡子, 声音弱弱的回道:“就是想少姬了。”
吕雉闻言沉默,半晌, 轻叹一声,“若是小妹在此, 必定能想到法子救我们出去。”
小婵没有接话, 两人沉默的用饭,那黑色糊糊难吃至极, 似乎还有一股馊味还是焦味,不过这么个地方,本身气味就足够难闻了, 也不差这一点。
吕雉端起陶碗面目表情的往嘴里倒, 似乎这样的食物并不叫她多为难, 只是一碗吃完后, 眼角的泪光和红色,还是叫她的难过露了端倪。
夙食用完,男囚犯们都被带走了,直到这时,吕雉才恍然惊觉,连坐的男子都被征去服役,那她们呢,会被怎么处理?
吕雉的心高悬着,想了很多种刑法,会被斩掉脚指头吗?或者切掉鼻子?脸上刻字?那样的她,还配为一国之母吗?
然后会叫她们做什么呢?罚为城旦舂?
吕雉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红色囚服,带着刑具,被人看着舂米耕作的样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立时就要晕过去,太过耻辱了!
吕雉咬紧了一口银牙,心里的恨铺天盖地的卷起。
小婵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此时顾不上对周宁的害怕,真心实意的道:“若是少姬在就好了。”
少姬精通律法,给她们个痛快话,总比这样提心吊胆的好。
又过了一会,任敖和另一个狱掾赶着一群别的女囚犯往她们这处来,吕雉见那些个女囚犯步履踉跄,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可狱掾们好像都不打算追究。
吕雉双手握紧了拳头,害怕得微微颤抖,这个地方是不讲道理、没有律法的吗。
陌生的狱掾和任敖闲话道:“啧,那些个囚犯闹得可真凶,一晚上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给咱们找事,一个个黥面得废多少功夫。”
任敖道:“他们都认为自己回不来了,害怕你黥面。”
反正都在死在骊山了,还在乎这边罪加一等?
任敖打开了吕雉牢房的大门,“嫂子,走吧。”
吕雉拉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婵,问道:“去哪里?”
任敖解释道:“除了没有了结的案子的嫌犯会被暂时关押在县衙外,旁的都是各有各的安排,你们的事都明明白白的,也不用审,所以昨日抓齐了,今日就要分配到各处了。”
想着在实用为上的大秦牢狱里吃闲饭养老,那是做梦,所以最后,吕雉和小婵以及牢中其他妇人被带到了一处院子舂米。
但她们虽然做着舂米的活,却并不是被罚为了城旦舂,而是罚为隶妾。
隶妾即充作官奴婢,虽然也和城旦舂一样为终身徒刑,但比城旦舂好上许多,一则不用穿囚衣也不用带刑具,二则有起诉权,最重要的是可赎免。
吕雉看着外头的太阳,只觉得全身都回暖了,父亲不是吝惜钱财的人,他定会为她赎免的。
可等了一日二日三日五日,吕雉的双臂好似被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也没听到她被赎免的消息。
小婵一直和吕雉在一起,她们白日去小院做活,晚上便回到狱中。
小婵很照顾吕雉,每天早上叫她起来如厕,平常做活时也总帮忙,但吕雉到底刚生产不久,亏了身子,根本熬不住。
小婵便出主意道,请狱掾帮忙到吕家问问情况。
可惜任敖这几日不当差,这几日当差的另一陌生的狱掾瞧女囚犯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总往一些羞人的地方瞧,所以吕雉不敢问他。
又熬了两日,高强度的劳作终于叫吕雉撑不下去,一回到牢房,她就觉得自己额头有些发热,四肢也使不上力气,像是要病了,便也顾不得害怕,唤那狱掾传话。
狱掾见吕雉和小婵招手唤他,嘴角勾着笑,一手挠着下巴,一边踱步像两人走来,一边上下打量她二人。
原本见她们独住在那重犯的牢房里,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不想不过是一个亭长的妻子和妻妹,而且那亭长如今也算不得亭长了,不过是同僚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照顾了两分。
他原本也不打算招惹她们,但她们如今主动唤他……
瞧着还算精神的那个,皮子难得的白净,眼神也够媚,就是五官普通,气质也太荡,这样的,他见过太多,并不怎么稀奇。
另一个嘛,狱掾上下一扫,目光便定在了她的前胸处,这鼓鼓囊囊的一团,啧,狱掾的眼神火热起来。
吕雉羞恼的忍着不适转开身子,小婵见此,上前一步,挡在吕雉面前,软声求道:“这位大哥,能不能求你帮忙炮一趟,帮我们去吕家递句话?”
狱掾扫了她一眼,白白净净的妇人笑得知情识趣的,倒很有几分趣味,于是好脾气的笑问道:“什么话?”
小婵娇滴滴的回道:“我姐姐病了,想请家里人过来看看。”
“这样啊,”狱掾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到吕雉身上,她那股子端庄矜持的劲儿,太叫他新鲜了。
狱掾笑道:“其实,我就能治。”
小婵一愣,娇嗔道:“大哥别说笑了。”
那狱掾笑道:“不就是涨·奶涨得难受吗,要不,我进去帮你姐姐吸吸?”
如此孟浪轻浮之言落到最为端庄守礼的二姬身上,叫小婵整个呆怔住了,而吕雉一张脸又红又白,她双手握得死紧,十个手指头几乎要掐进肉里去,整个羞愤欲死。
她完全忘记了如今处境,怒而喝道:“滚!”
“嘁!”狱掾见此眯着眼睛,不屑的嘁了一声,而后不仅没走,反而开始解腰间的铤钥,看样子是准备开牢门进来。
吕雉见此,脸一下子白了,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小婵却笑着迎了上去,从栅栏里伸出手,拉着狱掾说道:“这位大哥,我姐姐身子实在难受,所以说话失了分寸,请您多多谅解,我姐姐和任敖任狱掾相熟,和曹狱长也有交情,请您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多多包容。”
小婵的手伸到狱掾的掌心轻轻挠了挠,狱掾暧昧的笑了笑,不再解铤钥,而是捉住了小婵的手,捏了捏,两人又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那狱掾才终于走了。
小婵走到吕雉身边,拉开她的手,便见她两手各四个带血的月牙。
小婵皱着眉头道:“我晚点,问那狱掾要水,给姐姐擦擦,等任狱掾回来当值了,姐姐再找他帮忙,这几天先忍一忍。”
吕雉忍着发热的难受,撑起沉重的眼皮看着小婵,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她心里不落忍,可……
吕雉默了默,两行眼泪溢出眼眶,她艰难的开口道:“以后,随你怎么,姐姐都会护着你的。”
皇后的妹妹,即便是,难道樊哙还敢嫌弃吗?
小婵笑了笑,“谢谢姐姐,我知道。”
小婵扶着吕雉靠墙坐下,自己也靠坐在她身边。
隶妾是可以赎免的,可她和樊哙两个一辈子也挣不到那么多钱财,所以她若想脱身,二姬是她能握住的唯一的机会。
时间在昏暗的环境里不知快慢的流走,吕雉难受得半昏半醒,迷迷糊糊间听闻外头传来一阵鸟叫,而后小婵悄悄的起身,竟从里头打开牢门出去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小婵带着一身淫靡的气味回来了,她端着一盆水走到吕雉身边,先拧了帕子擦了擦吕雉的手心,而后又浸湿拧干覆在吕雉的额头。
两人又熬了两日,终于等到了任敖,吕雉请他到吕家问信儿。
任敖摇了摇头,小声道:“县令不放人,说如今县衙不缺钱,就缺人。”
吕雉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一下子褪尽了血色,身形摇摇欲坠的看着他,小婵急忙搀着她的手扶住她。
任敖叹气道:“唉,这次,唉,县令也受了责罚,心里窝着火呢,他说只能赎一个,而且只能赎吕媭,说你是,是首恶之妻。”
小婵心下一动,吕雉身形又往下跌了两分,小婵急忙扶住她,态度坚决的说道;“我不赎免!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一直陪着姐姐!”
吕雉闻言,动容的看向小婵,她伸手搭在小婵搀扶着自己的手上,既感动又羞愧,感动于小婵对她的心意,羞愧于自己的自私,她没有办法开口劝小婵赎免。
小婵一脸姐妹情深的回望吕雉,见吕雉的神情,便知自己的目的已达成,吕雉若能出去,绝不会扔下自己不管。
然而小婵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着,若是少姬在此会是如何?
只怕会浅浅勾笑,双目却清冷不带一丝情绪的支使她、利用她,因为她必定能看穿她尽心的背后是因为她没能力为自己赎免。
任敖见此,心里也对小婵有了几分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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