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你们先安心在这里待着,等县令消了气,我立马去吕家传信。”
吕雉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说那狱掾言语轻薄她之事。
小婵知道她的难堪,捏了捏吕雉的手,那日之事她能应付,小婵接过话头,谢过了任敖。
然而两人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月,直等到了始皇行到了会稽郡。
县衙内,周宁将自己的小杌子收了起来,身旁的假吏见此,问道:“周法吏明日不来当值?”
又是一年四月,盼已由假转真,去到偏院当值,而周宁身边,换了一个新来的假吏。
“嗯,我后面几日休假。”周宁笑着回了一句。
“真是可惜,”新来的假吏道:“估摸着这几日陛下就要巡游到我们这里,若是在县衙当值,或许能有幸瞻仰圣颜,周法吏此时休假,却是要错过了。”
此时始皇已登过了会稽山,祭祀了大禹,回程便要经过吴中县,快慢也就这几日功夫了。
周宁笑了笑,应和道:“是呀,太可惜了。”
她正是因为这几日始皇将至,才特意避开的。
这一次始皇出巡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政治意义不大,纯粹是始皇为了挽救自己性命、趋吉避凶的一次出巡,所以他将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胡亥也带上了。
胡亥此人,乃是一个身份高贵、被宠坏了的,残暴不自知,做事凭喜好又不考虑利弊的小公子,恶不可怕,但又恶又蠢就很有杀伤力了,周宁完全不想和他碰面的,她的样貌不敢说艳绝天下,但到底有些引人注目。
而那样任性的人会有什么行为举动,完全是不可控的,她平静的生活极可能因为对方的一时兴起而走向完全不可知的方向,所以她选择休假,最大限度的避开这个可能性。
然而,有一个定律叫做墨菲定律。
在周宁休假的第二日,项羽来寻她出门看马,周宁拒了。
第三日,黑急促的敲响了她家的门,言始皇传召。
这是不可能拒的。
周宁笑着应下,整了整衣冠随黑往县衙走,一边在心里猜测着,始皇因何事会传召她一小小法吏。
黑的神色兴奋,乱七八糟的说着始皇仪仗的威风。
看来不是坏事,周宁莞尔一笑,而后心里叹息,果真是勤勉的帝王啊。
第51章 意外
黑激动的形容完始皇的威武, 见周宁还是浅笑晏晏,奇怪道:“周兄弟不好奇始皇因何事召见你吗?”
周宁笑了笑,“自是好奇的。”
“那怎么不见你问我?”黑又问道。
以黑狱掾的身份, 只怕能站的地方得离始皇有几百米远远,瞧瞧景听听音也就罢了,哪里能凑到始皇面前去,知道始皇的心思动向。
所以问他只是白问。
周宁笑道:“你与我交好, 若是知道,定会告诉我的, 咳咳。”
说完话, 周宁不适的轻咳了两声。
“哈哈哈哈, ”周宁这样肯定双方关系的说辞叫黑笑得很开心,他先是赞道:“你说得对,周兄弟不愧是我兄弟。”
而后黑又瞧了瞧周宁, 她今日并没有穿往常的宽袍大袖, 反而窄袖束身, 越发显得身形单薄纤细,便关心道:“你这身子骨真得好好练练,感觉你这一年得有小半年都是病着的。”
周宁笑了笑,谢过他的关心。
两人快步行到县衙附近, 只见大道两侧乌泱泱的站满了夹道观看的百姓,没错, 是站着的。
秦朝大臣上朝商论国事, 与君主答对也是坐着的,直到宋朝, 百官才站着上朝, 而到明清之际, 却是得跪着答话了。
大道中间,护卫始皇的士兵仪阵列队整齐,持枪佩剑,威风凛凛,似乎一眼望不见尽头。
迎面可见的方阵是骑兵,一溜的高头大马,居高临下、扬威耀武;第二方阵是旗幡方阵,黑色旗帜迎风招展,远远望去,几乎毫无缝隙的连成了一片。
再往后,隐隐可见马车的车顶,是一个巨型的九龙华盖,观之大小,较一座亭子的屋顶也不相上下,至于马车样式并不能瞧得分明,不仅是因为队伍太长太远,更因为护卫在马车身旁的禁军们,禁军们骑马护卫在马车两侧,身上的铠甲反射日光,其威武霸气之势,叫人不敢直视,再往后,似乎又是旗幡方阵。
周宁并不奇怪要在大街上拜见始皇,作为一个勤政的皇帝,始皇出巡是带上了文武百官的,其仪仗之大,一个小小的县衙根本放不下。
而黑,果然如周宁所想,连始皇的衣角都没见着,刚走近第一个方阵,就被骑兵拦在了外头。
而后一个骑兵出列,俯视着周宁问道:“你就是吴中县的法吏周宁?”
周宁作揖回道:“正是。”
骑兵上下打量着周宁,见她气质温和文雅,身形单薄羸弱,一身着装干净利落,没有半处可藏兵的地方,先就放心了几分。
而周宁见骑兵打量自己,自然的敛眸握拳,背过身咳了好几声,而后又作揖赔礼道:“某这几日因身体不适告了几天休,劳烦您带某拜见陛下时,让某站得远一些,若是过了病气给陛下,某就罪该万死了。”
骑兵脸上带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对周宁道:“跟我来吧。”
周宁便步行着跟在骑兵马后,感觉走了许久,才走出骑兵的方阵,而后行至旗幡方阵,只觉得黑旗遮天蔽日,叫她不见天光,又走了一段,这才行到一六驾马车附近。
是的,附近,因为她与马车之间还隔着好几重披着铠甲的禁军。
禁军身上的银色铠甲,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叫刚从蔽天旗幡中走出的周宁眼前一花,有点眩晕,于是周宁的身子仿佛站不稳的微微摇晃了几下。
领周宁过来的骑兵上前与护在天子座驾的禁军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而后那禁军打量了周宁一眼,又往里头通报,又过了一会,才见禁军让出一条小道,有一人出来领着周宁进去。
周宁边走边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这见皇帝竟是件体力活,倒是叫她装起来省劲儿了。
终于,周宁在始皇的辒辌车外站定,同样候在车外的还有郡守殷通,他只躬身站在原处,与周宁并无视线交流。
周宁对着始皇的辒辌车深深的揖礼,俯身的同时,眼角往始皇的辒辌车后扫了一眼,便见此车后面还跟着大大小小许多马车,最近的是一四驾马车,想来随行的胡亥应该在此车上,而此时该车门窗皆闭。
“臣会稽郡吴中县法吏周宁见过陛下。”
周宁嗓音,不如男儿的粗犷低沉,也没有寻常女儿的娇柔婉转,只如同山涧清泉,清冽干净,闻之,不冷不热、不柔不刚,倒叫人在这艳阳天下生出几分清凉舒适之感,只听其声,便先对其人生出三分好感。
而周宁话音一落,先不闻始皇车内动静,反而听到次车的车窗打开的声音,然后她隐隐看到有人探头朝她这处看来。
这可真是糟糕,周宁敛容垂首,学着殷通的样子,竭力板着脸来掩饰面君的紧张和害怕,无趣极了。
“免礼。”隔着马车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而后辒辌车的车窗被人打开,而次车的车窗却被人关上了。
周宁闻言起身站直,只头还是微微低着,眼角余光透过车窗隐隐看到里头晃动的旒珠。
只听里头又传来声音道:“朕观会稽郡去岁前岁皆无积案上报,听闻是你之功?”
因为开着车窗的原因,始皇的声音比方才更清楚了,除了低沉和威严外,还有一丝淡淡的疲惫。
周宁低着头,长话短说的回道:“臣只是偶尔提些建议,不敢独占此功。”
始皇的视线穿过旒珠落在周宁身上,声音严肃威严的问道:“你于验尸验伤上很有些心得见地,从何处学来?”
这要是一个回答不好,问题就严重了,她从何处见过那么多尸体伤口,是真的动过手还是如何?这要是一个个都亲自见过,她手上得染了多少鲜血。
不过始皇有此疑问,却不是叫人查她,而是召见她亲自询问,想来此时对她的观感应是可用的人才而非要灭杀的异类。
所以周宁语气平稳的说道:“臣虽身体孱弱,但心志要强,喜读书喜观察,为令吏时,遍读县衙案宗,发觉死者隐情多可从其伤口要害寻到端倪,故对其死因颇为关注,若有不解不明之处,便用活畜替之,又关联总结许多案件,故而得出些许验尸验伤的经验。”
“哦,说来与朕听听。”
周宁凝神听着车内的动静,只听旒珠的声音一晃后慢慢趋近于无,想来是始皇靠在了什么之上,这是有放松放心之意,周宁心中一定,却又闻次车开窗之声。
周宁心头叹息,敛眸回道:“臣最初审一命案,以一活猪一死猪置于火中,以验死者是否亡于火中,而后得到死于火者咽喉处有烟灰碳末附着,只是破坏死者遗体以验其死因,到底为大多数百姓所不愿,故在这之后,臣留心观察同样死于火中的尸体,发现死于火者还有一特征,便是四肢屈曲呈斗拳样。”
次车处传来一声轻笑,笑声中有一种颇感兴趣的跃跃欲试。
周宁只当作没有察觉,接着回道:“如此以物类比,多观察多总结,便能得出一些浅薄经验。”
“嗯,”始皇沉声吩咐道:“将你所得记录下来,传与众吏补充核实,往后可做令吏断案之依据。”
这是让她编书的意思,就如同南郡守腾,便编写了《语书》和《为吏之道》,列出了作为官吏应当具备的道德素养,也是吏子需要学习的教材之二。
这虽然增加了周宁的工作任务,却是有提拔之意。
“诺。”周宁略带喜意的躬身应下。
车内又响起旒珠轻轻晃动的声音,而后周宁听见始皇道了一句,“退下吧。”
随后便是车窗关上的声音,一禁军上前领着她和殷通两人往外走。
周宁心下一松,微微勾唇,她方才道黑连始皇的衣角都不曾见到,不想自己穿过层层包围也是亦然。
出去不用竖着穿过层层方队,而是直接横向退到路边,周宁转身往后退的时候,没有错过次车窗口那张兴趣盎然的笑脸。
周宁浅浅的笑意凝住了,再过三个月,便是这位次车的主君临天下了,而他登基之后也会有一次东巡,那时陈胜吴广还没有起义,可真是……灾难啊。
一阵锣鼓声响起,不一会始皇的仪仗再次启程,
殷通对周宁勉励了几句,周宁便又咳嗽了两声,而后言身体不适提出告辞。
殷通对周宁客气照顾了许多,只笑言道:“往后你还要编书,这身体不适不是小事,多歇几天,歇好了再来当值。”
周宁笑着谢过,抄小巷踱步回家,刚转出小巷走到大道上,却又遇到熟人,乃是项梁和项羽。
此时,项梁、项羽和别的百姓一样被控制在大道两侧,应是始皇的仪仗要行到此处了,周宁没有叫住他二人,反而默默的走远了两步。
历史上那声要命的“彼可取而代之”没有被始皇听闻,可谁知这次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
等仪仗再次从周宁面前走过后,周宁回头往项梁、项羽站的地方看去,已不见他二人,想来是项梁听了项羽所言,拉着他跑了。
周宁回过头接着往家走,她将右手举起,掌心展开,上头有一层薄薄的汗渍,而后她轻轻握拳收拢,展颜一笑。
意外啊,她实在不喜,但又不能控,只好再多做些筹划了。
第52章 出狱
沛县, 随着吕雉和小婵在县狱待的时间越来越久,陌生狱掾越来越轻视她二人,言辞上对吕雉也越发不客气起来。
这日, 那狱掾来给小婵铤钥,视线却一直流连在吕雉身上。
吕雉原本样貌气质就比小婵出色,又劳作了几个月,腰身迅速的瘦了下来, 越发显得身形玲珑有致,而且没有得手的, 总是更叫人惦念些。
至于小婵, 他有些腻了。
几个月的狱中生活, 吕雉已不再是刚刚入狱时那个只知惶恐求助的她,她瞬间反应过来那狱掾眼神的恶意,而后虽还是觉得恶心, 却也不闪不避, 没有后退。
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正在变得越来越艰难, 而她谁也指望不上。
狱掾以为她这是认命了,挑了挑眉,也铤钥指了指吕雉,而后笑容暧昧的交到小婵手里。
小婵回头看了吕雉一眼, 强笑着收下了。
狱掾走后,小婵走到吕雉身边坐下, 小声道:“姐姐?”
吕雉拉住小婵的手, 沉声道:“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处境越来越艰难,焉知情分会不会越来越淡薄。
大哥说, 小妹护她, 定然已告知了自己破解之法, 这些日子,她翻来覆去的回想她和小妹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小妹在说她会有牢狱之灾后,半个字未提到父母兄弟会如何,反而一再嘱咐她一定要和刘季的兄弟朋友们打好关系。
看来,小妹早已算到吕家父母是靠不住的,所以她的出路是在刘季的兄弟朋友们身上。
小婵问道:“我们怎么做?”
吕雉沉声道:“我问过了,明日是任敖当值,今晚你和他、之时,你告诉他,明日落锁后,我和你,我们一起在狱中等他。”
小婵皱眉看了吕雉一眼,她能听出二姬此言是有计划,可是这中间难保不会吃些亏,而且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
吕雉握紧了双拳,咬牙道:“若是继续待在这里,我迟早,还不如赌一把。”
第二日,任敖发完暮食,正准备离去,小婵扶着吕雉叫住了他。
是夜,那陌生狱掾按照约定来到吕雉和小婵的牢房,他打开牢门进去,把自己连同吕雉、小婵一起锁在牢房内。
他并不避讳县牢里旁的犯人,对吕雉调笑道:“到底是大家娘子会玩。”
语罢,便伸手去抱吕雉,不想原本还微笑着的吕雉却一个退步避开,一边躲避着,一边高声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嘿嘿嘿嘿,”那狱掾见此反而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
狱掾撸起袖子去追吕雉,小婵却笑着站在狱掾的身后,扯了扯他的头发。
狱掾反身捏了小婵屁股一把,笑道:“尊老爱幼,等我先疼完你姐姐,再来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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