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水痘好治疗,对比天花绝症,只是小病,估计这也是一份‘慈母心’吧。
弘星出天花后的第四天,大阿哥确诊出水痘,时间上卡的非常好。出了水痘,其他人就下意识地排除大阿哥的嫌疑,再到大阿哥因为水痘并发症去世,对他只有同情和心疼……”
唯一算漏的是,尽管弘星的天花来势汹汹,比一般人猛烈,但他扛了过来。”
皇上的眼里露出杀机。
“老二你去查,大阿哥出宫治疗的地方,住的地方,大阿哥身边最信任的人。”
“包括当年给大阿哥治疗的太医,学徒,所有人。”
“凡是做过的事情,再算无遗策也有痕迹留下。朕总感觉,如果这一切都是按照我们推断的这般,都是大阿哥自己做的,那么大阿哥一定会留下证据,或者是什么物事。”
!!!
四贝勒心神一震。
“汗阿玛,你是说,大阿哥最后水痘并发症去世,并不简单?”
“汗阿玛现在回想,只觉得,这一切都太‘正常’。”
!!!
*
四贝勒不由地去想……
如果是他,他也会留下证据吧。
一出生就是长子,皇长孙,却因为身体弱不受父母重视,下面一个健康受重视的亲弟弟受宠,还有一个名分上更高的同父异母嫡出弟弟出生,他要恨的,不光是嫡出弟弟,还有亲弟弟。
恨来恨去,却是自己先没了命。临死之际,依照他的聪明弄明白这一切,对他的亲生母亲,又岂能没有恨?
四贝勒不想去承认,这对于“以孝为天”的道德标准来说是大逆不道。但他条件反射一般,就是这么想的。
四贝勒那一霎那的表情没有来得及掩饰,皇上看在眼里,更是叹气。皇上和太子殿下那是一个八岁没有母亲,一个一出生没有母亲,和他们的母亲自然都没有矛盾。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一开始,都没想到这些。
皇上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太子双手抱头,只能看到身体细微的颤抖。
门口响起规律的“三二一”敲门声,皇上慢悠悠地起身,打开暖阁的门。刚出来偏殿就听到乖孙儿那活力十足的小嗓门。
“玛法,玛法,弘星看星星。玛法——”弘星迈着小短腿就朝玛法跑,一头扑到他玛法怀里。
皇上就敢感觉乖孙儿跟一个光圈儿一般,裹着满天星星朝他飞来,顿时欢快哈哈哈大笑,抱着小孩子就是一个举高高。
“哎呀,我们弘星看星星了。玛法来猜一猜,是不是我们弘星还没看够,知道玛法这里有望远镜?”
弘星和玛法撒娇:“玛法,弘星还要看。玛法,弘星答应三姐姐造望远镜,天天看。”
“哦,玛法来看看,现在是戌时七刻,还有一刻钟就是熄灯时间……”
弘星不乐意,胳膊抱着玛法的脖子紧紧的:“玛法——弘星和玛法一起睡。”
亲亲玛法登时喷笑出来:“你和玛法一起睡,今儿也不能再看星星了。”
弘星立马送上“糖衣小炮弹”:“玛法,弘星最喜欢玛法。”
“哎呦呦。玛法就看着我们弘星的大眼睛闪亮亮,不停地说‘玛法弘星要看星星’……好好好,玛法答应了,明天晚上再看。现在去睡觉。”
皇上顶不住乖孙儿亲亲蹭蹭的耍赖撒娇,直接抱着他去后头寝殿洗漱,临走之前给十二阿哥一个眼神儿。
十二阿哥摸摸鼻子,进去偏殿,就看到太子殿下和四贝勒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出去。
十二阿哥模糊知道是什么事情,默默回去东三所自己洗漱。
*
夜深人静。弘星和他玛法一起,睡得香甜。太子一心只想去查大阿哥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哪怕只言片语也好,又是一夜奔波未眠。
还有一个挂心的人四贝勒,洗漱沐浴后已经子夜时分,却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披着外衣,来找四福晋说话。
“福晋,你说,爷之前,对弘晖是不是太过严厉?对弘昀,是不是太松了?”
四福晋睡得正好被摇醒,听自家爷就这么一个问题,困极了的她也实在思考不起来,随口说了一句:“爷重视弘晖,自然对弘晖严厉。”
四贝勒心一跳。
“那弘晖,是不是会认为爷不疼他就疼弘昀?弘晖也是一个小孩子,天天读书学习学礼仪,可弘昀不光不要学习,还有格外优待……”
四福晋:“以前闹过,刚进学那一会儿,爷天天查他背书一张冷脸……”
四贝勒:“……那现在不闹了?”
“现在他都九岁了,长大了。”
四贝勒:“……”
“九岁也是孩子不是?那福晋你说,弘昀,是不是会怨爷,不够重视他?”
四福晋实在撑不住困意,打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道:“会吧。恍惚听弘昀的亲娘抱怨过。”
四贝勒:“……”
“……爷是做阿玛的,对孩子哪个不疼爱?爷就是觉得,弘晖是长子,是嫡子,将来担负重任,要严厉管教。弘昀……身体不好,还没有重担子要担,就宽松几分……”
四贝勒期期艾艾的,难得和四福晋说说“心里话儿”。说完后低头一看……四福晋就这么趴在枕头上,睡得呼哈的。
四贝勒默然片刻,只能默默地给福晋扶正身子,盖好被子,默默地出来主院。
月影婆娑,星光闪耀,夜色深重。他抬手看向夜空,莫名的,又想起汗阿玛那一句“朕自以为给你们兄弟安排好一起,给予你们每一个最好的一切,却是你们谁都抱怨,谁都不满……”
可不是谁都不满吗?他对弘昀宽松,弘晖认为他就宠爱弘昀;他对弘晖严格,弘昀认为他就重视弘晖,弘晖的亲娘和弘昀的亲娘也都有意见……
四贝勒一抹脸,感觉,做人父亲,也是一门大功课,难难难。
还好他没有二哥的糊涂。四贝勒一阵后怕又庆幸。
瞧瞧毓庆宫里头的几个女子争斗的?四贝勒回到自己的院子,重新躺回去床上的时候,忍不住又琢磨,上一波朝廷争斗中,那陈延敬、高士奇、索额图、明珠……之间,好像是差不多的手段?
区别就是一个朝堂?一个后宫?谁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四贝勒越琢磨越害怕,就感觉他对天下女子的认知产生重大颠覆。
“我一直以为,我府里的宋氏失心疯,无缘无故地恨福晋,还要谋害弘晖,那只是个例。”四贝勒一边想,一边笑自己天真。
“女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这很正常。”
“男子学了圣贤书可以道貌岸然斯文败类负心薄幸……女子读了女四书也一样会有不贤惠不大度不善良……”
正常,这才是正常。四贝勒默默告诉自己,甚至想着,他汗阿玛听太子二哥说完的那一刻,是不是有想起曾经的当年,和太子二哥这个岁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
是不是,在得知女子之间的争斗的那一刻,就感觉头顶上的天空塌了一半儿?
赫舍里皇后、钮钴禄皇后、佟佳皇后……还有其他的,那么多的女子……是不是也有和良妃娘娘一样,只希望嫁在民间,一夫一妻一猫一狗几个孩子,即使贫穷,即使平凡……
四贝勒晃晃脑袋,不去想,不再想。
*
第二天,天刚破晓,四九城里头鸡鸣声阵阵,早起进城的排队,早起卖早点的打拳的,各自忙乎。
西郊的另外一个福庄里的一个房间,靠窗一边的土墙里的一条缝隙,一只手颤抖着,掏出来半块葫芦玉佩。
太子殿下哆嗦着手,热泪滚滚。直接对福庄里的人开始审问,于辰时四刻,顾不得自己双眼全是红血丝,衣衫凌乱,马鞭抽打马屁股风一般地回来皇宫。
此时的宫里,皇上正在乾清门进行小朝会,一身宝蓝色的长袍马褂常服穿在身上,还是能看出来——没有一点儿精神。
昨儿夜里饱睡一觉,反而把积攒的疲惫都给睡出来了,皇上那真是强打精神听着大臣呱呱呱……
而此刻的乾清宫里,“早”起的弘星,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用早膳,听到那小鸭子鎏金挂钟开始“铛铛”敲九下,可他玛法还没回来,着急。
一身同样宝蓝色的马褂袍服精神抖擞,小胖手一把抓住梁九功的大手,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撒娇:“梁总管,弘星要看望远镜。”
梁九功挤出来满脸菊花,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小殿下,皇上上朝之前有嘱咐,小殿下要看望远镜就看。”
小殿下要看望远镜就看?弘星高兴地欢呼:“玛法最好。谢谢梁总管。”
“不谢。不谢。老奴给小殿下去吩咐人抬来。”
“好。”
梁九功麻利地吩咐两个小太监,从乾清宫的小库房里抬出来一个大箱子,在西偏殿里小心翼翼地打开。
弘星迫不及待地趴到上面去看,这里摸摸,那里戳戳,一会儿卸掉一个螺丝,一会儿卸掉一个盖子……好不欢喜的模样儿。
梁九功等等人看得眼皮子直跳,可他们哪能能看得住?光顾着伺候他们的小殿下吃喝玩乐,全副身心都放在小殿下拆卸的时候不要伤到手方面了……
就见小小的胖娃娃坐在地毯上,眼瞅望远镜跟瞅一个宝藏一般,一个个小螺丝,一个个支架,一个个盖子……随着他小手的动作都摊在地毯上躺尸,弘星拆的那个叫不亦乐乎,宫人们看的那个叫“骄傲”。
等到皇上下朝,极力克制自己打哈欠流眼泪的冲动,撑住礼仪回来乾清宫一看——
第28章 万字更新吼
这一天的上午,弘晋给太子殿下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有关于他和他大哥的故事。
“我额涅经常说,我运气好,因为我投胎的时候,太子妃嫁了进来,管理毓庆宫公正严格,我才有机会出生……”
“我的身体不好,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甚至没有足够的精力读书……额涅就经常说,她说她只有我一个儿子,她一定会好好疼爱我,她将来就指望我给她养老。”
“将来,我出宫开府,接她出去做老太太……”
弘晋的脸上露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笑,看在太子的眼里,无比刺目。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每次四弟和三妹他们来看我的时候,那是一种真正活着的滋味儿。每天最痛苦的时候,就是喝了汤汁子熬不住那份无力的痛苦不堪。”
“三妹长大要进学,四弟也要开蒙学习,额涅说我不能打扰三妹和四弟学习,不能和他们多亲近……
可是毓庆宫没有他们,连空气都寂寞。
我的生活也越发寂寞。
每次熬不住那份恨意的时候,就想出去走一走,哪怕只是在后园子里走一走,至少那里没有药味儿。
走的次数多了,就经常遇到大哥,同样熬不住汤汁子的苦涩出去散步的大哥。
大哥每次看到我就冷笑。我对大哥每次也是冷笑。
他看不惯我和他一样的病弱无力,我因为他的母亲也恨他。
他骂我有一个好母亲而不知道感恩。我骂他狼心狗肺和他母亲一样蛇鼠一窝。
…………骂着骂着,我们两个就一起哭。
两个病秧子,打架都没有力气。
遇到换季的时候天气变化病情加重,哭也没有了力气哭。
每次从死神那里熬出来一条命,得知自己又可以多活一年半年的时候,我都克制不住的恨。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恨,我不能怨,我不能做任何事,我的人生任务就是活着。
大哥说,我有这样一个好的额涅,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大恩赐,我要感激,要珍惜。
弘晋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莫可名状的笑。一字一句的,太子就感觉他的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被捅了一刀又一刀,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双手抱住脸,浑身颤抖。
“甭管我额涅是因为不受宠,而无法有另外一个更健康的儿子,还是因为我额涅真善良真爱我,还是因为我额涅手段不如仇人只能隐忍……我都要感激。”
“感激额涅,感激她没有嫌弃我,感激她没有要求我天天和她上演母慈子孝,母爱如天奈何儿子身体不好命苦如黄连……”
“感激她没有拿着我的病情去请阿玛来看她,演出一幕幕那话本里民间家庭的子女孝顺家庭和乐……”
*
弘晋恍若诉说其他人故事一般地诉说着,诉说这那些只为欺瞒他阿玛的那些虚假的谎言,将将八岁孩子的目光,好似暮年之人看透了一切,空洞无神。
屋子里静悄悄的,弘晋风箱一般费力的喘息,太子的颤抖,都是那么的清晰。
弘晋说累了,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他的情绪波动,更无法支撑他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看着他的阿玛痛苦的模样,几千几万次幻想过的他阿玛得知真相后的模样,此时此刻,却没有一点儿痛快或者轻松。
宫人送上来一碗安神汤,他接过来,一仰脖子喝完。等宫人退下后,他阿玛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他坚持自己动手,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封信,交到他阿玛的手里。
四目相对的时候,太子明显从这个儿子的眼里看到一份冷漠,可是太子无话可说。
那是大阿哥的绝笔信。
厚厚的。
重重的。
太子没有勇气打开这封信,他等弘晋睡着了,出来弘晋的住处,来到前殿,洗漱沐浴。
有侍卫来禀告,之前那个太医招认了,他也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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