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激烈的语气,成功让想要敲门的缘杏,顿住了举在门前的手。
只听仙侍打抱不平道:“少君你也是棋心伴生,从小到大不知做了多少努力,可两位狐君大人眼中,竟只有画心伴生的公主!
“小公主不过是生了病,两位狐君大人便都将整颗心放在小公主身上,为她到处奔波,却对有不少成绩的少君你不闻不问、少有关怀。少君才过四岁生日,便被送去东天女君那里修炼,而小公主却还是狐君大人们怀里的小宝贝、小可怜。
“少君你这般刻苦,在东天境,每日卯时起、丑时睡,几乎没怎么休息过。明明付出得更多的,得到的关注却反而不如病怏怏的小公主。
“身体健康,这又不是少君的错,难不成少君只是比小公主大一刻钟,又是健康的男孩子,就不想要父母陪伴和爱护了吗?狐君大人们这两颗心,未免也偏得太厉害了!”
小缘杏原本是想去看看兄长的,可这番话死死地将她堵在木门外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跟在她身后的小仙娥也是一个个堵住嘴呆若木鸡,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缘杏的眼神黯淡下来,她静悄悄地退下台阶。
她将手指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所有人都不要出声,然后带着捂紧嘴巴的小仙娥们,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院子。
小女孩的脚步又软又轻,半点声响也不会发出,及时离开,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听到这么一番话,要说缘杏心里完全不难过,那当然不可能。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因为自己的缘故,哥哥也受了那么多委屈。
难怪兄长不喜欢她,两人会在她养病不知道的时候有了嫌隙……只盼望日后,他们关系不要更加恶劣才好。
缘杏的神态难掩失落,带着小仙娥们离去。
然而,待缘杏走远,少君屋里的仙侍也都埋怨完了。
这时,就听屋里传来少君不高兴的声音:“胡说八道!”
小少君名为缘正,向来少言寡语,平日里除了随师父、先生修习,就是看看妹妹,极少有生气的时候。
只听他说:“我与公子羽竞争,输了便是输了,是我技不如人、自视过高,怎么能怪到妹妹头上。
“她先天不足,自小不能下床,她也不想的,我作为哥哥,当然应该多加照顾。
“再者……她生得这么孱弱,或许也是因为我们两个同胞双生,是我……夺走了本该让她健康长大的营养和灵气。”
说到这里,小缘正的脸上也蒙上内疚的神情。
在他印象中,妹妹总是卧在病榻之上,她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还是画心伴生,自己活动自如,在外总是被人夸赞天资异禀,受到众星拱月的待遇,妹妹却只能卧床修养,一年到头连几个生人都见不到。
妹妹文秀乖巧,总是坐在床上画画,可又因生病,坐不直,画几笔就要咳嗽,有时候甚至要吐血。
但饶是如此,妹妹仍然体贴温柔,从不给他们添麻烦,有时候疼得厉害,也是自己缩在被子里捂着憋着,他要上去查看,打开被子才能发现。
想到她苍白的小脸,小少君便觉得难受,觉得有自己的一份错。
少时懵懂无知也就罢了,现在越是长大知事,看着被困在家中的妹妹,就越是愧疚,总觉得自己平日里享受的那些自由和喝彩,至少也应该分给妹妹一半。
明明两人是双生兄妹,他出入自如,拥有甚多,妹妹却要吃这么许多苦。
越是这样想着,就越不知该如何面对妹妹。
因为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便拖着不去见她。
其实他们之前见面,也就是他在一旁钻研棋谱,妹妹在床上画画,他们两人都爱安静,虽是兄妹,却少有交谈。
他这般沉默少言,缘正心里也不笃定,妹妹与他相处,到底有几分开心。
他知道自己性情有些冷淡,所以也不想让妹妹在病榻中,还要看自己这张不太懂得温柔体贴的木讷脸。
上回他们见面,妹妹看他的眼神,仿佛也有些疏远了……
……
小缘杏从兄长住的独院回来,便没精打采。
倒是小仙娥们气得要命。
小仙娥们为她义愤填膺道:“小少君实在太过分了!公主生病,明明公主自己也不想的,他们哪里知道公主一个人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头!
“公主每天都要喝那么多汤药!看那么多次先生!身体就没有哪一刻是舒服的!
“说是两位狐君大人偏疼公主,实际上狐君大人们平日里公事繁忙,一会儿上这个天庭,一会儿上那个天庭,又能有多少时间陪伴公主?我们公主住在万年树边的时候,一样几个月也见不着狐君大人几次!
“公主每天都盼着有人能来看她,结果呢,盼来盼去都是汤药,和窗外晃来晃去的树影!”
其他小仙娥也都在气头上,看有一人开口,纷纷跟着附和,恼得跺脚。
缘杏看着她们气鼓鼓的样子,仿佛都被气胖了,一个个全像是气球吹的胖仙娥,倒有些好笑。
但笑过之后,又是难受。
缘杏以前从不晓得哥哥原来是那样想的,情绪低落。
如今回忆,她觉得自己,的确是太过依恋兄长了。
其实哥哥只比她年长一刻钟,实在没必要让她、照顾她。
过去,她整天等着哥哥过来看她,像是麻烦的粘人精,或许无形之中也增添了哥哥的负担,加剧了哥哥对她的厌恶。
想到她与兄长的关系恐怕再难回到从前,小缘杏便觉得胸口闷闷的。
当日黄昏时,男君与女君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她。
缘杏的气色看起来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可是毕竟还要每日服药,且她身体虚弱,特别容易感染风寒之类的小病,十分惹人担心,狐君们如果不是亲自看过,着实放心不下。
缘杏在父母面前转圈,示意自己安好,还给他们看自己最近作的画,展示她精神不错。
看缘杏还算康健的样子,狐君夫妇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不过,等到狐君夫妇看完她的情况,缘杏顿了顿,道:“爹爹,娘亲,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况且医仙每日都来复诊,还有仙娥们照顾,你们不用总是过来看我。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不如平时先去看看哥哥吧,他现在拜师东天女君,不是时常都能在家里,出门在外,功课又繁忙,难得回家,哥哥他一定也很思念爹爹和娘亲。”
第四章
听到小缘杏的话,狐君夫妇微怔。
他们看到女儿稚嫩而认真的眼神,诧异地彼此对视一眼。
狐君夫妇两人,男君颇有几分书卷气,不像君王,反像书生;而女君位列帝君之位多年,仍然活泼灵秀宛如少女。
他们在儿女面前,都没什么架子。
片刻后,男君摸了摸小女儿的头,说:“我们晓得。杏杏不用担心,我们时常会看正儿的功课,平时也经常会去瞧瞧他在干什么、陪他下棋,我与你娘昔日忙碌,确实常有顾及不全的地方,但并未因为你的关系冷落正儿,你不用担心这个。”
女君笑嘻嘻地抱起缘杏来亲了亲,调侃道:“我们杏杏大了,还知道关心兄长了。也好,我们这就去看看正儿。”
自从缘杏身体好转,女君也放松许多,有时候还能开开玩笑。
她又亲了几下缘杏,像摆弄个小玩偶似的摸她的头发、顺她的耳朵,感慨:“还是女儿好,怎么亲怎么抱都行,一会儿正儿看我抱他,又要皱眉头了。”
缘杏见爹娘答应去看兄长,小小地松了口气。
而这时,男君也蹲下来,与缘杏平视,温柔地问她道:“杏杏,马上就到你和正儿六岁的生辰了,今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听到“生辰”两字,缘杏忽而一愣。
她与兄长同年同月同日生,她的生日,就是哥哥的生日。
她今年就要满六岁,这意味着,明年她也要同兄长一样离家,前往北天境,拜北天君为师。
北天君的规矩,不准带仙娥仙侍,缘杏自幼体弱,想到要离开父母兄长,独自一人前往陌生之地,终究有几分忐忑。
缘杏想了想,回答父亲道:“我想要新的图画册子,拿来临摹。”
缘杏喜欢画画,又是画心伴生,一向喜欢这样可以写写画画的东西。
狐君稍作思索,又问道:“什么类型的图画册子,你有要求吗?花草?还是动物?”
缘杏问:“我想要香囊的,可以吗?”
香囊的画册,这倒与寻常不同。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要求,女儿从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她有什么想法,狐君夫妇都会尽量满足。
狐君没怎么想,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几日后,小公主与小少君的诞辰便到了。
这是缘杏康复后的第一次生日,且她明年就要去北天境拜北天君为师,小少君拜过师父以后,也是难得留在家中,狐君们自然办得十分重视。
狐君两人上午祭拜四方,又散自己的仙力,为天下狐狸降下福祉。
这一日,世间狐狸,无论成仙的、未成仙的、开灵智的、未开灵智的,都不会受生病挨饿之苦,修为能够有所精益。
祭祀过后,许多狐狸都能感觉到自身的变化,一些生性比较聪慧的,便在对着天空狐君宫的方向伏身嗷叫行礼,表达对狐神庇佑的感激,以及对小公主和小少君的祝福。
祭祀结束以后,便是仙宴。
狐君两人邀请了五方天庭中的友人,还有有头有脸的神仙前来做客,为他们介绍缘正与缘杏两个孩子,希望将来遇到事情,他们也能庇佑这一双儿女。
缘正和缘杏两人生得可爱。
狐族美貌历来在三界有名,更何况是狐君的儿女,两只漂亮的狐狸崽子,一出面就赢得了客人的三分好感。
他们兄妹两个站在父母身边,时不时就会被摸摸脑袋。
九尾狐在世间是有名有姓的瑞兽,虽然狐狸聪颖,成神成妖的数量都多,在人间的口碑有些正邪不一,且不及龙凤那般显赫的名声,但仍是赫赫有名的上古神兽,平日里香火供奉极多,论起名望,远不是没什么人听说过的熊神、马神可比。
而缘杏与缘正的父母,是上古神狐之首,各路传说神话多见其名,平时来往的,也大多就是他们早年就认识的友人,放在如今,放出名字,就足以让许多新晋的神仙感到震撼了。
席上的人员阵容,可谓高级。
北海女君雍容华贵,着金纱缕衣,眉心画莲,她喝醉了酒,微醺捏了捏缘杏和缘正的小脸,懒洋洋地道:“阿娆,阿易,你们这双儿女真可爱,干脆咱们结个亲,我全部订下来,给我家那对姐弟,当我的女婿媳妇算了。”
狐女君将缘杏缘正抱入怀中,道:“你想得倒美!你家的姐弟都多大了,我家的正儿杏杏才多大?”
北海女君哼哼唧唧:“不多不多,才差五六百岁嘛,很快的。等过个五千年,你看还算不算有什么年纪差的。”
“反正是不可能的,你不要想了!”
北海女君不死心:“大的不行,小的也可以啊!我还有个小儿子呢,已经在蛋里了!他爸爸每天都孵着,十年之内,保准给你孵出来!”
狐女君:“滚!”
白泽神君端详着两个孩子,也微笑道:“的确是两个好孩子,只是师门怎么这么早就都定了,既然要出门拜师,也不先问问我。”
白泽是古往今来第一瑞兽,兽身通体雪白,狮子身山羊胡,头上长角,他通晓天下万物之情,知晓天下鬼神,且有逢凶化吉之能。
此时白泽化作一个白衣神君,手握小茶盏,看上去风度翩翩,明明在一众神兽之中极受崇敬、地位崇高,却平易近人,好像很好相处。
狐男君道:“若是早知白泽神君有意,能够拜白泽神君为师,定然是小子与小女的福分。其实我们当初,是想让两个孩子留在狐宫修炼的,只是北天君先上了门,说是小女与他有师徒之缘,后来没多久,东天女君也来要走了正儿。
“他们两位都是难得开口,又都是良师,这才会让我们两个孩儿离家。”
因着北天君的规矩,缘杏被北天君收为弟子的事不宜外传,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狐君说话时,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不过,告诉白泽神君是没有关系的,他通晓世间诸事因果,是个万事通,即使不告诉他,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果然,白泽闻言,只是笑眯眯地呷了口茶,眼睛笑如弯月,轻轻地连声道:“可惜,可惜。”
又有一个神兽在一旁道:“说起年轻一辈,中央天庭那位天帝的小子,只比缘正缘杏大几岁,说是天资十分了得……”
“哦?说说看。”
话题不久就又聊开了。
宴席上颇为热闹。
在座的不少都是名声在外的神兽仙君,走出去极受世人神仙尊敬,许多人甚至不敢与他们交谈亲近,但实际上,这些神君仙君私底下都友善健谈,对友人更是没什么架子,气氛热烈。
缘正和缘杏兄妹两个,虽是今日的小寿星,却被这群长辈们一会儿摸摸脑袋,一会儿捏捏脸蛋,像面团似的摆弄。
缘杏与哥哥站在一起,尽管长辈们说起他们都是一起说,可他们兄妹两人之间却没怎么说话。
只有他们自己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怪异。
缘杏乖顺地应付着长辈们的夸奖,可注意力却多在兄长身上。
兄长直腰挺背,总是平视前方,好像未曾注意到她。
缘杏一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互相绞着,想与兄长说话,可看着哥哥冷淡的面容,又难以开口。
终于,等到入夜,小孩子们到睡觉时间了,狐君们让仙娥仙侍陪着兄妹俩回去。
等走出宴殿,眼看着就要分离,她却一句话都还没有与兄长说过,缘杏才伸出手,一把拽住走在她前面两步的哥哥的袖子。
“哥哥。”
缘杏开口说。
“等你回去以后,看一眼你屋子门口的桂花树,我在右边那棵上挂了东西。”
缘正不善辞令,其实缘杏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生病多年都在修养,根本没有多少机会与外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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