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活着,她是不是也活着?那她,她那么好,会不会……
男人的指尖不自觉收紧,但那双眸子却盯得下首的少年更紧,仿佛要从他的身上得到答案。
少年缓缓抬起头,满是恨意的目光从上首的萧晟脸上扫过,又垂下了眼皮,语气中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戾气。
“居无定所,无父……母亡!”
那一刻,萧晟脑中仿佛是受了一道雷击般,空白一片。他身子有些颤抖,隐在宽大的龙袍下并不明显,但脸上的表情却藏也藏不住。
许久,他僵硬的身体才动了动,想问些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了一般,又干又涩。
还是一旁不知情的魏公公被少年这句话激起了兴趣,帮他“问”出了口,“木进士可是说错了话?这种情况难道不该说无父无母,或者父死母亡吗?”
少年垂着头身子有些颤抖,别人都以为他是畏惧圣颜,只有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少年身上的萧晟知道他是在笑。
少年的确是在笑,讥讽的笑。
他笑够了,猛然抬头,在所有人的诧异的目光中,自行站直了身子。
魏公公酝酿的“大胆”正要脱口而出,被萧晟一个眼神堵住了。
少年站在大殿上。
他身材颀长,与坐在龙椅上的萧晟平视。
这一次,萧晟从那双熟悉的眉间中看到了浓稠如墨的恨意,深邃得看不见底。
少年盯着他,本该干净温柔的少年音却染上了尖锐的锋芒。
“我的父亲,他为了追逐所谓的权利抛妻弃子。在我们甘居山野的时候,又派人前来斩尽杀绝。他杀妻食子,灭绝人性。奈何天理不公,正道不再……你说,我为何要认仇人为父?”
萧晟从未想过他会这么恨他。
少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化成了刀子,一刀又一刀的剜着他心口的肉。他疼得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抖着,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奈何少年并没有停止,他目光怨毒得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他盯着萧晟又继续说:“我木玄钰曾在母亲灵前发誓,哪怕五雷轰顶,堕入恶鬼道,我此生也要杀了他,为母报仇。”
若是刚才的话字字诛心,那么如今这句话就是魔鬼的诅咒了。
萧晟从头凉到了脚底,他掩在龙袍下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血,在明黄色的袖口处洇湿一片。
少年看出了他的惊吓,嘴角划过一抹讥讽的笑。他与萧晟的目光交接片刻,突然拱手一礼,“不知陛下能否告知草民,我的愿望可能实现?”
萧晟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空气一瞬间被抽离了。他迎接着少年的目光,挣扎半晌才动了动嘴,“若这是你的愿望,便……如你所愿。”
后来,萧晟当真见证了少年的成长。
他就像是一把利刃,直插朝堂。以官员为棋子,以朝局为棋盘,手腕铁血,从不畏惧任何宵小的明枪暗箭。
萧晟从未见过一个人的心智能强大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少年以寒门起步,却凭借着自己的谋略算计步步高升。直到后来,他成了大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大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连如今被众位朝臣捧着的太子,亦成了笑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认看在眼里,怎能不气?
他们开始上书他这个儿子的不臣之心,萧晟在奏章中看到他这个儿子的所作所为,只能苦涩一笑。
别说皇位,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眨眼的送出去。
可他知道,他那个儿子不屑,不仅不屑,他应该是极其厌恶吧。多么肮脏的皇位,多么恶心的朝堂。
他怎敢将这样的朝局送给他去处理?
他只能在明面上接受着儿子一次次的嘲讽与恨意,暗地里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在他时日无多的日子,尽快铲除所有的隐患。
毕竟,这一切终究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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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回忆并不美好,萧晟从痛苦中抽离,捂着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
幸好这一世并不晚,和离书还没有送出手,他的妻儿依然爱他,他这一世一定会好好守在他们身边,再不会让他们遭受到前世的磨难。
对了,和离书……
陡然想到和离书,萧晟赶紧将怀中那张珍藏已久的纸张拿了出来。
纸张被熨帖的放在怀中,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
他看着那张完好无损的和离书,一字一句将上面的内容看了半晌,突然手指一动,撕了个粉碎。
狗屁!
他怎么会不爱她们?他怎么会嫌弃她不温柔体贴?
全都是屁话!
想起前世因为这张和离书而引发的一切,萧晟仿佛泄恨似的将地上那些纸张碎片狠狠踩了几脚。
直到那碎片被深深潜入了泥土里,再看不出任何字迹的样子,他这才收了脚,扬起下巴,看着山下的某个方向,缓缓勾起了唇角。
荞荞,我回来了!
在萧晟急急往山下赶的时候,刚刚苏醒的木荞正一脸叹息的接受着儿子的侍奉。
她醒来润喉的茶水是儿子端来的,甘甜可口,温度正好。
等她喝完水,喉咙不那么干涩了。儿子又催促着她下床洗漱,之后又安安静静的陪着她吃完厨房里一直温着的米粥。
一脸满足的木荞看着儿子那张脸心中荡起老母亲的笑意。
儿子这么懂事,长大了还得了?
她有点嫉妒未来的儿媳妇儿了,这么好的儿子她舍不得养大了送人。
唉?不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从儿子那张祸人的小脸抽回思绪,木荞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心脏又一瞬收紧。
她试探的摸了摸心口,感觉到令牌还在,松了口气。
木荞弯着眉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情平静。
“儿砸,你爹他有没有回来过?”
萧墨毓觉察到她眸中的惊惶,放在膝盖上的小手顿了顿,这才挥了挥手,摇头。
“没有,他去镇上教书了,这几天都没回来。”
听到这句话,木荞松了口气。
没回来也好,一回来那人又该一边演戏一边攒仇恨值了。
多累!
但想到她与他毕竟是夫妻一场,她上一次落水昏迷,儿子照顾着。这一次又昏迷,还是儿子照顾着。木荞怎么都觉得有点幽怨。
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能够凉薄至此,也是没谁了。
恢复了精神,木荞打定的主意是不会变的。
她清了清喉咙,见儿子一脸认真的看着她,木荞有些心疼。
这么懂事的儿子,以后没了爹,会不会童年就此留下阴影?
这可不行!
想起现代里那些心理学书上对单亲家庭小孩儿的建议,木荞想,真不行等逃离魔爪后,就再给他找个爹吧。
嗯~就要那种善解人意,人美心善的小哥哥。决不能再像这朵大白莲一样,
虚伪!
做作!
吃人不吐骨头!
“儿子,娘一定会让你幸福快乐的长大!”
木荞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又一次郑重的承诺。
萧墨毓:“……”谢谢,但不必了!
他不清楚他娘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但从刚才的反应来看,这是跟狗男人有关?
那么……
萧墨毓眸间一厉,他突然踩到了小凳子上,仰着脑袋,黑漆漆的眼珠子紧紧盯着木荞的双眼。
“娘,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木荞眨了眨眼,儿子口中的他指的只有一个人。
说来也怪,自从她穿来到现在,她还没有从他口中听到一声爹爹。
看来连儿子都知道那个爹不靠谱。
萧墨毓见木荞没有反驳,他抿了抿唇,突然声音一冷,放出一句话。
“娘,你等着。”
木荞自然听儿子的。
她坐在堂屋木桌旁,静静的等着儿子的到来。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木荞本就精神不佳,此时在昏暗的大厅内有些昏昏欲睡。于是她露出一节藕臂,支撑着沉沉的脑袋。
就在她马上又要睡着的时候,萧墨毓终于回来了。
木荞被惊醒,她刚刚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混乱,就看到三岁的儿子,抱着一堆东西跑了过来。
在木荞疑惑的目光中,萧墨毓一手捧着纸张,一手给她递着笔,语气中带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憎恨。
“娘,为了你的终身幸福,听儿子的,跟那个狗男人和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萧墨毓(大喜):休书马上出炉!
萧晟(皱眉):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呢?
咸鱼(抠鼻):那是老天爷为你洒的同情的眼泪。
☆、回归(捉虫)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黑云翻滚,眼看就要酝酿出一场大雨。
厚重的云层里不时落下几道炸雷,轰隆隆响。
突然,天空中闪过一道霹雳,照亮了昏暗的屋子。
木荞坐在木桌旁,她在蜡烛跳跃的烛光下,脸上堪称平静的看完了和离书上的内容。
【吾妻萧木氏不顾男女大防,抛头露面,为人诊治,有违妇工,此为一;难以柔顺温恭,周旋室中,有违妇德,此为二;举止轻狂,有失端庄,违背妇言,此为三 ;
三出所犯,吾对汝已无情也。遂修书一封,与之和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落款人:萧晟】
萧墨毓乖巧的坐在一旁,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木荞的反应。
他娘失忆了,所以不会知道,大景夫妻之间若要和离,必有一方需得指出对方的三宗罪。
而这张和离书其实是萧墨毓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临摹着萧晟的笔迹,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当初他让萧晟教他练字,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要用这张和离书激起母亲的怒意,反手写下一张休书来。
在他看来,那狗男人根本不配写下和离书,就他那恩将仇报,抛妻弃子的恶行,他配玷污了那些笔墨吗?
他配个屁!
反而是他娘,就该在狗男人拿出那张歪曲事实的和离书之前,甩手将一张休书扔在那狗男人脸上,再在他羞辱的表情下,将他的东西毫不犹豫的从家里扔出去,扔的远远的,省的玷污了这个家的风水。
越想越激动,萧墨毓不自觉勾了勾唇。
幸好木荞所有的目光都盯在那张纸上,并没有看到儿子脸上的算计。
一室静寂,持续了有一刻钟。
木荞的目光终于从那张薄薄的纸上抽离,她将头转向儿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张纸你在哪儿找到的?”
萧墨毓当然不会说是自己偷写的。他眼睛眨了下,随即小脸皱巴巴的开口。
“娘,我就在他书房的格子里看到的。虽然孩儿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直觉不是好话。”
他边说着,两只小手还在半空中比划着。再加上那张气得鼓囊囊的小包子脸颇为真实,让木荞根本无法怀疑。
况且三岁的小孩儿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木荞理所应当的将这笔账算到了某个狗男人的头上。
见母亲眸中氤氲着怒意,但碍于他在场并没有发作。萧墨毓心中虽然因为欺骗了木荞而隐隐有些愧疚,但想到以后的海阔天蓝,他还是很有眼色的将空间交给了木荞。
娘亲需要发泄!
果然,在萧墨毓关上门退离堂屋后不久,砰的一声响后,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碗筷破碎声。
萧墨毓知道他娘一直都是个暴脾气,只有在对待家人的时候才会小意温柔。
他已经预见到,经过今天的这场事,那狗男人的专用碗筷,该没了。
那就很开森的亚子。
娘亲生气需要一段时间抚平,萧墨毓等在自己的小屋里,他坐在床上开心的晃着双腿,小小的手指愉悦的在床上轻敲着。倘若有一个前世熟悉他的人在侧,一定会知道他此时必定是又在阴恻恻的算计人了。
木荞打碎了萧晟的饭碗的时候,萧晟此时还在疾步往山下走。
因为不清楚自己这边到底谁才是内奸,他并没有急着联络旧部,而是将自己活着的消息以及接下来的命令用一种独特的方式通知给了暗卫首领顾枭,便匆匆往家赶了。
从山上到山下有一条近路,这是木荞告诉他的。虽然那路过于陡峻,但考虑到木荞还在昏迷中,他也顾不得什么了。
一路走来,荆棘丛生,他的衣袍被刮蹭的破破烂烂,再加上后背的箭伤,等他终于走出荆棘林后,他衣衫褴褛的样子,活像个逃荒很久的难民,哪还有平时风度翩翩的样子。
但萧晟并没有在意这些,他举目遥望着自己家的样子,萧晟一瞬间红了眼眶。
两世为人,他是有多久没有看到他的家了?
萧晟不敢去想,自己曾经午夜梦回,有多少次梦到自己每次归家时妻子言笑晏晏的脸。
就跟现在的情景颇为相似。
他的荞荞若是醒来了,一定还在等他,他不能让他等急了。
萧晟加快了脚步。
很快,他到了家门口。
萧晟站在门口,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门上粗糙的纹理,心情被熨帖的暖暖的。
所谓近乡情怯不外如是,妻儿就在门里,他只需推开这扇门,就能再次拥抱住前世失去的幸福。然而,前世种种又让他感到不真实,他想抓住,又害怕,怕得要命。
他在内心激烈的挣扎着,站在门口迟迟不肯入内。
天边乌云更加黑沉,突然轰隆一声响,一道炸雷落下,将他惊醒。
萧晟抬头瞥了一眼,原来天公也在催他。
他似乎有了底气般,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张俊美的脸也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推门而入。
在看到堂屋里亮起的烛光下,映照出一个窈窕的身影,萧晟一瞬间有些怔神。
那是他的妻子呀,他爱了两世的女子。
她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认真做事的样子,好看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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