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铺着厚实的灰鼠地毯。脚一踩上去就陷了下去,很舒服。
她走了两步,准备自己去衣柜里重新取一套中衣换下。已经夜深了,她不想再将侍女叫醒。
但是随即她就觉察到了空气中一丝丝危险的意味。
急骤的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什么让人心生不安的气息。
她立马警觉地回身将枕头下面的一柄防身匕首握在了手中,凭着对房间的熟悉,她藏进了一处攻防位置都绝佳的地方。
果然,窗外响起了几道十分细微的脚步渐渐清晰了起来,混在雨水之中,若是不注意,根本就觉察不到这奇怪的脚步声。
施乐极死死地握着匕首,敛平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细密地汗水从她额头上泌出来,将她的额头濡湿,头发紧紧地贴在她前额上。手心里已满是冷汗。施乐极重重一咬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是梁宫。
她是陈国的亡国公主,进了梁宫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她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谨慎,忍气吞声,忍辱负重。
还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门栓被人一点一点地轻轻地从外面用一柄刀拨开,片刻后,门栓成功被打开。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施乐极已然适应了这房间中朦胧的黑暗。
她看到一个黑衣人蒙着面从外面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一进房间他警觉地四下打量。紧接着,他身后又进来了两个黑衣人。
闪电霹雳一般在室外炸开,光芒从敞开的房门投进来,一瞬间将房间里照得很亮。
施乐极的身影也被这道闪电照出了原型,也就是在同一瞬间,施乐极如鬼魅般持刃扑出。动作快到对方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道利刃刺破皮肉的闷响声在房间中响起,打破了房间中令人窒息的沉寂。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另两人看清了将匕.首冷静抽出,脸上沾上了两三滴鲜血的人。她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披散在肩头,眼神冷峻,如同厉鬼一般让那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随即两人反应过来,持刀扑了上去。
这两人的身手都不弱,施乐极能偷袭成功都是因为那人没有防备。而这两人已经反应过来,他们今晚的任务本来就是要将施乐极杀死,杀招频出。房间里刀光剑影,兵器相交声连绵不断地响起,但是都被室外的雨声盖了过去。
不到一刻,施乐极就已经快格挡不住。
她本来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有多少力气。
卫兀在哪里?
卫兀平时寸步不离,就连她睡觉,他也会在外面守守护着她。今天他去了哪里?难不成是被这几人杀掉了?
一想到卫兀被这几人杀掉了,一股悲愤顿时升起,施乐极拼着受伤,将匕首狠狠地朝其中一个刺客的心脏插去!但是这个黑衣刺客敏捷地侧身避让,匕首歪了一些,没能让他毙命,反而施乐极的右肩被右边的人砍伤。
一股剧痛顿时袭来,险些让施乐极握不稳匕首。
匕首还在刺客的身体之中,那刺客抬腿一脚将施乐极踹飞,她撞倒了一张桌子。
“哐——”
声音被滂沱的雨声掩盖。
施乐极感觉到肩膀以下的皮肤有一股温热流过。她用左手支撑着站了起来,匕首还留在那个刺客的身上,此时她再没有防御的武器。
而一个刺客已经举刀朝她砍来。
施乐极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后腰被什么东西抵住,她已经退无可退。
一道闪电以雷霆之势在空院中炸开,闪电将刺客手中的刀照映得雪白,反射在施乐极的脸上,将她的眼睛刺得生疼。
晃眼间,施乐极看到那刺客眼中满是狠厉,这一刀微斜,朝她的脖颈重重砍来,若是砍中,可以生生将她的头连同半边肩膀一起削下!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两扇门用力地拍打着两边的墙壁。
一道身影挟裹着湿意从室外鬼魅一般掠进来,同时一刀掷出,又重又准地将即将砍到施乐极的刀狠狠打偏。
施乐极及时一矮身,险险地避过了刀锋。
随即那后来闯进来的人就和另两人缠斗了起来。
他武艺高强,不出一刻钟,就将另两人斩于刀下。
房间里飘着腥咸的血腥气味,浓到几乎化不开,让人闻了心潮澎湃几乎欲吐。
那男子几步跃到了施乐极的身边,结实的双臂将失血过多而绵软的她扶住,“公主,属下来迟!”
失血后的眩晕感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施乐极几乎说不出话来。
“卫兀…”她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是,公主,属下在。”卫兀应了一声,随即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地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腥咸的空气顿时退散,重新接触到新清新的空气,仿佛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大雨依旧滂沱,湿意扑面而来。
躺在卫兀的怀里,她才发觉卫兀整个人都是湿的,头发贴在他的额头上,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的冷白。
她不禁伸手替他将脸颊边一缕濡湿的头发拨开,随即整个人就陷入了昏厥。
“公主!”
施乐极再次醒来,她微微一动,肩膀立刻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公主您醒了?”
檀素蹲坐在地上,见她醒来,满脸的忧色顿时敛尽。她起身倒了一杯水,走了过来。
“公主,您喝点水。”檀素轻轻地将她扶起来。
失血过多之后,施乐极确实渴得紧了。就着檀素的手,将一杯水喝尽。
檀素将她放平。
“公主莫忧虑,奴婢会一直在这里守着公主,公主若是困倦了,就安心睡吧。”
施乐极看了一眼她,问道:“卫兀呢?”
她没忘记今晚的刺杀。
檀素道:“卫大人应该还在处理刺客的事情。”
施乐极嗯了一声。
灯芯的爆啵声突然响起,灯光将房间照得昏黄。雨点急促地拍打着房梁上的黛瓦,雨水顺着檐沟如瀑布般流下,拍打着石阶下的青砖。
心神松懈之后,困倦随即袭来。施乐极闭上了眼睛。
庭院中栽了一丛郁青的芭蕉。雨点急促地打在芭蕉巨大的叶片上。
雷电已经弱了,大雨却未歇。
一道挺拔的身影跪在庭院中,雨水将他整个人浇成了一道雨墙,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汇成了一道道溪流。
他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身形却没有半点晃动,依旧如山一般屹立于庭中。
一柄石青色的纸伞出现在他头顶。
撑着伞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穿着一身绣花秋裳,裙子下摆已经被雨打湿,看着地上跪着的男子,她一张玲珑玉面上满是疼惜。
“卫大人,您这又是何苦?今晚的事您不要将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公主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惩罚自己!”
卫兀只是静静地跪着,双目直视虚空,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
檀素伸手搭在卫兀肩头,换了一个方式相劝。
“卫大人,你若是因为今晚上淋了一宿的雨而生病,明天或者是后天,谁也不知道那幕后之人会不会还会派人来刺杀公主,到时候,谁又来保护公主呢?”
看到卫兀脸色闪过松动,檀素继续道:“大人,您回去换一身衣裳去见公主吧,方才公主已经醒了,在问大人呢。”
卫兀处理了刺客的事情之后,就来这里跪下了。此刻已经接近寅时,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卫兀没有动,冷峻道:“我失职让公主受了伤,理应受罚,檀素姑娘回去吧,公主身边不能没有人照料。”
檀素深知这个男人的坚毅与执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得先回去了。
天快亮之时,下了一夜的暴雨稍霁。
施乐极沉沉地睡了一夜,直到辰时十分才醒了过来。
睁眼看到的人还是檀素。
她换了一身淡青色长裙,正在配药,侧脸娴静。
这是她从陈国带来的婢女,一直对她衷心耿耿。
檀素善药,尤其善毒药。医毒不分家,檀素的医术也十分高绝。
听到声音,檀素转眸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檀素笑道:“公主醒了,感觉怎么样?”
肩膀处的伤已经痛得不那样厉害了,反而痛中带着一股麻意,施乐极知道是檀素给她敷了药的缘故。
“好了很多了。”她顿了顿,随即道:“昨晚上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檀素给她倒了一杯水,喂了她喝下。
“卫大人一大早就亲自去了梁皇处将这件事情禀告给梁皇了,还不知道梁皇会如何处理。大人还没有回来。”
施乐极没有说话,脸上满是沉吟。
她失血过多,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却又因此带上了几分羸弱之美,比之她之前的模样,更加勾魂摄魄,让人看了就不由得心生怜惜。
这是一张足以祸国殃民的脸,倾城绝色已经不足够形容她。
正是因为如此,陈国才会处心积虑地将她送进了梁宫。
施乐极原本不叫施乐极,她以前的身份已经被陈国的旧国主抹灭了。她原本是大将军徐恪之女,自从梁国和陈国开战,陈国战败,并入梁国成为梁国的一个府郡之后,陈国的国主每日难以安寝,就怕梁皇什么时候不放心他们了,赏赐他们一碗毒酒,将陈国最后的希望都扼杀。所以他们找到了施乐极,让施乐极假扮陈国公主,将她送进了梁宫。
施乐极的父亲就是死于和梁国的战场之上,施乐极和梁国有杀父之仇。她原本和陈国的太子施今周有婚约,两人也互相爱慕。陈国战败之后,施今周亲自找到她,希望她能为陈国的复国出一份力。在家仇国恨面前,儿女情长都显得不值一提。
施乐极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下来。
一来她无法拒绝施今周的请求,二来她要为父报仇。
所以她进入了梁宫。
此行比想象中更加艰难,梁皇虽然接收了她,但是梁国有太多大臣反对梁皇纳她为妃。一来是因为他们认为要斩草除根,将陈国的余孽一网打尽才能高枕无忧,二来,施乐极实在是太过美丽,几乎人间难以看到如此的绝色。陈国将这样的女子进献给梁皇,目的可想而知,所以,在多半臣子的反对之下,梁皇至今还没有将她正式纳为宫妃,但是已经忍到了极限。
有消息传说,梁皇已经请了道士看了黄道吉日,要择日将她纳为妃子。
施乐极除了一张魅惑人心的脸,她的舞技也是天下一绝。最开始陈国献她进宫的时候,梁皇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施乐极一曲惊鸿舞征服了他。
再加上施乐极一张天仙般的容颜,就算是梁皇不是昏庸无道贪图美色之徒,也不由得为她倾倒。
施乐极如此受宠,自然就惹来了无数的妒恨以及提防。
但是以前都是小打小闹,像这样动真格的派人来暗杀她是前所未有的。只怕传闻的消息是真的,梁皇是真的准备纳她为妃,所以某些人就坐不住了,要将她除之后快。
因为梁皇现在迫于压力还没有将她纳为妃子,没有得到的人或者事物都是最珍贵的,梁皇一听到刺杀的消息,立马就丢下了所有的事务赶了过来。
“给皇上请安!”
梁皇唐夫惟如扇苍蝇一般将所有请安的宫婢扇开,几步就进了房门,又转入了内室。
一眼就看到了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美人。她脸色苍白,一双望向他美丽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噙满了水雾。
唐夫惟一颗心顿时就被无形的手给揪紧了。这个女人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疯狂地想要得到,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子如她一般难以用美丽二字来形容。
唐夫惟不是一个昏君,但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虽贵为天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凡夫俗子罢了。
唐夫惟毫不掩饰心疼地奔向施乐极的床前。
施乐极的双目却看向了梁皇的身后。
修长坚毅的身影沉默地跟了进来。
卫兀。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垂下。
手已经被人拉住了。
施乐极收回眼眸,与梁皇的目光对上。
“公主,你伤到了哪里?”他满脸疼惜地问。
施乐极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劳烦皇上跑这一趟,我就是受了点皮外伤,不要紧的。”
“休想哄朕!”梁皇已经四十多岁了,年轻时候也曾经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早就将他年轻时候的英俊替换下来,肥白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候的风采。
“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到底,给公主一个交代,现在公主只需安心养病,其他的不必多想,交给朕来处理。”
施乐极又是一笑,将梁皇的心都笑软了。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心里想着下个月择日将她纳为妃的事情,早上在朝堂上受的郁气都全数淡去了。
“皇上事情繁多,来看我一眼,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不敢耽误皇上太久,皇上还是忙您的去吧。”
梁皇心里也猜到了一些可疑的人,他要择日将施乐极纳为宫妃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消息不知道是被谁泄露出来的。
最大的嫌疑就是皇后。
唐夫惟在心里思考了片刻,注意到施乐极床边挂着的一个绣花香囊。上面的花纹是陈国那边独有的花纹。花纹十分繁复,这需要极高超的刺绣功力。
唐夫惟将之取了下来,在手间把玩。
“这个香囊是公主绣的?”他问。
施乐极脸上染上薄薄的绯红,“是我绣的。”
唐夫惟有些爱不释手,抬眼看向施乐极,询问道:“这香囊可否赠与朕?朕十分喜欢。”
施乐极道:“这不过是我闲暇时绣的,若是皇上喜欢,就拿去吧。”
唐夫惟笑了笑,将香囊凑近一嗅。脸色却突然骤变。
他一把狠狠地将香囊掷出,转眸看向施乐极,热切的眸色转冷,冷笑道:“朕还当你真的这般柔弱,原来是株带刺的野花,朕对你这么疼惜,还是养不熟!”
施乐极脸色微变,道:“皇上何出此言?”
唐夫惟一指地上滚远的香囊,道:“你的手段还嫩了点,想当年朕年轻的时候什么地方没有去过,就是你们那陈国,朕也曾经征战过数回。这香囊中放了一味陈国的秘药叫子熏草,对不对?它香味独特,会让人闻了上瘾,但是也同时是一味毒药,闻久了会让人精神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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