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到磨坊,就听到里面木椿的响声。
稻米用石碾子滚,苞米就用对椿。整个磨坊热热闹闹的,好几个女人在里面忙碌。
这磨坊不知道修了多少年了,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这里。
和香走到了磨坊外面,磨坊外墙是用木板钉的,不可避免留下缝隙,和香站在外面,往里面一看,几个婶子嫂子在里面忙碌着。
女人聚在一起,难免就会说闲话。
和香站在外面一小会儿,果然就听到里面说到了自己。
“还以为和香只是回家来小住呢,你们说,她回家也不住自己家,住爷爷家是什么道理,两个老人本来口粮就不多,几个儿子分家就分家了,一年到头也没有谁给老人送点粮食过去,现在又多了一个和香,那点粮食怕是不够吃。”
另一个婶子接嘴。“什么不够吃啊,那天分粮食的时候你是没在,分了好几百斤稻谷呢,还有包谷,红薯,口粮绝对是够的。这两个老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可勤快了,下地挣工分,不比年轻人挣得少,两个老人又吃不了多少,听说去年的粮食都还没有吃完呢。哪里还需要儿子再送粮食过来。”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三叔他们也没有这个义务养着这么个出嫁了的孙女啊,还是赵家打了一手好算盘。”
“这年头,谁能说得清呢。”
“这和香也真是的,回村之后就闹出这么个事来,人家林知秋在村里二十多年了,都好端端的,偏生她一回来,就把人家的名声给破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赵家村也这样,这才被人家给赶了回来。”
“嗨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说都说不清楚。”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其实她们心里未必就真的觉得和香和林知秋两人有什么,只是为了图嘴上一时痛快,说得痛快罢了。
和香听到这里,忍不下去了。她故意过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要忍。她推门而入。
“是啊,婶娘,我一回来,人家小林叔的名声就给败坏了,这还不是你们的功劳?”
几人的说笑戛然而止,一个个的都看向门口。和香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很冷。
“别背后说人了,今儿我特意过来,就坐在这里,婶子,嫂子,你们有什么疑问就直接问我,别背后说人闲话,一个村住着,闹得难看了,谁都脸上无光!”和香说完就真的在一根小板凳上坐了下来,用目光审视着这些人。
谁能想到和香竟然会突然冒出来,几人心里都有些发憷。本来说的这些闲话都是捕风捉影,她们也知道未必是真的,就是为了图一时痛快。可是现在被人家当场抓住现行,都有些心虚。
“是和香啊,你也来椿米啊?”一个年纪较长的婶娘舔着脸笑着问她。
和香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说啊,我就在这里,别背着人说了,当着人家的面说岂不是更痛快吗?”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尴尬。被人抓了个现行,还是要道歉的。其中一个嫂子就笑道:“和香别生气了,我们不就是说着玩的吗?别太当真了!”
“说着玩?”和香眉头一挑,寸步不让,“有这么拿别人名声说着玩的吗?我可不可以拿你的名声说着玩,说你背地去偷汉子,怎么样?我就是说着玩的,你也别生气。”
和香这话说得不客气,但是道理在,那个嫂子被她说得脸色青白交加,但是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和香冷冷道:“说我和小林叔在山上私会?你们亲眼看到了?敢□□不关己,说的是别人,你们就能昧着良心说话了?我崴伤脚已经够惨了,一个村住着,多少也是家族亲属,你们竟然能昧着良心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和小林叔清清白白,是,我是从婆家回来的姑娘,但是我做人也清清白白,至少不会在背后乱说别人的闲话!小林叔就更冤枉了,好心好意背我下山,还要背上这样的名声,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几个人被和香说得有些下脸,其中一个不是很服气,“话也不能这么说…”
“那话要怎么说呢?像你们这样无凭无据的乱说?你们在人背后传人闲话是痛快了,将这种名声放人家姑娘头上,你们想没想过,我要是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臭名,想不开了呢?到时候谁来负责?是你们一句轻飘飘地说笑就能过去的吗?”
和香将狠话撂下,“以后再让我知道谁再传这样的流言,别怪我不给她留脸面。我说到做到。”
和香说完这些,脸色稍微有些缓和,“那你们忙吧,我家还有的米吃,今天就不椿米了。”
说完,和香端起簸箕就走。留下几个妇人站着蹲着,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和香小小年纪,竟然是这样的厉害角色啊。自从和香去村头的磨坊闹了一次之后,她和林知秋的流言就像是被掐断了传播路线,乍然终止。再也没有人敢说他们俩的流言,和香那天看样子是认真的,要是叫她给逮住,闹太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和香的泼辣的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
林知秋那边也知道村上人在传他和和香的流言。但是他一个男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无能为力,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流言竟然被和香给亲手扼杀了。
他听他娘说起和香那天在磨坊放狠话的威风,脑海中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他笑着摇头,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都在一个村住着,以前的和香是个啥性格,林知秋大概也知道。
都在一个村住着,他又比和香大好几岁,和香很小的时候,他也知道和香在她那个后娘的手下过得并不好,他时常能看到和香干农活,也从父母辈说话中听说过,和香的后娘对她很不好,和香经常挨打。
那时候,他们家是刚搬来不久的外来户,跟这种本地村民关系并不怎么样,这样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管。
现在林知秋稍微有些后悔,当初他若是能挺身而出,保护小小的和香,哪怕一次就好了。
现在和香的改变,显然让人吃惊。仿佛她嫁了一次人,整个人就脱胎换骨了一般。用林知秋母亲的话来说,以前的和香就是个闷嘴葫芦,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的和香竟然能舌战群儒,一个人将那些个身经百战的长舌妇们骂得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林知秋其实并没有和香担心的那样,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困扰。一来他根本就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伤神,而来他根本就不会跟村里的那些爱说闲话的妇人有太多的来往,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说到这里,林母有些忧心忡忡。
“你本来就找不到媳妇了,这样一来,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肯嫁给你啊!”
林知秋听他母亲又来了,顿时有些头痛,笑着道:“好人家的姑娘没有,坏人家的姑娘也能将就一下,总能找到的。”
林母听他这么说,顿时瞪大了眼睛。
其实林母自己都怀疑儿子是不是跟和香有什么,这她绝对不能容许,和香是什么名声啊,就算是清白的黄花大闺女,都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林母万不能同意儿子娶这样的姑娘的。
第380章 后娘(七)
“以后你可要离和香远一点, 这样的姑娘,别让人再说闲话了。”林母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知秋本来就在后悔在和香很小的时候, 即使他听说过和香的悲惨,也从来没有一次站出来过。都是以旁人的心态在冷眼旁观。这一次,是他娘在这样说人家。
“娘, 瞧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这样的姑娘,和香怎么了嘛?”
林知秋是很懂事的孩子,几乎不会发生和父母顶嘴的事情, 林母眼睛瞪得更圆。
“你不知道和香的事情吗?还问我哪样的姑娘?我跟你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你要是真的和她扯上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就算是旁人乱说闲话,那对你的名声也不利,你还是要娶媳妇的!别人要是误会你和和香之间有什么, 你还想娶媳妇吗?”
林知秋冷冷道:“娘, 别人那样说和香,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和香呢,和香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你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言去攻击她?她一个小姑娘,容易吗?”
林母气得有些语塞,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她自己选择从赵家跑回娘家来,她在回来之前,就应该清楚这样的行为会让她承受什么样的非议!这个年代, 有姑娘出嫁了,想回娘家就回的吗?她可不是回家来住一段时间,她是彻底和赵家脱离了关系!”
林知秋道:“我知道。可我也同样知道,和香是个好姑娘。”
“好不好都跟你没有关系,这件事情我不许你去插手。跟你一个男人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她兄弟。”
林知秋想要反驳,却一句话偶读反驳不出来,一来是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他娘生气,二来,他娘说得很对,他一个姓林的,人家的事情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他心里就像是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闷闷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知秋感觉家里的氛围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呼吸不过来,他离开了家门,走到村口的小路上散步。
和香倒是不知道林家母子因为她而争论了几句。她自从那次去村里将那些村妇给怼了之后,日子就平静了许多。
但是这样的平静,也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概在她回家三个月的时候,冬天如期而至。和香的奶奶早就在秋天农闲的时候就做好了棉被和棉衣,只管等着冬天来临。
但是赵家那边不是这么回事了。
冬天对于穷人家来说是很难熬的,没有棉衣,没有厚实的棉被。冬天都只能待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因为出门就冻得慌。
而对于赵家来说,这样的冬天显然更加难熬。别人家没有棉被和厚实棉衣,至少家里面勤快砍了很多柴火,足够支撑这个冬天,烧上炕,家里面都是暖洋洋的,不出门就好。可是赵家连柴火都没有多余的,只能满足日常做饭的需要,要想像别人家那样日夜不停地烧着柴火,只怕那点柴火还不够烧半个月的。
一家人待在没有生火的房子里,房子里面只比外面好一点点,墙壁挡去了寒风,可是房子里面依旧冷得使人发抖。
眼看着食物也是吃一顿少一顿,一家人天天吃苞米面煮红薯,进了冬天,连野菜都挖不着了。柴火也没有多余的,眼看着就是坐吃山空,几个孩子又冻又饿,焉吧焉吧的,因为太冷,每天只能睡在床上。
到了这个时候,来娣是真的着急了。他们家分到的粮食,本来以为能吃到明天夏天,到时候剩下两个月的,就借点或者怎么都能熬过去。但是等真的开始吃了,就发现这些粮食可能吃吃完一个冬天就不剩什么了。冷都还能扛一扛,总归冻不死人,但是没有粮食吃的话,就真的要饿死人了。
这个时候,来娣除了要严格控制家里面粮食的消耗,也在想尽办法,到底要怎么才能支撑到下一个年度分粮食的时候去。
虽然下定决心,明年不能偷懒要好好干活,可是到时候干活了,人也吃得多,这点粮食消耗得更快。
所谓家里有粮,心里不慌,这家里要是没有粮食,整个人都是慌的,每天睡都睡不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担心这个问题。
眼看着都要过年了,家里穷得半个子都没有,来娣着急啊,往年虽然家里条件也不充裕,但是至少过年的时候可以吃上一顿白菜猪肉饺子,今年别说饺子了,就是大米都吃不上了,家里分到的大米,全部换成了粗粮。
这个时候,来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可以救命的事来。
去年下聘的时候,赵家将仅剩的五块钱给来和香家送了过去,现在和香都已经回家了,不是她赵家的媳妇了,这五块钱的彩礼,不管怎么样,都该还回来。这可是五块钱啊,到时候要是没吃的了,这五块钱就是救命的钱。
来娣一想到这个,精神就格外的抖擞,同时心里还在不停地责怪自己,竟然差点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来娣说做就做。在去和家之前,她还跟赵老柱商量。
若是平时,赵老柱会觉得上门去将彩礼要回来,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丢人。但是现在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毕竟人在饥饿的时候,第一要是思考的不是面子问题,而是要怎么填饱肚子。
“和香既然要回家,我们去将彩礼钱要回来,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闺女还给他了,彩礼还不给退?你说是不是?”
赵老柱本来心里就是同意的,来娣再这样在他耳朵边说了各种道理,就连赵老柱也觉得,去将彩礼钱要回来,确实不是什么不和规矩的事情。
来娣拉着赵老柱,两人大清早就从家里面出发了。因为这边靠近北方,刚入冬就开始下雪,到现在为止,已经下过了好几场雪。
地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积雪,两人都穿得单薄,瑟缩着身体,就这么一路往隔壁和家村走,平时只需要走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愣是走了一个小时,走出了一身汗水。
赶到和家村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到饭点了。到了冬天,几乎不会有什么农活了,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就躲在家里烤火。
无数炊烟袅袅从烟囱中升起,同时还飘出一阵阵菜饭香。这两口子从家里出发,就只喝了一点稀粥,走这么远的路,早就已经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了。闻着这股饭香,馋虫好像从肚子里要钻出来一样,两人都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毕竟前面也算是亲家,两人还是来过和香家的。这会儿刚好到了饭点。来娣在心里想,要不现在和香家把早饭吃了,再提别的事情吧。
不然要是先提了的话,说不定和家人连饭都不留了,毕竟他们是来要钱来的嘛。这彩礼钱都要回去了,这桩姻亲也算是彻底破了。
他们并不知道和香并不住在她原先的家,他们一路到了秀华家门外,里面传出一阵阵菜饭的香味。
还没走近和家,来娣拉住赵老柱,“我跟你说,一会儿,咱们先不说咱们是来要钱的。”来娣觉得还是要先和赵老柱打个招呼,免得赵老柱一进去就嚷嚷要彩礼钱。这事情感觉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到时候要是这事情扯上一天,两人又没吃多少东西,到时候有力气和和家人扯吗?
赵老柱当然不知道来娣打的什么算盘,“为什么?”赵老柱的心思没有来娣这么活络,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些。
来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赵老柱一眼,她轻声道:“你傻啊,你没闻到他家的饭香啊,你进去不说你是来要彩礼钱的,人家还将你当请亲家看,你要是一进去就说你是来要彩礼钱的,人家不把你打出来就算是好的了,还想吃饭,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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