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钱将军也是信王的心腹,而且人如其名,十分的爱财,正因为王大帅许下了重诺,也给足了好处,他才肯稍稍尽力。不卖力也不行啊,若是这一战损兵折将,还没能大胜,回去他可没法跟信王交代。
这位“信王”可是闽地豪族出身,御下极为严苛,一旦失了宠,他可是要混不下去的。
因此钱将军哈哈一笑:“大帅安排如此妥当,还有咱们两军的人马,破一个蓑衣贼还不是轻轻松松?”
这话一出,王兴脸色都是稍变,他们现在可也打着蓑衣帮的旗号,这不是连自家都骂进去了?不过这时候也没得纠正这点小毛病了,王兴干脆起身,开始布阵,准备先拿流民冲一冲。
这也是“义军”打仗的传统,若是流民溃败,是有可能冲击敌人本阵的,那时才是精锐夺营的大好时机。都是打惯了仗的,几人没有犹豫,立刻拉开了阵势,战鼓隆隆,喊声四起。随着那鼓声,两边的流民都冲了起来,又狠狠撞在了一处。
这一仗从天明开始,一口气杀到了午后,流民数次溃败,又数次聚拢,然而此刻也已经打不下去了,阵前全成了精锐,孙元让把身边的亲兵都派了出去,那可是死不旋踵的陷阵猛士,然而却没能撕破对面的阵线,更没有溃败的迹象。
孙元让难免都有些焦虑了起来,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是不是该等等天定军的消息,或者等再拖一两日,等伏波那边发动奇袭?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没别的选择了,大战不可避免,若是不倾力应对,怕是要先一步落败。此刻就连方天喜都没什么用处了,他长于谋略,却不是个精通战术的,这一场仗,只有自己硬抗下来。
长刀出鞘,孙元让深深吸了口气,下令道:“帅旗随我上前!”
这是大将出战,也是振奋军心的法子,若是能一鼓作气冲破敌阵,就能一举定乾坤了。
然而还没等孙元让出阵,就见对面的敌阵乱了起来,甚至中军都开始后撤,竟然一副要退兵的架势。
这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敌人中军出问题了?下一刻,他突然幡然醒悟,这会不会是赤旗军得手了啊?虽然比预料的快上了整整一两日,但是以伏波的机敏果决,未必不可能啊!
双眼都亮了起来,他高声叫道:“咱们的后军已经攻破了庐陵府,贼酋授受!兄弟们,跟我冲啊!”
这一声大喊,随着亲兵层层传了出去,顷刻间原本精疲力竭的兵士们全都兴奋起来,那些流民也不再畏战,随着漫卷的孙字大旗一同向着前方冲去。
另一边的打仗中,自王兴一下,所有人都失了颜色。他们面前摆着一颗熟悉无比的脑袋,而携首级前来的信使,更是哆哆嗦嗦说出了震惊众人的消息。
“庐陵城破,义父身死……这,这分明才一晚啊!是谁做得?可是有人反了?”这是王兴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毕竟他那义父也曾反过潘大帅,如今趁着大军齐出,有人造反也不奇怪。可是怎么就夺了城呢?难道就不怕大军会师,杀他个措手不及?
那信使早就汗出如浆,颤声道:“不,不是反贼,是有人攻破了城门,有一两千兵……”
王兴直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是那群狗贼派的兵?他们如何能一夜破城?姓孙的能有多少精兵?”
这实在让王兴想不通啊,他也是蓑衣帮出身,还能不知道帮中的情形吗?若是敢调精锐袭城,正面也就不用打了。再说了,一两千人啊,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城下的?难道还能插了翅膀?
然而没等他继续,外面已经传来的震天的吼声,那句“贼酋已死”,更是让王兴浑身冰凉。
他只是命令中军后撤,对方竟然就知道了消息,这要不是阴谋,什么才算呢?不能再打了,他得保存力量,尽快赶回去……
正想着,有人冲了进来:“将军,不好了,信王的人马后撤了!”
王兴直觉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地:“这不是落井下石吗?快给我拦住!”
然而谁能拦住一直去意已决的友军?随着中军和右翼的齐齐后撤,整个叛军的阵线彻底崩塌,惊慌失措的流民军成了最后那根稻草,数万大军尽溃。
这一战真杀的昏天黑地,等到傍晚收拾战场时,传信兵才到了孙元让面前,一脸兴奋道:“将军,赤旗军昨夜就动了手,一夜攻破城门,杀了贼酋!现在溃兵往江边去了,似乎想寻舟师。”
听到这消息,孙元让忍不住都笑了,他在战场上喊的还真一点没错,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呢?然而很快,他就收敛了神情,干脆道:“留人在这边打扫战场,咱们先赶去庐陵城。”
一支奇兵兴许能轻轻松松夺城,但是未必能守得住。那毕竟是叛军的老巢,万一有人里应外合,怕是还会生出麻烦。现在他们一场大胜,又夺了庐陵府,就不必急于追赶逃兵了。况且天定军都没出什么气力,现在叛军都溃败了,他们再不抓紧可就捞不到好处了,还是放着让他们先打一打,消耗一些叛军的舟师好了。
孙元让没有迟疑,立刻往庐陵赶去,而大战溃败,城池被夺,首领被杀的消息,也如插翅一半飞到了船上。
第三百四十四章
率领舟师的,是王横江的心腹杜源,这人勇猛善战,又没什么野心,堪称唯命是从,这才得了大帅的重用。不过也正因此,听闻庐陵失守,大帅身死,连前线都一败涂地的消息时,他也是六神无主,失了分寸。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暴躁的船舱里转了七八圈,杜源也没想出要如何应对。他只是来牵制敌军的,船上带的兵都不够,小打小闹还好说,真要是开战岂不是找死?
还有岸上那些溃兵,要不要回去接应?如果掉转船头,身后的天定军又会不会衔尾追上?更重要的是,现在大帅都死了,城也失了,他这么个挂名的水军首领,要何去何从?
焦灼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杜源突然反应过来,高声叫道:“快!快去请宁军师过来!”
之前宁负上船时,他还分外的不耐,现在却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这人怎么说也当过一个大船帮的二当家,更是得大帅的信赖,现在跟他问问策,总没有错吧?
很快,那白衣人就来到了杜源面前,也不隐瞒了,杜源把他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就眼巴巴看向对方。
宁负倒是没有半点吃惊的样子,反倒冷笑一声:“我就说得防着点赤旗帮,如今城池突然遇袭,还送了大帅性命,必然是这群人在捣鬼。”
杜源目瞪口呆:“赤旗帮不是海贼,还远在粤州吗?怎么会是他们动的手,难不成还能插翅飞过来?”
“你有所不知,之前夺取乐仁城时,那伙赤贼就用过同样手段。听说邱小姐养了不少死士,专用来刺杀陷阵,只是我之前屡屡跟大帅提起,他不当回事,这才把我赶了出来。”宁负唇角露出一丝讥诮,也不知是在嘲笑惨死的王大帅。
杜源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出城来到前线是因为这个。可是现在追悔也来不及了,杜源焦躁的追问道:“那军师以为,之后该怎么办呢?是回去夺城,还是接上王小将军,尽快逃走?”
按道理说,王大帅身死之后,这些家业都该交给他的儿女才是,可是大帅只有几个幼子,城破之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而那个认来的义子王兴,平素对自己并不怎么看重,若真为了救他豁出性命,杜源又觉得有点犹豫。
还有不论是战是逃,都要想法子拖住天定军才行,之前天定军不想出力,跟自家在江上对峙也就罢了,现在前线都得了战功,他们还能不动吗?
可如今军心动荡,兵力又不足,是真不好打啊,越想杜源就觉得越是头痛,简直都快把他给逼疯了。
这些有的没的,杜源没有细说,宁负却早已看的分明,他嗤笑一声:“杜将军想为先主搭上性命吗?”
这话让杜源喉头动了动,低声道:“大帅的仇总是要报的。”
他只说报仇,却没说什么时候,用什么法子,肯定还是把保命放在最前的。
宁负了然颔首:“若只是报仇,那杜将军该立刻投了天定军。如此一来,既能保护性命,又能让天定军和蓑衣帮反目,将来自有报仇的机会。”
杜源都被说愣了,下一刻,他猛地跳起来,抽出了腰刀,直接夹在了宁负颈间,怒喝道:“你这狗贼是不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是不是你出的狗屁点子,才害的大帅丧命,还想卖了这仅存的舟师!”
他的怒意毫不遮掩,怀疑也如刀锋一样锐利。可是面对这狂怒失态的莽汉,宁负却不紧不慢挑起了嘴角:“我不是没提醒过大帅,只是他不听,这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我也只是提醒你,还有一条生路可以选。若是你也不听,杀便杀吧。”
那笑容因为唇角的伤疤显得有些扭曲,然而气定神闲却不是作假的。他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刀指着还能如此说,多半也是有点底气的吧?
杜源又犹豫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砍下去,还是该把刀收起。
宁负却没等他做决定,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之前出逃带走了不少舟船,这次蓑衣帮大胜,定然是要收归船只为己所用的。你这个叛军头子的亲信,除了杀头祭旗之外,还有什么用处?而若是去救王兴,不说耽搁时间会不会被天定军衔尾追上,只是救了那小子,他又还会用你吗?没记错的话,王兴可是早早在舟师里养了心腹,到时候就算侥幸得活,你又要如何立身?”
这一问接一问,让杜源额头的汗都淌下来了,他没法作答,只是听听就心惊胆颤。这可比他设想的还要凶险多了,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宁负看着那汗流浃背的男人,继续慢条斯理道:“如今蓑衣帮大胜已成定局,天定军和他们就从盟友变成了值得防备的紧邻。若是得了这一支舟师,天定军的势力必将急速扩张,你投效有功,又跟蓑衣帮有仇,那位袁大将军只会放心用你,这命不就保住了?”
杜源的手颤抖了起来:“可是他们,他们是害了大帅的元凶,我怎能阵前倒戈……”
能说出这话就是心动了,宁负哈哈一笑:“王横江原本不也是蓑衣帮的人,胸有大志,这才造了反。人家为了野心都能反叛,你为了活命,换个门庭又有何不可?大争之世,得先活着才有谈其他的本钱。”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戳中了杜源。大帅对他有恩是不假,但是现在人都死了,恐怕一家上下也都没了活口,只是王兴那小子,当然不足以让他投靠。既然如此,就得找个更好的出路。
心意一定,他手上的刀不由自主就放下了,犹疑了半晌才道:“可是就算投效,对面也未必肯收啊,恐怕还得袁大将军决断才是。”
袁贼都变成了袁大将军,宁负压住了心头冷笑,手中折扇刷的一下展开:“这个好说,宁某愿做个中人,前去说项一二。”
这是想逃?杜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旋即他反应了过来,握刀的手不由一紧:“等等,为什么你去就能成事?”
见他眼中疑色又起,宁负随意答道:“跟蓑衣帮商量好了联手,到了战场却按兵不动,静待前线战况,若是袁大将军不在,谁敢如此?就算没挂帅旗,他本人肯定也是藏在船上的,只要能见到其人,我就有把握说服对方!”
这一番话,是真让杜源意动了。彻底收到入鞘,他命人取来了金银,拱手奉上:“这点薄礼,还望军师手下。若是此次能够说成,小的必定不忘此恩,再有重谢。”
虽说杜源心志对方也有易主的打算,但是一个军师,和他这种大将并不一样。如果真能成,他是愿意给钱的,毕竟也是救命之恩啊。
宁负也不推辞,接过金锭就揣在了袖中,也似模似样的拱了拱手:“杜将军放心,我去去便回。”
说罢,他大大方方转身,也把那抹笑藏在了阴影之中。对于宁负而言,这伙叛军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虽然有舟师,但没有出海的通路,还得费力占据新昌府,以图东进。而信王就更不可能了,他的地盘虽说靠海,却没设水军,也无法突破青凤帮的包围。如此一来,可不就只剩下天定军了?
只要投了天定军,沿江东行就能直抵入海口,若是占了余杭,更是能让势力倍增。袁天定本就是盐枭出身,怎么可能不在乎海上的势力?而一旦蛟龙入海,那对上青凤帮就只是时间问题,解决了青凤帮这个难缠的对手,下来是谁还用说吗?
他的仇终归还是要报的,如今只是更快了几分。
在宁负孤身登上小船后没多久,天定军派来了使臣,向杜源招降。而杜源也没怎么犹豫,乖乖奉上了船队的指挥权。
而杜源投降,让叛军的舟师都动荡了起来。听到这出人意料的消息,不少头目义愤填膺,暴跳如雷,十数条大大小小的船直接掉头想逃,还有人想向冲去岸边接应王兴等溃兵残部。可惜他们迟了一步,早就被立功心切的杜源买了个干净,蓄势待发的天定军直接发动猛攻,把这群人堵了个正着,江面上不免你来我往,混战起来。
于是等到王兴率领着溃军,辛辛苦苦赶到江边时,瞧见的就是这么副景象。谁能想到,只是王大帅身死,就能整个舟师叛乱呢?
可不乱又能如何?船上的兵力不足,精锐又都调去做了伏兵,现在领头的杜将军都降了,谁还能为个死人拼命?
闹清楚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明白自己被彻底断了后路,王兴恨恨咬牙:“继续东走,咱们去投信王!”
事到如今,这边的地盘已经站不住了,能护住他们的,也唯有之前打过交道的信王。既然那群人连天定军都能投,自己转投他处不也是寻常?
没做犹豫,这伙残兵继续一哄而散,向着早早撤退的信王兵马追了过去。
这边闹剧正轰轰烈烈,那厢,孙元让也终于带兵进了庐陵城。
第三百四十五章
携大胜之威,又怀着些不便与外人言的心思,孙元让可谓是快马疾驰,心情激荡。然而在进入庐陵城的那一刻,那春风得意的些许轻狂,就被吹散了个干净。
距离夺城才过去一天,城中却已变得井然有序,没有四散哄抢的兵士,没有被烧成白地的屋舍,若不是街道上还有些血迹,都看不出激战的痕迹,那些原本该存在的哭嚎声更是为所未闻,就像这一座城从未曾易手一般。
孙元让知道赤旗帮的军纪严明,但是没想到能严到这种程度。血战之后能收敛杀心已经不容易,何况维持秩序。他自问已经是蓑衣帮里数一数二能约束手下将士的人了,可是对上伏波,还是远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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