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人诧异的,是那完好无损的城门,也不知这群人是怎么打进来的,难不成安排了细作在里应外合?不论是强攻还是智取,这才短短两个月就能安排的如此妥帖,还是足够让人心惊了。如果两个月能让她在千里之外取一城,这世上还有什么她拿不下的城池吗?
所有心思,在这一刻都收了起来,孙元让发现自己是真没法说出口,至少在自己不如对方,无法平起平坐的时候。因此在见到一身男装的伏波时,孙元让摆正了脸上神情,郑重行了个礼:“多亏帮主这神来一笔,才让吾等大获全胜,孙某替蓑衣帮将士谢过帮主。”
这姿态是真没话说,伏波笑了:“也亏得孙兄大胜,否则我这一两千人想守住城池也不容易。”
这就是花花轿子人人抬了,一两千人守城的确不容易,但是连人家主帅的脑袋都砍了,还会怕那群丧胆鼠辈?
不过孙元让反应极快,立刻道:“我这就派兵加强城防,只是蓑衣帮养了许多流民,这次带来准备就地安置,我得从城里征点粮秣,好犒劳将士。”
这是打算接手城防,并且在城中搜刮了?伏波笑了笑:“都说好的,孙兄可以自便。”
她回答的漫不经心,孙元让却不免多解释了一句:“帮主放心,我手下将士也不会随意肆扰百姓,只是这世道败坏多因那些高官厚禄,贪得无厌之辈,因而帮中素有杀富济贫的惯例,每到一地都要先扫掠一番,均个贫富。”
这个伏波自然听说过,也明白这是原始农民起义的手段之一,开仓放粮、杀富济贫都是朴素的阶级斗争手段,她自然也不会阻止,更何况,她也有心看看孙元让的带兵手段。
见伏波见怪不怪的神情,孙元让不知怎地松了口气。毕竟在她手下,对于那些大户往往只是迫使其交出隐田奴仆,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甚至有时候还会带人一同做海贸生意。她毕竟是将门之后,跟自己这种无父无母,自小流浪的人,行事肯定有所不同。
可孙元让心底也明白,就算伏波不赞同,他也会继续如此施为。毕竟他是真吃过这些豪大家的苦头,更明白跟自己一起造反的兄弟们想要的是什么。若是不能替他们伸冤报仇,恐怕立刻会人心离散,都是泥腿子出身,他们手头可没有海上大豪的阔绰。
不过这些心思,孙元让都藏在了心底,只是吩咐手下去城中捉拿豪商富户,等到战场清扫完毕后,他还要当众斩首一批,好提振士气,安抚人心。
见他真没有纵兵劫掠的意思,伏波也不免在暗中点了点头,这可是方天喜看中的“良才”,肯定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她虽然存了挖墙脚的心思,却没有在本人面前表露的意思,等孙元让忙完了,她才问道:“不知孙兄在前线捉到了鬼书生宁负了吗?”
孙元让一怔:“宁负不是军师吗,没在城里?”
他走的急,根本就没有打理战场,再说王横江这个匪首都没出城,宁负如此狡猾之人,怎么可能跟在前线?
伏波一听就知道这么回事,解释道:“听说宁负被那贼酋赶去前线联络信王的人马了,难不成跟人跑了?”
孙元让立刻道:“放心,我让人去寻寻看,定然不会放过那小子。”
他可是清楚伏波出兵的理由中,鬼书生占了多大的一份,如此大的仇怨,若是能替她报了,说不定也会让她开心。
伏波微微颔首,话锋却是一转:“我看天定军那边跟你们不算配合啊,怎么,难道没有谈拢?”
孙元让的脸色沉了下来:“估计是想要坐山观虎斗,当初方军师就说过,姓袁的虽无太大野心,但是极为自傲,肯出兵却未必肯卖力。也正因此,赤旗帮出兵的消息,我等才瞒着对方。”
这些都是战前就预料道的,而且方天喜是真没说错。如今叛军打败,他们总该屈尊动一动手,捞点战果了吧?
也没有隐瞒,孙元让道:“我抵达庐陵城前,听说江面上已经打起来了,而且是混战,估计叛军心思不齐,很快就会分出胜负。”
伏波却道:“若是天定军跟你们不一心,那还真要防着点,最好尽快收拾残局,以免横生祸端。”
这是中肯之言,孙元让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就像见到叛军战败,第一个撤退的就是信王的援军,一旦形势有变,很难说这些因利益促成的盟友还能不能维持。估计也是因为这个,方军师才一心一意想要他向伏波求婚,姻亲可比歃血之盟要稳固多了。
只是如今,他实在不能仓促开口了。
思绪跑偏了一瞬,孙元让飞快把脑袋里的东西挥开,应声道:“我等和天定军攻伐的方向不同,应当不会生出要命的龃龉,只看如何分战利品了。”
他们是缺船的,这次出兵也有重整舟师的意图在。而天定军若是在此事大打出手,还说不定真能捕获不少船只,到时候能不能交出来就是问题了。但是有方军师在侧,多半还是能谈一谈的。
孙元让的推理并不算错,然而等方天喜急匆匆跟着后军赶到时,却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叛军的舟师统领率部众投了天定军,还把不愿投降的都杀了个干净。”
闻言孙元让脸色都变了,和伏波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个名字:“宁负!”
方天喜黑着一张脸,冷笑道:“除了那鬼东西,还能是谁?没想到他会使这样的手段,下来可就麻烦了。”
如此一来,天定军等于白捡了一支庞大的水军,以后附近诸多势力中,恐怕也没谁能在水面上跟他抗衡了。而收拢了这支叛军,他们对蓑衣帮的态度恐怕也要大变,这怎么可能是好事?
能这么精准的挑动人心,又对他们满怀恶意,除了宁负真不做他想了。
沉默片刻,孙元让道:“我要上船拜会周将军。”
这次领兵的,是袁天定手下大将周旺,也是孙元让有过接触的一位将领。
方天喜却摇了摇头:“我看来的可不只有周旺,若是没有袁天定点头,谁敢做如此决定?”
能做这样决断的,整个天定军里恐怕也只有袁天定一个人了,也就是这位袁大将军此刻应该就在船上,暗自操控一切。
这话一出,孙元让不由皱了皱眉:“既然如此,就更要见一见才行,否则让宁负在里面搅动,还不知要闹出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伏波就接口道:“我也跟着去看看吧。”
“不妥!”“不可!”
孙元让和方天喜齐齐叫出了声,还是方天喜嘴巴更利索,急急道:“宁负认识你,要是被他发现你在庐陵,说不定还要闹出什么。”
当初宁负可是害的赤旗帮不浅,更跟伏波本人有仇,有这样的毒蛇在侧,怎好去涉险?
伏波却道:“无妨,他不会在人前露面的。我让林良田多带几个人,易容跟在后面,旁人也瞧不出端倪。”
赤旗帮里个子矮小的男子也不在少数的,她装扮一番混在其中,旁人是难以察觉的。
见两人还想反驳,伏波道:“既然宁负投了过去,将来恐怕天定军就要跟赤旗帮作对,他们可是能沿江入海的,说不定还会去攻打余杭,我怎么能不提前见一见这位袁大将军?”
方天喜可是听说了赤旗帮把银行开到了余杭,想来也是有布局的,又忌惮宁负,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还是孙元让考虑了片刻,先点了头:“既然是帮主的,好好装扮一番应该能瞒得过。”
都是易容的好手,他还是很相信伏波的本事,而且这一次也算是他们给人家带来了麻烦,自然也要做些补偿。
见两个主事的都点了头,方天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反驳的话。他可是比孙元让那小子更懂伏波,这丫头决定的,怕是九条牛都拉不回来,何必在费口舌。
有了计较,两人分头去做安排,等到城中安定,大军归拢整齐后,一群人前呼后拥,登上了天定军将帅所在的楼船。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这艘楼船估计是从官军手里抢来的,小楼就有三层,布置也称得上奢华,甚至还有女婢左右侍奉,身处其中,都能让人忘记外面的战场了。越是见到这样的情形,众人就越是知道自己猜得不错。整个天定军,恐怕也只有袁天定一人能有这样的排场。
果不其然,在亲卫的带领下,几人走进二楼了二楼的大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那人身材雄健,仪表堂堂,头上还带了一顶金冠,目光扫来,一股迫人的压力骤然而生,就像真瞧见了什么王爵。
孙元让适度的露出了讶色,上前一步行礼道:“未曾想袁大将军竟然亲至,末将失礼了。”
这一句“末将”让袁天定颇为满意,对众人挥了挥手,他大度道:“无妨,都是自家人,快坐,来人奉茶。”
这一开口,装出来的贵气就消散了不少,反倒平添几分让人亲近的江湖气。其实大战时瞒着盟友亲自出兵,可不是什么小事,但孙元让没有纠结,带着林良田一同落座,对上首介绍道:“这位是赤旗帮的朋友,林良田林将军,也是伏帮主的心腹爱将。”
这句让袁天定多看了林良田几眼,随即哈哈一笑:“听说庐陵城一夜破城,原来是林朋友的手笔,孙老弟你瞒得可真是严实,若知道还有这么个帮手,我也好早做打算啊。”
还没说叛军舟师的事情呢,对方倒是一上来就兴师问罪来了,孙元让笑了笑:“大将军也知,奇兵旨在出其不意,稍作隐瞒,也是不得不为之。若不是林将军来的及时,我在前线恐怕就要腹背受敌了。”
对方能拿话刺他,他自然也能刺回去,前期天定军按兵不动,可是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若不是他们还藏了这么个后手,能不能打赢还是两说呢。当然,袁天定的心思也不难猜,毕竟是蓑衣帮内斗,他一个外人派大军前来助阵已经难能可贵了,难不成还要为他们打生打死?虽说未必会坐视盟友落败,但是出力多少,何是出力,都是难讲的。
当然,事到如今,再掰扯这个已经没什么用了。就见袁天定打了个哈哈:“我这不也是拖住了叛军舟师,还策反了他家大将。否则那些败军恐怕还要折腾,哪能首尾如此干脆利落。”
此话一出口,孙元让就挑了挑眉:“原来大将军是早有安排,打算把蓑衣帮的船尽收囊中啊。”
这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了,袁天定把脸色一沉:“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江上虏获了多少船只、俘虏,都归天定军所有。”
“是有此言不差,但是蓑衣帮也没有把所有船只尽数拱手让出的道理。”孙元让正色道,“此战谁出力更多,想来大将军也心知肚明。说好的报酬不会短了半分,也还请大将军给末将几分体面,否则真没法回去交代。”
他说得诚恳,也句句在理,毕竟这一战是为了剿灭叛徒,哪有辛辛苦苦打完仗,大半势力又落到天定军囊中的道理?
袁天定见状,也装模做样的沉吟了片刻,这才道:“也罢,那些俘虏的叛军头目,我会交给孙老弟,由蓑衣帮处置。”
他们的确抓了一部分不愿归降的叛军,还给孙元让也不费什么事,但是船就别想了,他袁天定吃下肚里,可万万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这是真谈不拢了,孙元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在人家的地盘,也万万没有撕破脸的道理,只是道:“那还请大将军信守承诺。”
袁天定哈哈一笑:“这个自然。”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良田突然开了口:“末将也想像袁大将军讨要一人。”
袁天定没有作答,只是微微侧头,发出了一个“哦?”的疑问声。这姿态未免有点傲慢,但是林良田毫无被激怒的迹象,一板一眼道:“听说鬼书生宁负也跟着投了大将军,此獠与赤旗帮有仇,肯请大将军交出其人。”
虽然用了不少敬称,但是这番话是一点也不客气,袁天定的脸色一沉:“林朋友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鬼书生什么时候跑我这儿了?”
毫不客气的否认,显然对方根本没有交人的意思。林良田倒也没有追根究底,只是道:“鬼书生在长鲸帮战败时弃主而逃,不见了踪影,害的许黑身死。这次叛军大败,王横江死于非命,想来跟他也有些关系。还请大将军明鉴,别把毒蛇当成家犬,免得遗祸无穷。”
这番话让袁天定的神色都有些晦暗不明,然而很快,他还是哈哈一笑:“此番大胜,不说这些丧气话了,该好好吃个庆功宴才是。我命人准备了舞乐,各位不要客气,一醉方休。”
说着,他拍了拍手,竟然有好几个舞姬鱼贯而出,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连续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谁见过这个?加上好酒好菜流水也似的送上,众人的心思还真被引走了,放开吃喝起来。
充作亲卫,伏波默默站在林良田身后,不动神色的观察着厅内众人,尤其是那位“袁大将军”。只是短短时间,这人的好奢和多疑都展露在外,隐藏的还有刚愎自用和贪婪。他也许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也容易被浮华蒙住双眼,但是偌大利益放在面前,多半还是要去争去抢的。如今荆湖残破,江东却还未受兵灾,这么一个人,恐怕也不会放过余杭。
而宁负,是真在他身边的,多半也说了些赤旗帮的坏话,才让他的态度出现了偏差。但是无妨,自己让林良田学的那段话,算是在这位袁大将军心底扎上了一根刺,他不是那种可以容忍手下反叛的人,更不可能拥有善待谋士的肚量,只此两点,就够宁负喝一壶了。
而宁负如果知道了这番话,不起心思恐怕也不可能,到时养蛇为患可不是说笑。
只是她没有时间慢慢等两人反目,赤旗帮明年的主要安排还是攻取海峡上,给如何提前解决这个隐患呢?
在人声鼎沸中,伏波突然上前一步,在林良田耳边说了些什么。对方持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喝了起来。
这一点变故,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没人放在心上,然而屏风之后的一只眼睛却眯了起来,也勾起了阴毒的笑容。
一番热闹之后,自然是宾主尽欢。几人也没在船上多留,直接下船归城,袁天定则转到了后堂,斜倚在了软榻上,对那白衣人问道:“可瞧出什么了?”
宁负此刻并没有持着那把从不离手的折扇,只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大将军,邱小姐果真来了,也亲自到了船上,就是站在林良田左侧那个亲卫。”
袁天定眉头一皱,仔细回想了一番林良田身后站着的亲卫,发现压根没有印象,更没有觉出那个有女态,他不由道:“不可能吧,我怎么没看出来?再说了,她就算真到了庐陵,也不可能隐匿身份来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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