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有要事,回头我再跟你交代。”伏波吩咐一句,就转过头,看向走上前来行礼的新任船长,笑道,“李来,这次换你驾船了?”
李来立刻低头:“这段时间有两拨贼人攻打大营,缴获了四艘新船。小子得帮主提点,船长信赖,掌了一艘。”
李来原本就是李牛的心腹,当初进城救人时,他也是一个主力,能力相当出众。对于这决定,伏波没什么异议,只道:“大营情况如何,可有伤亡?”
“帮主教的阵势太厉害了,贼人皆不能敌,只有几个轻伤,没人战死!”李来立刻兴奋起来,“两次共杀敌八十二人,还抓了六十多个降兵,船长都命我带来了!”
伏波对于这战果并不吃惊,她教给这些人的可是大名鼎鼎的“鸳鸯阵”,这种战损比1:100的冷兵器世代最强阵法,别说是面对海贼了,就是装备更强的倭寇也只有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份儿。只要指挥得当,大营的安全性还是很高的。
然而胜负不奇怪,降兵的数量就有些奇怪了。伏波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多敌人,不是要你们控制诱敌数量了吗?”
李来知道帮主误会了,赶忙道:“并非是四船齐来的,之前一批是瞭哨引来的,但是后面三艘船百来人却是有人指路。两位头目已经抓出了元凶,正是之前卖过女子的二王村族老!那群海盗摸上了二王村,他们竟然卖了大营,想要陷吾等于死地!还请帮主指点,要如何对付这群恩将仇报的东西?!”
第五十四章
伏波尚未回答,跟在后面的严远心中就是“咯噔”一声,糟了!
位于东宁县的赤旗帮大营,他也曾听伏波说起过,更知道他们在东宁赊米收货的举动。这当然是邀买人心,但是也会让一些村子不知敬畏,生出歹念。
就如这反叛的二王村,都已经威胁到大营存亡了,不杀的人头滚滚,如何能解帮众的心头之恨?可若真动手,之前的施恩就成了笑话,沿海诸村不会感念恩情,只会又惊又惧,生怕自己成为另一个二王村。这种畏惧暂时可能会对赤旗帮有用,但是长久下去,以沿海为基业的谋划肯定会落空,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遭到反噬。
小姐果真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也许该早日放弃岸上大营,把几个村落搬到岛上。只是作为核心的三村未必人人都肯入帮,到时进一步分裂,也是麻烦。
念头电转,严远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不由更急。伏波却沉思片刻,突然道:“那带路的族老呢?”
李来一愣,赶忙道:“孙头目已经杀了此獠,把人头悬在了营中。”
难道那人不该杀?可是不杀如何能服众?李来有些惶恐,不知帮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伏波却已经扭头对何灵道:“阿灵,女营里也有来自二王村的,你可听过村中情形?”
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到,何灵怔了怔,立刻答道:“听说过!这村子有几户势大,把持着村长之位。一旦村里有事,就用宗祠欺压别家,买儿卖女还是轻的,改嫁寡妇,盘剥渔获都是常有的事儿。如今遭了难,愈发不是个东西,据说卖人得来的钱都吞了大半呢!”
何灵的嘴皮子利索,飞快就讲明白的二王村的局势。严远心头一动,这似乎可以做些文章啊!没等他想清楚,伏波已经开口:“这次可有二王村的女子前来?”
何灵用力点头:“有!公子,可要我找人来详细问问?”
“不急,这事等会儿再办。”伏波拦住了跃跃欲试的小丫头,转头看向李来,“那些降兵可还在舱里?”
“在,路上没死几个!”李来虽然不知道帮主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见他神色,就觉得这事不算什么,立刻放下了忐忑,说起了正事。
两天航程就能死上几个,看来这群俘虏的状态堪忧啊。也是,小小船舱里塞了不少女子、船员,再放六十几号降兵,跟运奴船也没啥区别了,倒是个立威的好时候。
伏波转过头来:“阿远,把之前那群降兵带来,依计行事。”
怎么整治降兵,是早就商量好的,只是“阿远”这称呼让严远怔了怔。当年军门不正是这么叫他吗?然而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没有表字,旁人想表示亲近,也只能这么叫了。收敛住心思,严远拱手应命。
※
“这日子没法过了!”狭窄的棚屋中,有个人轻声骂道,“我瞧着赤旗帮的人也没把咱们当人看。什么操练站队,就是折磨人的!还是怕给咱们造反。”
这些天他们过得可是苦不堪言,每天就是往太阳下一站,不让乱动,还得挺胸收腹,站直了才行。往往一站就是大半天,稍微动弹一下,就有人抽打喝骂。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就是!那姓严的也不是个东西,我瞧着他才是内应,要不头领们怎么会稀里糊涂死了个干净?娘的,当初看他装模做样,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立刻有人附和,一同骂了起来。
有人却变了口风:“让我说,先装个样。等到拿到了兵刃,咱们再寻个时间夺船跑了,这么多人,能个个都心甘?到时候拉点人,上岸转一圈,再劫两条商船,不又是痛痛快快的逍遥日子?”
“哥哥说的在理啊,就是咱们得小心点,别让他们瞧出了破绽……”
几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外面突然有人叫道:“都给我出来,东家要看你们操练!”
在这种贼窝说“东家”,指的是谁还用问吗?不管心里怎么想,这群人都瞬间记起了那燃烧的尸船,没有片刻迟疑,所有人都连滚带爬跑了出来,立在了院中。
严远双手背负,冷冷看着这群汉子:“操练了这么久,你们也该知道规矩了。今日东家校阅,是要点兵的,何人能登船,何人只能当杂役,就看尔等表现了。”
居然这么快就练完了?几个人立刻露出了喜意,偷偷用眼神交流起来。只要好好表现,能登船了,还找不到逃跑的机会?等离了岛,可不就天高任鸟飞,谁能奈何他们!
各有各的心思,一群人挺胸叠肚,气势昂扬,跟着严远来到了码头。然而当看清楚了码头景象时,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凉。怎么回事?怎么跪着这么多人?等等,那几个不是前些日趁乱逃出去的吗,竟然被抓回来了?这赤旗帮难不成手眼通了天吗?
所有的心气儿,这一刻都被杀了个干净,那高台上的身影,再次落在了眼中。仍旧是如此俊美,仍旧是如此冰冷,只是瞧着,就让人双腿打颤,连大气也不敢喘。似乎那双眼能看透他们心中所想,一旦发现有人不敬,就能让他们人头落地,尸骨无存。
之前密谋的几人已经怕到了极点,连头都不敢抬,只盼着能熬过这一遭。然而求遍了满天神佛也没有用,那姓严的已经望了过来,冷冰冰叫道:“张狗儿,柳蛋儿,王小,三柱……”
他的点名还没结束,其中一个就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嚎道:“头领!头领我就是跟他们吹几句牛啊,没有作乱的意思,都是张狗儿这贼子心存不轨……”
张狗儿见事不秒,则大叫起来:“他们根本就没留咱们的打算,跑啊!赶紧夺船跑了!”
说着,他作势就要逃,哪料一把刀来的更快,当头劈下,血水哗的淌了一地。严远连刀都没收,朝众人一指:“没掺和此事的,站着别动!”
若是几天前,张狗儿那一声可能真就引得降兵大乱,一哄而散了。然而今天,除了极少数吓得坐倒在地,或是跪下求饶的,其他人都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操练时抽在身上的荆条,让他们知道了听从命令的必要,而那群跪在高台边的海盗,则让他们知道逃跑没用处。
这些天虽说整日操练,但是他们吃的还算饱,也没人随意打骂,偶尔的抽打也是让他们站的直点,别偷懒耍滑。因此就算有怨言,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跟张狗儿一样心存怨愤,密谋不轨。大太阳下站个把时辰又算得了什么?能苦的过海上打鱼的日子吗?那些赤旗帮的人虽说严厉,却不像原来的头目一样随便打骂,更不会跟官老爷似的抢他们的血汗钱。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因此看着十几个人被那群如虎似狼的赤旗帮人拖出去,看着一个个求饶嚎哭的家伙被砍掉了脑袋,那些人也都没有动弹。
就在血流了满地,所有人都瑟瑟发抖时,站在高台上的人开了口:“这几日操练中,亦有几人能吃苦,能听令,全都升为队长,每人领十人小队。”
说着,他开始一一点名,那些被叫到名字的,都差异的抬起了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然而当严远一个个把人叫出来,让他们站在自己身后时,一股欣喜直冲头顶。帮主果真没骗他们!赤旗帮也不是要杀他们,真是在练兵,想要提拔可靠之人!
若是领了小队,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登船,也能入帮,也能像那些汉子一般腰扎红带,从里到外透着股神气?
而台上之人,替他们解开了心底疑问。伏波提高了音量,大声道:“这七位队长和七十降兵,自今日起转为预备队,只要勤练不懈,就可入我赤旗帮,在船上听用。剩下诸人转为杂役,若是勤恳做事,亦有入帮机会。我赤旗帮只要勇武之人,可信之人,不要奸猾鼠辈,尔等当牢记于心!”
这话若是方才说的,可能还有人阳奉阴违,但是现在十几个脑袋还滚在地上,谁不知他话里的分量?更重要的是,只要能吃得苦,好好听令,是真能被重用的啊!不必阿谀奉承,投人所好,只凭汗水就能换来的重用,能出人头地,谁还怕吃苦啊?
一直沉默畏惧,甚至还有些动摇的降兵队伍再次缓缓挺直了腰板。没人知道该怎么欢呼,也没人敢于随便开口,但是他们的眼中,的的确确燃起了希望。
而这一场实打实的“下马威”,也落在了那群刚刚被俘的海盗眼里。之前被俘,被抓上船,被送回了罗陵岛,他们还以为要没了活路,谁料看到的却是这么个场面。若是不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们是不是也能活命?
又是逃难,又是乱战,又是被抓,连番几次的死里逃生又陷入死地,现在重新看到了希望,谁能不心生狂喜?都是听命行事,都是被人驱驰,他们其实也不在乎指挥的是谁,用的是什么法子。只要能有条生路,能活命就行!
看着两边同时变了心气的降兵队伍,李来暗自感叹,船长果真说的不错啊,只有帮主才能这般轻松的收服人心。连降兵都能制服,二王村那点儿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严远则看的更多,一旦经过这一遭磨练,出来的可都是能上阵的士兵,而非只能靠钱,靠女人才能笼络的贼寇了。有了这样一支打磨出来的强军,平常的海盗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姐之前说的,果真不是空想,而是实打实的谋划。若是再能平定沿海,扫除外患,还有何处去不得呢?也许有朝一日,赤旗帮壮大到无人能轻视,朝廷也会派人招抚吧?到时是不是就能为军门正名,为他雪恨了?
第五十五章
在船上窝了两天,就算好几个相熟的女子一起挤在屋里,王氏也觉得提心吊胆,生怕遇上贼人或是海难,更别说外面货舱里还关了那么多降兵,简直睡都睡不安稳。好不容易靠了岸,她刚松了口气,就被何灵找了上来。
“帮主要寻我问话?”听到这话,王氏是真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何姑娘别是找错人了吧?”
何灵赶忙道:“帮主就是想问问二王村的事情,阿姐是二王村人,心思又清明,才来找你问话。”
“可是……可是……”王氏结结巴巴半天,也没把这句话说完。她不过是个被卖的妇人,又知道些什么呢?
何灵见状笑道:“阿姐可是忘了,帮规里不让欺辱女子那条,都是帮主定的呢!咱们能有今日,也全是帮主的恩德,这样的人怎会可怕?再说帮主可俊了,不像那些大老粗,让人生厌!”
王氏听前两句还想点头,听到最后一句简直哭笑不得,这时候还谈什么俊不俊啊?这小丫头瞧着精明,也有犯傻的时候。然而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让她心底的畏惧少了些,想了想,王氏还是小心问道:“那敢问何姑娘,帮主是想问些什么呢?”
“唉,阿姐不知啊,二王村竟然有人想引贼寇攻打大营,说是要把你们抢回去呢。这才惹得帮主震怒,想要打听清楚,好好处置一番!”何灵面露怒色,恨恨说道。
王氏一怔,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可是王老五那狗东西?!他卖了吾等还不甘心,还想再祸害旁人!妹妹,快带我去见帮主,我定把村中那些污糟说个明白!”
何灵要的就是这句,立刻带了王氏前往议事厅。然而等到了地方,瞧见那群杀气腾腾的护卫,王氏不免又生出了畏惧,头也不敢抬,颤巍巍走进了屋中。能掌几百人的大船帮帮主,该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她话的对方真能听吗,会不会嫌她蠢笨,反倒挨了责骂?王氏实在见过太多这样的男人,心中越是忐忑起来。
正在此时,一个极为清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就是二王村来的?能仔细说说村中情形吗?”
说话人语声温和,不带半点威逼意味,王氏不自觉抬头瞧了过去,就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主位,平静中带着点询问的目光,正正落在她身上。王氏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她何曾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郎!这真是赤旗帮的帮主?对了,女营里也有人说帮主长得好来着,可是那群碎嘴的婆子又怎能说得出这人的气度?
方才的恐惧不知飞到了哪处,王氏心中满是慌乱,急忙道:“二王村原就有人种地,有人捕鱼,后来不知怎地,有一房势大,占了村长之位,还夺了村中田地。但凡有人敢出声,就拉到宗祠里打骂,说不好就要除籍。都是好好的人家,谁能遭得住这个?还不是任他们欺凌。这群混账东西分明不打鱼,却占着渔获,跟鱼档勾结,不知得了多少钱财。遇到贼寇,他们跑的到快,不知多少村人为了守村丢了性命,那群狗贼却盯上了我等孤儿寡母,想要卖掉所有女娃儿……”
说着说着,一股难掩的委屈袭上心头,她忍不住哭了起来:“王老五那狗东西,当真不得好死!”
这一串絮絮叨叨的诉苦,已经能勾画出二王村的现状。哪怕是这样穷苦的渔村,也能生出剥削他人的大户。伏波暗叹一声,出言安慰:“王老五已经伏诛,你们的冤屈,我也会找人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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