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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脚踩在木凳上,林默用手擦了些药油,用力揉搓起发青的小腿。自从开始习武后,她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开始还是热敷冷敷,后来张大夫来了,她也开始用起了药油,虽说疼了点,但是好的比之前要利落多了。
搞定了伤处,她放下了裤腿,在桌边坐了下来,满腹心事的叹了口气。今天她又跟兄长吵架了,也不是第一次如此,只是这次两人都吵出了真火,有点难以收场。
其实大哥并不希望她习武,曾不止一次说过,让她多学学何灵,认认字,管管事,将来也好寻个好人家嫁了。可那不是她想要的,既然帮主能上阵拼杀,能执掌大军,为什么她就不能学些武艺呢?
她不但想要有自保之力,更想像帮主一样保护别人。若是有朝一日遇上贼人,她宁愿力战而亡,也不愿落得任人欺凌的下场。
然而她一说这话,大哥就怒气冲冲,说她一个姑娘家的,自有他这个当兄长的照料。还说帮主那样的奇女子不是谁都能学的,异想天开只会害了自己。
而今天的争吵,其实有一半的责任在她,是她没能管住嘴。大哥兴冲冲的告诉她,将来要把水泥坊的股份给她做嫁妆,可她却说,自己就是最好的嫁妆。
这太过大逆不道,也不太过惊世骇俗,不怪大哥会翻脸。可是私底下,林默觉得自己没说错,她又不是待价而沽的货物,不需要用钱财来衡量。一穷二白的书生可以凭学问娶到妻子,她为什么就不能凭武艺寻到丈夫呢?
只是自己学的本事,真如大哥说的,只是花拳绣腿的样子货吗?
林默伸手摸了摸掌心,她的手上已经长出了厚厚的茧子,不过跟寻常渔家女不同,她的茧子不是捏针补网,处理海货生出的,而是持着手|弩,握着短棍,跟所有操练本事的男子一样磨出来的,如今已经不怎么留血了,只是厚厚木木的一层。
她努力的还不够吗?为何帮主还不愿让她上阵……
“阿默,你又受伤了?”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林默猛的站了起来:“没,就是青了一块,帮主……”
伏波笑着对小丫头挥了挥手:“坐下,让我看看。”
不敢违抗,林默赶紧坐了下来,扯起了裤腿。伏波只是扫了一眼就道:“今天练踢靶了?”
林默立刻点头:“你说过,腿上力气更大。”
这可不是假话,腿上的力道绝对大于手上的,因而不论是防身术还是搏斗术,女子都要更注意锻炼下肢的力量和灵活性,遇到危险时是能救命的。而面前这小姑娘显然是听进去了,只看这条伤痕累累的腿,就不难想象她练的有多勤。
伏波笑了:“多问张大夫讨些药油,要把淤血都推开了。”
她没有让她别练,林默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她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轻声道:“帮主,我练的这些,真有用处吗?为什么那些新兵几个月就能上战场,我却只能一直练下去……”
看着面前有些沮丧的少女,伏波并未出言安慰,而是坦然道:“因为你是个小姑娘,不算高,也不算壮,天生就不如那些比你年长的男子。”
林默怔住了,随即低声道:“可是你也是女子……”
“不错,所以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磨练自己,让自己的力气更大,动作更快,射术更准。别人需要两击,我必须一击就解决对手,否则在体力的差距下,死得可能就是我。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更需要拼了命的吃苦。”看着面前的女孩,伏波突然道,“当然,如果只是防身,你现在学的就已经够了……”
林默立刻摇头:“不够!我不止要防身,我还要上战场!”
那小姑娘眼底有火,安静却也执着,不停歇的燃烧着,就像当年的自己。伏波开口道:“那作为士兵,你练的还不够,自然不能上阵。”
“那我就练下去!”林默的声音都大了些,一点也不肯退后。
伏波轻声笑了:“那就继续练下去,不知是你,还有你那些姊妹,好好的练,将来也可以执掌船队,在海上拼杀,就如我一般。”
对于小姑娘,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她不介意成为一个偶像,一个让人看到就充满力量,充满向往的榜样。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千千万万个……大海是个奇妙的地方,它持强凌弱,同样也尊重力量,海船上的女子也是要捕鱼的,也要跟风浪搏杀,比起养在闺中的女子,她们当然更渴求能掌控自己,以及身边的一切。而这些,不需要肚皮,不需要忍辱负重,只需要知识和力量。
林默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热了,阿灵已经去了岸上,接过了帮主交给她的重任。可她自己却还在练,无休无止,却也一无是处。她还以为自己被帮主放弃了,谁料能听到这个,她当然相同帮主一样……
然而还没等她激动完,伏波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还有别的任务,你愿意扮作丫鬟,陪在我身边出个任务吗?”
林默怔了怔,立刻叫道:“愿意!”
伏波正色道:“这次极其危险,有不少关卡要闯,还会办出些惊心动魄的大事,绝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会搭上性命。”
林默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我不怕!大哥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她的兄长林猛何尝不是出生入死,拼在前线,都是为了帮主,她又怎么会怕?
虽说没有何灵脑子活泛,但是林默这丫头反应极快,胆子也大,还学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武艺,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伏波道:“那就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
林默用力点了点头,旋即又道:“我大哥那边……”
“放心,这次他也去的。”伏波答道。
若是之前还有些疑虑,听到这话林默就彻底放心了。都是冒险,兄长也要去,还有什么资格说她?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次前往汀州,林猛早早就开始准备,毕竟要去的是陆氏的地盘,刚刚洗劫了陆氏的远洋船队,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恐怕就走不脱了。
不过饶是如此危险,林猛也未曾怕过,反而有些隐隐的期待。毕竟之前几次跟着帮主的都是严远,身为最早的心腹,林猛心中多少也有些焦虑。押运船队,训练新兵当然重要,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跟在帮主身边才行。
这次帮主不但选了他,带的人也大多都是林家子,当然让林猛极为振奋。谁料还没起航,就遇到了个让他瞠目的消息。
“阿默也要跟去?”林猛险些没从座位上弹起来,“帮主,这丫头愚笨不堪,怎么能跟去?”
林默的嘴唇一下就抿紧了,伏波却反问道:“你怀疑我的眼光?”
林猛一噎,赶紧道:“不是,只是她那点粗浅本事,怕是派不上用场。再说了,此行凶险,万一因她坏了大计,那可是会让人送命的啊!”
“我不会!”林默再也忍不住,低声反驳道,“帮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会坏事!”
“荒唐……”林猛不由动怒,想要开骂。
伏波打断了他:“我这次也要扮成女子,若是有身份的女子,身边没有丫鬟是不成的。岛上可还有谁能胜任?”
“何姑娘聪明伶俐,应该比她强。”林猛立刻道。
林默眼圈都红了:“阿灵会的我都会,她不会的我也会,为什么我不如她?”
“你会个屁,连话都不会说,也没办过差,哪有何姑娘机灵!”林猛毫不迟疑道。
林默还想说什么,却被伏波伸手拦住,认真看向林猛:“阿猛,你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可曾见我用错过人?”
林猛动了动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阿默也是,只是你学的时间长点,她学的时间短点,若你能学会,她为何学不会?”伏波又问。
“她就是个丫头片子……”林猛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跟着帮主太久,又常见她穿男装,他险些都忘了面前之人也是个女子,这话岂是能乱说的?
果不其然,伏波冷笑一声:“我能当赤旗帮的帮主,可不是凭着那二两肉。林默是你的亲妹子,若你都不认可她,她在帮中要如何自处?你会如此说何灵吗?会如此对医院里的护士吗?为什么偏偏对她不同?”
林猛脑子乱成一片,结结巴巴道:“她,我是她兄长……”
“长兄如父,你不愿她遇上危险,这我能懂。但死于生产的女子,可比死于战场的男子要多多了,你是想她一生不嫁吗?”伏波追问。
“那怎么行!”话脱口而出,林猛才发现自己犯了傻,若是生产比上战场还凶险,他说这话的确有些不妥。
纠结半晌,林猛终于道:“我家就只有我和阿默两人了,若是同去,母亲要谁来照顾?”
林默一下闭上了嘴,目中隐隐有了愧色。
伏波却叹了口气:“若是为此,我该带上阿默,让你留下。毕竟你才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生儿育女,为林家留下香火。”
“这……这……”林猛的脑袋都要炸了,生儿女育的不该是女子吗,怎么反倒这么说他?可是这话又要如何反驳,毕竟他才是独子,能继承香火的可只有他,而他现在确实没娶老婆,更无子嗣。
突然,林默开口了:“大哥,我知道此次很险,不论船上哪一个都有可能丧命。然而帮主不能有事,有她才有赤旗帮在。既然帮主要我去,我就该去,她是咱家的恩人,为她拼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那双眼睛里透着倔强,也颇有几分锋锐,林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太了解这个妹子了。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会埋头干活的渔家女了。她也知道“天经地义”这样文雅的词,也能说出这么一长串话,更是把“忠义”摆在前面。那自己千方百计的阻止,到底是对是错?
沉默良久,林猛艰难开口:“一切都要听帮主的,绝不能擅自行事。”
这是对林默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至少林默有一点没有说错,只要帮主觉得对,他们就该听命才是,否则耽搁了大事,谁能负得起责?
看着林默一下绽开了脸庞,伏波面上的神情也微微松了些。每一个女孩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最先面对的就是旁人的质疑,可能来自父母长辈,可能来自兄弟姐妹,也可能来自师长朋友,所有的关爱在那一刻都会变成阻力,变成了无数句“是为了你好”。她见识过这些,不止一次,也拼劲力气冲破了樊笼。而现在,轮到其他人面对这些了。在这个时代,她当然没法为她们解开身上全部的枷锁,但是至少,她能让阻力小一些,让她们有那么一个喘口气,歇歇脚的空间。
不再多言,伏波道:“下去准备吧,我们该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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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登上了海船,方天喜瞥了一眼船上的旗帜:“这是借了别家的名号?”
“没错,通过卫所联络上了钱家,借他们的名头走一遭雩州,说是要开辟一条新粮道。”伏波道。
“钱家不是跟你们联手了吗,万一陆氏知道了怎么办?”方天喜皱眉道。
他可是听说了,之前钱家和凌家一起图谋攻打赤旗帮,只是凌家被灭了,钱家则转头跟他们谈合。虽说距离陆家的船队覆灭也没多久,消息未必传了过去,但是借钱家的名号,还是有些风险吧?
“正因为是钱家的船,路过汀州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套这么一层皮,万一被识破了,别人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下手。”伏波哪会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但是灯下黑是不变的道理,而且钱氏背靠卫所,也是有背景的,只要没彻底撕破脸,对方轻易不会下死手。在如今这种传个消息都要个把月,搞个政斗可能要持续好几年的时代,冒充钱家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方天喜这样的谋士,自然是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过来,不由瞥了伏波一眼:“你胆子倒是大。”
这样搞行不行?当然行,就是太险。没有足够的胆量,哪敢自找麻烦?
“先生早就知道我大胆,何必多言?”伏波坦然道。
面对这回答,方天喜还真没话反驳,毕竟这可是个能在蓑衣帮劫狱时顺手捞人的家伙,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哼了一声,他转过话题:“既然这次是老夫请你前来,就必会保尔等性命,只要依计行事,定能安全脱身。还请伏帮主约束手下,莫要生乱。”
伏波却笑了笑:“别的不敢说,但是谋划这种事我还是挺擅长的,既然事关生死,还请先生告知详情,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这是一上来就要夺权?方天喜眉头一皱:“怎地,你是不信老夫?”
伏波摇了摇头,突然道:“之前孙兄救人,可是扮作火龙队离开的?”
方天喜被问的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猜到的?”
孙元让那么机警的人,竟然都没发现赤旗帮的动作,这群人肯定没有紧跟着孙元让行动。说实在的,方天喜至今都没猜到他们是怎么在那晚大乱中脱身的。然而他没猜到对方的手段,对方却能猜到他的,这就让人有些挂不住脸面了。
伏波微微一笑:“城中起火,各处的火龙队肯定是第一个被惊动的,万一有一支途径府衙时,发现二堂也起了火,前来救火岂不是理所应当?骤然发难自然防不胜防。而且那晚大乱,推着水桶赶去救火的人,也最不容易被人怀疑,孙兄就能从容带人撤离了。”
这推衍跟他的计划严丝合缝,甚至比他讲给孙元让的还要明白。有如此心思手段,难怪会想夺权……不对,也不能说是夺权,毕竟他是蓑衣帮的,对方则是赤旗帮的,两边合作,这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商讨吗?
方天喜沉吟片刻:“也罢,既然伏帮主如此说,老夫也不会私藏。”
这是让步,也是认可了她的能力,伏波却没有自得,反而补了一句:“还有一事,请先生记牢了,我是个女子,是可以穿裙戴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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