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眼睑,敛去那波光潋滟的眼神,一边用低的像是呢喃一样的声音说道:“想您想的睡不着,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夜这么长,原来这就是孤枕难眠,您不在,臣妾的心都空了。”
烛火微弱,照在她脸上,只能看到昏昏的一片,和与之截然相反,那晶亮的双眸。
康熙用手摸了摸她脸颊,笑了笑没说话。
半晌见她固执的盯着,才轻声道:“你这性子,也太软和了些。”
但是软和的好,想他的话,多少都不嫌多的。
苏云溪轻笑一声,往他怀里窝了窝,闭上眼睛又要睡觉,被康熙又给摇醒了:“说说,怎么想的?”
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就很想你啊,连告诉你,臣妾很想你,都办不到。”
“又酸又涩。”
她这么说着,眸中隐隐便有水光出来,浅声道:“夜真的好长。”
“没有你的夜,好长。”
她努力的想着若是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太过久远的记忆,她有些记不起了。
“又惶恐又无助。”她把所有词汇都往上加。
偏偏面上又是一片空白,康熙原是有些不信,但这样一来,他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一边道:“成,朕知道了。”
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反倒是苏云溪有些睡不着,对于她来说,方才说的话,略有些假,能够哄人哄的面不改色,也说明她真的成长了。
想着方才说德妃娘娘生了,她在心里想,这是生的哪一个,会不会顺利。
对于德妃的孩子,她就记得有四阿哥,一个公主,一个早夭的六阿哥,还有一个十四阿哥。
德妃的厉害之处也在于,这九龙夺嫡里头,光她的孩子就占了俩。
但好像她生了两个公主?苏云溪有些不确定的想,十四的年纪有些对不上,毕竟现下八阿哥才两岁,还是个蹒跚而行的小豆丁。
绑着鼠尾辫,上头辍着个小铃铛,牙都没有长齐,有时候说话包不住口水,会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苏云溪这么想着,就觉得好玩,但是德妃这胎到底是阿哥还是公主,她不禁猜测。
想着她生产,不禁想到自己生产上头去。
不知道是否艰难。
永和宫。
永和宫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纷杂的人生,旁的宫室倒也罢了,永和宫的大小妃嫔,都齐聚在此,端坐在太师椅上,等着她生孩子。
而皇贵妃坐在首位,阖眸养神。
她穿着一袭明黄的旗装,只手上拿着翡翠珠串,那莹白的手指,不停的转动着,显然是心中着急。
德妃的长子养在她跟前,现下身边还有个胤祚。
想到祚这个字,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包衣旗的奴才秧子生的孩子,却用祚这样的字眼。
祚是什么意思——
一作福字用,二作君主用。
他哪里配得上。
肚子里若还是个小阿哥,那么代表着,她生三个阿哥了,这宫里头竟是头一份了。
她克制着自己的想法,不叫自己直接抚上肚腹,天知道为何不叫她有孕呢,若是能有个孩子,不比什么都强。
每一次有人生孩子,她都要来坐镇,听着她们各色的生孩子流程,她觉得自己经验充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这肚子,也想鼓一回。
尝尝那种滋味。
永和宫正殿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皇贵妃安安稳稳的坐着,她知道,这凌晨的时候能诞下孩子都已经算是快的,所以不能急。
“您吃些茶水点心。”凝萃在一旁伺候的静心。
皇贵妃点点头,随意的吃了几口,接着盯里头的情况,这在她眼皮子底下,必然要好好的生下来才成。
“德妃情况如何?”她问。
一边的医女便浅声道:“现下开了三指,正在洗漱,稍后再吃一碗鸡丝面攒力气,约莫着再有两个时辰便要生了。”
这有时间点,皇贵妃想了想,估摸着快了。
这奴才说话,都是按最多的来说,德妃早已经生过两个,这是第三个,身体熟,她本人也熟。
果然等到了凌晨的时候,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德妃终于诞下公主。
“恭喜德妃娘娘,贺喜德妃娘娘,五斤六两的小公主,白白胖胖,模样俊着呢。”
稳婆的声音响起,在永和宫中格外的震耳欲聋。
皇贵妃听罢,心里松了一口气,若是有三个阿哥,这在宫里头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有个姑娘就好,只要六阿哥,顶着胤祚这个名字,就永远不可能长大。
不管是意外,还是真的长不大。
光赫舍里一族,就不可能放任他长大。
皇贵妃起身,来到门前看了一眼稳婆手中包着襁褓的小婴儿,红彤彤皱巴巴,泛着青白色,头脸上尽是胎脂,不是自己的孩子,她面不改色,甚至带着盈盈笑意,但在心里头,那眉毛早拧成了疙瘩。
夸了两句之后,她又问了德妃如何,得知只是脱力有些乏之后,不禁轻笑着道:“成,本宫知道了,既然德妃母女平安,本宫便先回去了。”
“你们都好生的伺候着,略有插翅,仔细你们的脑袋。”
这么说着,她施施然就走。
剩下的事,能不能保住孩子,就各看本事了。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往乾清宫报了说永和宫添了个公主,康熙刚醒,一说话,苏云溪也行了。
听说是个公主,就笑道:“有儿有女,德妃娘娘好福气。”
康熙倒不置可否,他早就知道是个公主,也知道是个活不长的,就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嗯。”说着便起身摊开手,等着梁九功过来伺候。
苏云溪被他吵醒,一时间也有些睡不着了,索性跟着起身。
两个月没有跟别人睡一张床,突然间多了个人,这不习惯是真的,睡也睡不踏实。
再加上到了孕后期,这不光浑身酸软无力,腰也是酸的,腿也是酸的,就左右哪哪都不舒坦。
好在胎动这样的小互动,叫人心里欣慰些许。
对于孩子这样的对话,康熙兴致缺缺,转身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多吃些,瞧你瘦的。”
说完便大踏步的去上朝,而苏云溪坐在窗前,想想无事可做,便去上书房点卯。
马上就要结业了,真正比较深的内容,是不会叫后妃知道的,只教了些诗词经义等。
恨不得只学了一肚子的风花雪月,在这种情况下,以苏云溪的水平,很快就能出师。
但是基础知识学过之后,她再去看那些翻过的书,就有了新的感悟。
手里的话本都不香了。
那些穷困秀才,得到千金小姐的资助,榜上提名榜下捉婿,甚至连妖精都能挨上这清贫有才的秀才。
刚开始觉得,这打破世俗的爱,真的令人感动。
但是细细想一下,就觉得有些不对。
为什么不是,那些家庭穷困的姑娘,被公子什么的看上,打破世俗娶为妻。
这若是能反过来,倒不失为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等从上书房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永和宫人来人往的往里头送礼,苏云溪想了想,她好像也该送礼,这洗三是洗三,但是提前送个礼,表示的是亲密之意。
就很离谱。
宫妃生孩子,哪有什么亲密可言,恨不得把孩子抢过来当成自己的,或者是恨不得弄死孩子。
这伪善的大衣,她也是要披的。
这么想着,等到回去的时候,就叫金钏列礼单子,按着规矩奉上,想想乌雅夫人,她又添了三成,将那些面上好看的改成略微实用的。
等一切弄好之后,才送去永和宫。
而德妃瞧见礼单子,不置可否,心里瞬间明白,这是念在这些日子见过乌雅夫人,这才想起来这份情谊了。
苏云溪收拾好之后,捧着书看了一会儿,坐的累了,便起来练一会儿大字,左右没有闲着的功夫。
等到午膳的时候,还不等康熙想明白,要不要来寻她一道用膳,等回过神来,这脚跟有自己意识一样,蹬蹬蹬的往这边冲。
立在西侧间门口,他挑了挑眉,大踏步走了进去。
崇嫔正在绣花,难为她画技不错,这绣工却有些奇妙,总是不能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康熙瞧着好玩,便拿过她手中的绣绷子,也跟着学扎针,绣了几针,觉得还挺顺手平整,再看向一旁冲绣的,着实有些对比鲜明。
他一个新手,把她比下去了。
苏云溪看过之后,挠了挠脸颊,不住口夸赞:“万岁爷做什么都是极好的。”
这么说着,康熙就看着她笑,看的她害羞了,就垂眸不语。
女红这种事,原本就不论男女,但一般情况下,但这女红二字,就把一切给框死了,代表着只能女人来。
康熙不置可否,只叫奴才摆膳。
吃着御膳之后,她反而有些怀念小算的饭菜,就笑着道:“之前吃小算饭菜的时候,就想着清爽的小炒也是极好的。”
当你没吃过的时候,看不出其中差别,但是吃多了,这细微的差别就出来了。
“您的膳食,为什么随叫随有?”苏云溪随口问。
康熙便回:“做好弄小火煨着,随时传,随时都能吃。”
这么一解释,苏云溪登时明白那异样感是什么了,这小火煨着,必须要油多,这时间久了,口感便软烂不堪。
“为什么不新鲜炒。”这话说完,苏云溪自己都笑了。
对于奴才来说,这主子传膳,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呈上,有些菜品要好几个小时,自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折腾明白的,故而早早的做好放着。
反正万岁爷打小就是这么吃的,就算有异常也不知道。
苏云溪叹了口气,想想帝王的排场,动辄就是百十道菜,在一般情况下,确实需要非常大的人力物力,这样的话,要是用小火煨着,一道上菜,好像也解释的通。
毕竟这菜做出来,有先有后,谁也说不好的事。
“以后臣妾的份例,就按太监的来,多新鲜小炒就成。”反正这些小火煨出来的,她再也不想吃了。
康熙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年轻的时候,饭量大,这根据帝王排场,看似非常多,但实际上还是比较坑的,远的他看不见,近的吃上三口,就会被撤开。
然后他就要去偷太监的膳食,这话说出来,估摸着都没有人信,但确实是他的经历。
时间久了,对吃什么便没有了执念,不拘是什么都成。
但是崇嫔爱吃小炒,这跟御膳房叮嘱的时候,难免会露出来一点,这奴才们都是长一百个心眼子的人,你跟她说一句,他就能猜透了。
故而这几日小炒做的反不如寻常膳食好吃。
可把她给气的,头一次知道,什么叫阳奉阴违。
“尝到滋味了?”康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宫里头啊,不是说你要做什么,便能做什么,而是你能不能做什么。
苏云溪鼓了鼓脸颊,瞬间被他戳了一下,康熙慢慢的教她:“奴才有奴才的想法,你下命令他固然会遵从,但是他更考虑的是自己的以后。”
“所以这小炒不大好吃,几日下来,你要的少了,这日子又回到正规上去。”
他说的头头是道,苏云溪听来听去,满屏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你得=忍。
不光忍大臣,还得忍宫里头的奴才。
“又不是王八生成的,怎的就非要忍,他若是做不了,您换个能做的就是。”
她这话说的浅显明白。
康熙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说你纯稚,倒真的单纯起来。”
他将她搂到怀里,细细解释:“这是人性,你换十个八个奴才来,依旧如此,你要做的,不是要求要什么,而是你的要求里头有什么。”
这话说的有些绕,但是苏云溪听明白了。
大概就是把你的需求包含在内,而不是直接提出简单的需求。
“皇帝这么惨哦。”她感叹。
康熙微微一笑,惨吗?
人世间不管什么都是相对而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苏云溪似懂非懂,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康熙:“御下御下,御。”
这个字出来,康熙就知道她是真懂了。
以前的时候,她总是横冲直撞的,想事情和一般人不一样。
若是遇见事情,第一反应是仍或者换,而不是去修补改造,他猜度着,是她打小就过的无忧无虑,故而不曾遇见过什么烦心事,这才形成这样的性子。
但这次他出门之后,发生的事情,叫他知道,这样的性子,他一眼没看见,对方就直接没了。
这样的结局,他有些不能接受。
还是要自己立起来,这才行,这一次出行,倒叫他看到她不一样的地方。
虽然是走钢丝,但好歹撑到他回来,并且还未有其他任何不好的损失,等他查到那些阴司事,他心中就难免一突。
这样的情形,着实教他心生后怕。
他想着,不如一点点的教,今儿教一条,明儿教一条,这时日久了,她焉有学不会的道理。
康熙这么想着,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将宫中那些相处之道,掰碎了跟她讲,一点点解释,不厌其烦。
在这种状态下,苏云溪有些迷惑,她一直以为,她不过是玩意儿罢了,但是谁会这么教玩意儿。
就像是之前,康熙对她无条件的宠,做什么都行,都没有问题,不管什么,都行行行好好好,看似宠极了,实则就没放在心上。
苏云溪学的很认真,来自千古一帝的教学,用在小小的后宫中,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学的认真,康熙教的也有劲头,有一个好学生,就叫人恨不得倾囊相授。
当这样复盘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有很多,他以前没有发现的事。
康熙这样一边复盘一边教,苏云溪就疯狂的吸收,等到康熙反应过来的时候,崇嫔已经不是当初的崇嫔了。
她一颦一笑,都甚合他意,毕竟是自个儿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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