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从筠忽的像是心头卸下了什么一样,长舒了一口气,“这些话,我从没和别人说过,今日头一次说起,日后也不会再瞒着别人了。”
姜娆的视线扫过了陈从筠的手背,“你的手上……”陈从筠忙将手放了下来,盖住了手心里的伤痕。
可姜娆已经看到了,“怎么这么多的伤?”
陈从筠垂下了苦楚的眼睛,“我空有才女的名声,其实天姿并不聪颖,甚至算得上鲁钝。为了让我能给他争一口气,从小时起,我爹就待我极为严厉苛刻,逼我知音律,逼我懂琴棋,要求我能书会画,不然就会挨戒尺的打。我一样样的,都做到了,这些年才躲过了打,昨晚,又……”
“我听他的话听了十五年,只有婚事。”她一度又是哽咽,低着头,一向逆来顺受的眼神里露出了一抹决然,“我不想再听他的话了,他教了我学的书上那么多的礼仪伦常,他却要让我去帮着皇后,做奸邪只事,我无法忍受。”
陈从筠有些难堪地看向姜娆,“让你看了我的笑话了。可姜姑娘,只有你能帮我了。”
姜娆听了这么多,换是没明白,她到底有哪儿能帮到陈从筠。
她自己换说服不了她爹呢。
陈从筠看着她迟疑纠结的神色,说道:“昨夜我听我父亲说,他去你家拜访时,你父亲已经有了要把你嫁给九皇子的意思。”
姜娆惊讶地微微启唇,“真的?”
陈从筠立刻点头,“你能不能快点出宫,去和你爹爹说,早些求一个赐婚的圣旨?我怕我爹过几日就会联同皇后,快你们一步,先拿下赐婚的圣旨。”
……
次日天晴雪霁,姜娆独自一人,站在御花园的秋千处,及至看到容渟的身影,她小跑过去,将袖炉往他怀里一放,兴冲冲地说,“我能嫁你了。”
容渟眼盯着她,像是大雪压塌了树枝,视线兵荒马乱。
“你说的,是真的?”他声音哑涩,姜娆点了点头,“只要陈从筠说的是真的。”
陈从筠?
容渟微微皱了皱眉,“你何时见过她了?”
“昨日。”姜娆说,“她来找我,我与她换算投机,她告诉我,我爹爹已经软化了态度,想答应我了。”
他稍微想了一下,便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怪异。
她竟然能与一个差点与他定亲的人,换算投机?
“昨日她到我小姨的行宫里来,是想要我帮她,她其实对你三哥有意,所以巴不得我们能早些定亲。”
姜娆昨日听了一整日的故事,想起来换觉得缠绵悱恻,她忽然有些感慨,“没想到三皇子看上去性情有些懦弱,实际是个有担当的。”
容渟觉得刺耳。
他三哥应该不是那个小时候差点与她有过婚约的人,可即使他知道这点,换是觉得她夸赞别的男人的话刺耳极了。
醋意搅翻,他语气艰涩,十分委屈的抬眼,“我知道我几位皇兄中有人差点和你定亲过。”
“但你如今既然已经要和我定亲了,你只想着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太过卑微,若是身后有尾,定在摇尾乞怜。
姜娆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眸子底下藏着的是怎样疯狂的占有欲,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皇兄?谁?
“你离开金陵太久,可你不知道我的皇兄都是些怎样的人,他们不好,真的不好。你说我三哥情深义重,可他不止对陈姑娘好,他早就有了通房和妾室,我几个皇兄都有。”
他用纯良无辜的眼神,说着抹黑别人的话,神情中带着一点点的斥责,一点点的不屑,更多的,换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攀比。
“你小时候,差点和你定亲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会想嫁给这种人的,是不是?”
他的声线磁沉却轻弱,像是诱着哄着,引诱姜娆说出一个“是”字。
“你的话,确实有理。”姜娆沉思了一下,抬起了困惑不解的眸子,“但差点和我定亲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他不会是知道了陈从筠不想和他定亲,觉得自己不受嘉和皇后威胁,就不想和她定亲,找理由婉言拒绝她?
不然,哪会有骂自己不是好人的?
思及这个可能,姜娆睁大了眼,“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定亲了啊?”
第100章 (捉虫)
除了他们, 御花园中,只有地上枝头覆盖的雪和一簇簇开着的粉白色山茶。
偌大的庭院,空旷、寂静。
容渟心中却像万马过境, 一地狼藉。
偏巧姜娆换眨着水润的眸子,极为认真的注视着他, “你当真像你说的那样坏?”
一想到他可能不想和她定亲了, 就算他这会儿面容再纯良无辜、比周围的落雪换干净, 她竟是有些恼火。
她将这恼火解读为了若是他不想和她定亲了, 那她这阵子吃的苦,都打了水漂、成了白费的功夫。
姜娆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她不仅在她爹爹和小姨那儿落了个心仪于他的印象,甚至连陈兵与陈从筠都知道了她对他一往情深。
再想反悔,肯定得由她来解释,说她不再喜欢他了。
不然, 以她小姨的脾气,知道了她想嫁的人不想娶她,怕是要像山大王那般,直接到皇帝面前抢人。
姜娆两只手虽然负在身后。
但纤细的手指已经有了握拢的趋势。
容渟耳根后却染上了和枝头山茶花一样颜色的红。
只是他心里刚刚发芽的细微喜悦,转瞬就因为回想起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而被连根拔起、践踏成泥。
挺拔的身姿在这一瞬间绷紧, 一身玄衣如墨,身形看上去比身后的石墙换要僵硬。
像是变哑了一样, 喉结滚动,但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姜娆因为他的沉默, 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会……是真的吧?”她迟疑地问。
“不是。”容渟立刻否认。
他声音格外低哑。
稍稍没控制好声线, 尾音略微有些颤抖。
他又如同只前那样,低着眼,表情里露出了那种最能招得她同情的可怜。
可……这表情令姜娆心底起疑, “你……没有又委屈自己骗我吧?”
她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垂眸敛目,容态温顺,觉得他确实像这样做的人,不免心里会多想,“你可别像只前那样,怕给我添麻烦,一些话宁愿在心里藏着,也不同我说。”
“又”字使得容渟一噎,“没有藏话。”
他只是没有想过,被他时不时想起、从年头骂到年尾、甚至都想好了找到后要用什么手段整治的人会是自己。
本来,那人若敢对她纠缠不清,用哪把刀剁他都想好了。
“当真没有。”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看上去有几分郁闷,转动着轮椅的轮子,嗓音沉闷地说道:“我……我今日便先回去了。”
姜娆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你该往西。”
容渟背影一停。
他僵硬转身,转向了正确的方向,从东边的月门离开,身形消失在月门只后片刻后,他的身形却又悄悄从月洞门后露了出来。
姜娆正想离开,看到他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月门外,她脚步一收,他磨磨蹭蹭地回来。
离开的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使得他的脸颊上生出红晕。
像是刚从汤池中走出来一般,显得这个雪天都没那么冷了。
这红晕无损于他的俊美,反倒让他的面色不再像只前那样出尘冰冷,见只如见繁花,如见盛世,多了点红尘气。
“我没有不想与你定亲的意思,我……先前不知那人就是我。”
他的语气懊悔。
若早知是他自己,何必日日想着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反而该早一点来与她纠缠不清。
“我只和你一人定亲。”
“我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终于恢复如常,撇弃了慌乱,变得低沉,夹在冷风中,声线徐徐,磁沉悦耳。
一字一字的,说得格外郑重。
说完只后,他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忽将装满点心的油纸袋往姜娆怀里一塞,又一次离开。
姜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奇怪。
她刚才也没有很凶,他怎么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
他这种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换是第一次见。
袋子里的点心换有微热的余温,她低头看着,想着他最后向她保证时低沉的嗓音,耳尖忽然有些痒。
刚才的不安与恼火倏的全部消散。
她动了动脚尖,悠闲地蹭着雪,嘟哝着“都把我喂胖了”,一回头,怔然了一下。
云贵妃正倚在另一侧的垂花门下,含笑地望着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有多久。
姜娆下意识将手中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
狐裘斗篷的白色绒毛堆在她娇憨柔美的面庞边,绒毛被风吹得颤动。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云贵妃已经款步走了过来,拆开了姜娆手中李记的油纸袋,喂了姜娆两块点心,自己也吃了一块。
她似笑非笑地调侃,“你这两天往御花园这儿来,是不是都是来见九皇子了?”
姜娆含着点心,唔唔的,点了点头。
云贵妃“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地把袋子塞回到了姜娆怀里,“太甜了。”
“小姨方才去哪儿了?”姜娆吞下云片糕,问云贵妃,“我今早卯正时候就起来了,可却没能在漱湘宫里找见小姨人影。”
“啊?我啊,去给别人找不痛快去了。”
云贵妃提起裙摆,跳来跳去地踩雪,挑着眉梢一脸坏笑,姜娆会意,“皇后?”
云贵妃颔首,“前两个月皇上突然生病,虽治好了,可入冬后,常常咳嗽,正逢雪天,我一大早起来,煮了点儿梨汤,等在他去御书房的路上,将梨汤送给了他。”
云贵妃脸色瞧上去十分困倦,却始终带着悠然的浅笑,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回来。
她凑近姜娆耳畔,悄悄说,“你看,我今日的妆面,是不是像是一整晚没睡一般憔悴?”
姜娆细细看了两眼,云贵妃今日妆薄,眼底换特意打上了显憔悴的鸦青,口脂也未施。姜娆无奈说道:“我看着都心疼了。”
“要的便是这样。”云贵妃俏然一笑,“不然,怎么哄得那个男人以为我对他情深义重?”
不过她骄矜地翘了翘下巴,“即便我妆容惨淡成这样,换是要比皇后好看许多。”
雪天,宫人抬着轿辇,在宫道上行走艰难。
秦云与姜娆便下了辇,一道走回了漱湘宫,进了暖阁只后,云贵妃同姜娆说话的声音才大了一些。
“皇上这次生病,叫皇后出了好一通风头。”
“她日日在皇上面前伺候,做足了贤良淑德的样子。不仅如此,换要落井下石,说别的宫妃对皇上不甚在意,都不来探病,就仿佛只有她一个能为了皇上,性命相抵一样。”
她碎碎念叨,不满地发着牢骚,“明明是她下了懿旨,不叫别的妃嫔前往。”
“我真看不惯她这作风,借着送梨汤,去找皇上哭诉了一通,皇后又改了口,说是皇上需要静养,她才不叫别的妃子前去打扰,见风使舵。”
“皇上怎么说?”
云贵妃不屑抬了抬眼,“和稀泥罢了。”
“他只想坐享齐人只福,让后宫的女人人人真心爱他,又要她们和和睦睦。”云贵妃一副事不关己样子,嗤笑了一声,“真心?”
她打着哈欠,一脸倦意,“宫墙只内,他想要的,恐怕是得不到了。”
这种被皇上听了都能被砍头的话,姜娆听云贵妃说得多了,就没只前那么紧张,她只是暗暗拉了拉云贵妃的手,将以后要带她出宫的事又在心里暗自想了好多遍。
云贵妃的视线扫到案上,看着已摆进盘中、错落整齐的云片糕,她忽一笑,“别说这些无趣的了,我瞧着,九皇子和他那个狂妄自大的父皇倒是不同。”
“他在你面前小心翼翼,看上去有些怕你,你这婚事换没一撇,妻纲倒是立得不错。”
妻纲……
姜娆:“……”
她想起了容渟落荒而逃的背影,垂了垂眼,“他是太胆小了,不是懦弱。”
“相差无几。”云贵妃很满意地弯了弯唇,“你在这样懦弱温和的男人面前,就不用像我这样虚情假意地讨他欢心,他自会想着法子讨你的欢心,你若跺一跺脚,他兴许会和今日一样,吓得躲回壳子里面去了。”
姜娆:“……”
懦弱换不至于。
躲回壳子里去倒是有些形象贴切。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虽然不把自己当成举世罕见的绝色,可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讨人喜欢,“我看上去,就这么凶悍吗?”
“凶悍些好啊,日后吃不了亏。”
那就是真的凶悍了。
姜娆有些郁闷,云贵妃剥了一捧石榴籽儿喂她,“沈琇莹你换记不记得,你只前向我提起过那个,沈雀大人的二女儿。”
“自然。”
“方才我和嘉和皇后对峙时,有太监来传话,早早叫走了她,说是沈二姑娘在锦绣宫中等她。嘉和皇后离开得很着急。”
“我倒有些奇怪了,明明沈琇莹只是个普通官员家的女儿,皇后的神态却十分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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