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
“尿……我尿尿。”这时,付有余呓语。
就这样,付荷来时匆匆,去时也没能做到从容不迫。
她从史棣文的手中抽回手腕,推上付有余夺门而出。
史棣文自然不会挽留付荷。先不说付有余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只说他和她断断续续了三五年到底是把底牌全部……几乎全部亮出来,却还是站在了“死胡同”里,再挽留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但就在付荷抽回手腕的过程中,当她的指尖通过他的掌心时,他分明狠狠地攥了一下。
就那一下,无关他的理智和头脑,是发自肺腑的舍不得。
付荷带付有余回家,刚刚发动车子,秦思缘致电她:“不幸被你言中了,乔先生和宏利的合作被提上日程了,不再仅限于是合作意向了。”
这事儿是明摆着的。
否则,那晚在Judy,史棣文为何要同姜绚丽打交道?
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史棣文也犯不着亲自出马。
付荷一声叹息:“这下好了,人家强强联手,我们连夹缝都没有了,还何谈在夹缝中生存?”
“乔先生麾下是最顶尖的交易团队,宏利提供技术支持。来,我让你先选。”
“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秦思缘大放厥词:“你不是听不懂,是不敢懂!合作就合作,咱们瑞元又不是非得吃独食。乔先生还是宏利,交易团队还是技术支持,你挑一个,咱们取而代之。”
“秦总好魄力……”付荷被秦思缘逗笑了。
话说到一半,她目光一转,刚刚好和坐在后排的付有余在中央后视镜中四目相对了。
多少年来,付荷和付有余绝不会对视,无意间你看我,我看你,也会在第一时间切断。
可这一次,身体、头脑都大不如前的付有余大概是慌了,眼一闭,鼾声骤响。
对此,付荷只想说也太假了吧?
演戏演到这个程度,她想给他捧场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紧接着,付荷怔住。
付有余这一次没演好,不代表每一次都演不好。
付荷回想适才在史棣文病房中的一幕幕,以及她和史棣文的推心置腹,不得不假设:适才万一是付有余演技的巅峰?万一他把一个迟钝、虚弱,且熟睡中的老人演得栩栩如生?
秦思缘的壮志能不能酬,被付荷暂且放到一边。
她挂断电话,对着中央后视镜问道:“爸,您这是活到老学到老,学会装睡了?”
付有余收了鼾声,但上眼皮抖了抖,到底没张开。
付荷提高了分贝:“要跟我斗心眼是不是?”
付有余吃定了付荷口说无凭,铁了心假寐。
后来,回家,上楼,付荷一边支撑着付有余上楼,一边使出了绝招:“爸,今天您不该看见的,权当没看见,不该多嘴的,也万万别多嘴。厚福不就是您的毕生追求吗?您好好享您的天伦之乐,否则祖孙一别,搞不好就是三年五载。”
付荷赤裸裸的威胁奏了效。
付有余口齿不清地道出了真相:“看见了,也像没看见。”
“您说什么?”
这病人的臭脾气说来就来,付有余甩开付荷,摽着扶手要自力更生,话越说越快,也越口齿不清:“看见了,也闹不清!不是我,不光是我,你们俩自己……也闹不清!”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付有余一语中的:问题的关键不在付家,也不在高静和高惠,只在于付荷和史棣文。
至今,史棣文做不到置高静的死、高惠的生于不顾。他知道他这样做“不对”,却不知道怎样做才对。抛开他对高静的感情不谈,他如履薄冰,他不知道一旦打破这僵局,一旦这悲剧还有续集,他还有没有未来而言。
而她付荷也做不到指责他史棣文的“不对”。
她不能说亲爱的,你只要做到事不关己,你便是鲜衣怒马的人上人。
更甚的是,付荷知道是她坏了她和他之间的规矩。二人本是对恋爱、婚姻和未来都不屑一顾的同类,本是天生一对。二人循规蹈矩的话,也是能长相厮守的呢!是她先有了厚福,后对他有了更多……更多的期待。
今天他的一句“能行”,是他给她的第一句承诺……
如果这能称之为承诺的话。
天晓得他要为这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付出怎样的代价。
数日后,乔先生大驾光临瑞元外汇。
Zoe陪在乔先生身边,同行的还有两位男性助理。
显然,史棣文仍未痊愈。
瑞元矬子里拔将军的一间会议室朝北,阴冷阴冷的。
乔先生一进来,褪下了大衣,还没等落座,一个手势,其中一位男性助理便将大衣为他重新披了上。他是个有“教养”的人。所以瑞元再寒酸,他来都来了,也犯不着把寒酸二字挑明。
Zoe是局外人,留在了会议室外。
她隔着玻璃对付荷摇摇头,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无非是在说:你们没戏。
付荷对她假惺惺地一笑,刷地合上了百叶窗。
“付小姐,别来无恙。”乔先生好不平易近人。
付荷尽可能将血淋淋的史棣文抛到脑后,以大局为重:“托您的福。”
“付小姐从上海安华跳槽到这里,这一跳真是……令人费解。”
“还是乔先生您会说话,别人都说我这一跳是跳崖。不过,太明显的事儿反倒会暗藏玄机您说是不是?我们瑞元和秦总,是有过人之处的。”
付荷三言两语将秦思缘推上来。
她怕她再盯着乔先生的脸,会活生生看出“伪善”二字。
付荷去沏茶。
而她所谓的瑞元和秦总的“过人之处”,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瑞元今日的萧条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不得不在远景上大做文章。话虽然说得假大空,但秦思缘真下了功夫,资料准备了厚厚一沓。
这时,乔先生一跷腿,鞋尖踢到了桌脚。
又一名男性助理马上上前,用手为乔先生拭了拭鞋尖。
付荷才按捺下的肝火又熊熊而起,用滚烫的茶瞄准了乔先生搭在桌面上的右手。在他右手的拳峰处,还隐隐可见挫伤的痕迹。史棣文周身的淤青,它们势必脱不了干系。
秦思缘拉开“自吹自擂”的序幕。
付荷中了邪似的,满脑子一个念头:泼他,泼他。
怎不巧,乔先生突然一抬手:“不用了。你们请我来,无非是为了做单软件的研发。我就直言了,谁能为我提供最完善的技术支持,我就和谁合作。利益面前,我一视同仁。这算不算给你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秦思缘求之不得:“好!我们要的就是乔先生这句话。”
乔先生话锋一转,又对准了付荷:“听说付小姐和于氏集团颇有些交情,不知是不是真的?”
付荷回神,缓缓放下了茶杯:“乔先生您具体是指……”
“听说于氏集团的万界珠宝珍藏了一串极品的老坑玻璃种翡翠珠链,我一直想要开开眼,苦于无人引荐。我不是玉石行家,也从未涉足这方面的投资,偏偏于氏集团在这方面是有原则的,不是行家,进不了他们上宾的名单,这真是让我……心有不甘。”
将乔先生一行四人送去电梯时,付荷和Zoe并排走在后面。
Zoe捕捉到了付荷对乔先生的敌意,低声道:“想给Steven报仇?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付荷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这儿的电梯常常出故障,等会儿门一开,万一电梯没上来,里面黑压压一个无底洞,我说不定会一脚把他踹下去,一了百了。”
当然,乔先生还是高高兴兴来,平平安安走了。
电梯门一关,秦思缘总结陈词:“我说呢,这么一尊大佛都不用三催四请,一请就请动了。闹了半天是打于氏的主意呢。”
“让他做梦去。”付荷嘀嘀咕咕了一句。
“你不打算替他搭搭桥?”
“他有句话是千真万确,利益面前,他一视同仁。只要我们瑞元能在技术支持上胜宏利一筹,他的合作伙伴一定是我们。去他的老坑玻璃种。”
秦思缘点点头,就要回去。
付荷追上去:“怪了,你竟然也不劝劝我?”
“劝什么?”
付荷头头是道:“踩着于氏,拉拢乔先生,对我们有百利无一害。就像你让我从史棣文下手一样,这二者没有本质区别。”
“没有本质区别?史棣文和那于家公子对你来说,你确定没有本质区别?好!那你就去从于家公子下手好了,我先当当当给你磕仨响头”
秦思缘的人情味,一时间令付荷措手不及,不得不打了个岔:“人家于家不叫公子,叫少爷!”
月底。
于老先生和于夫人的结婚三十三周年纪念日如期而至,令付荷时隔三年,又一次踏入了于家的宝地。
于敖邀请付荷时,料到付荷会推脱,所以面面俱到说于家的聚会一向不拘束,更何况这一次,于泽邀请了郑香宜,她就算帮郑香宜壮壮胆也该走这一趟。
结果,付荷没推脱。
除了上述两个理由以外,既然瑞元外汇惦记乔先生,付荷就不能不惦记万界珠宝的老坑玻璃种。多条路总没有错。
付荷打开衣柜,史棣文送她的那一条银色裙子,被她挂在排头的位置。
门铃一响,是于敖差了人来,送来一条桃粉色的裙子。
付荷一手拎一件,问厚福:“这个,还是这个?”
没一点悬念,厚福选了银色。
付荷对厚福翻白眼:“拜托,这件是破的好不好?”
“可这件,”厚福对着桃粉色的一脸难色,“像莎莎的诶!”
莎莎是厚福的朋友,虽然比厚福年长,那也还……不满五岁。
☆、白痴
付荷提前半小时到了于家,宾客们到了七七八八。
于家和三年前并无二致,两扇金色把手的大门坦荡荡地大敞着,宾客们自由自在。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于敖:“付小姐,请。”
付荷下了车。
于敖不吝啬对付荷的赞美:“三年前你在我眼里是个小女孩儿,今天也一样。”
付荷搓了搓手臂:“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但我这鸡皮疙瘩是生理反应。”
总之,这是于敖选择桃红色的原因——“小女孩儿”就该穿桃红色。
付荷羡慕:“还是你们男人的黑色西装最万能。”
于夫人是今天的主角。三年的时光,在她的脸上也多多少少留下了痕迹。她摈弃了当年时髦的发型,烫了个中规中矩的内扣。这会儿,站在她面前和她谈笑风生的一对璧人,是于泽和郑香宜。
于敖带付荷上前,付荷没异议。
早晚要介绍,当着郑香宜和于泽的面人多反倒好。
这时,于夫人叫住一位帮佣:“小林,千万记得给这位郑小姐准备低脂、低热量的餐食,特殊客人,我们要特殊对待。”
这话说得貌似周到。
只是于夫人的音量大了些,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顿时,郑香宜涨红了脸。
付荷不禁站定了脚步,拖住于敖。
鉴于她“误判”了于夫人,还是不要贸贸然上前。
就在这个空当,仿佛有什么大人物登场,众宾客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大门。付荷“随波逐流”地回过头。
是乔先生来了。
他身着浅灰色西装,仍是一副儒雅的派头。
至于他身后的……史棣文,一套乍眼的宝蓝色西装傍身,那光芒万丈险险要盖过全场的女宾了。
付荷暗自摇摇头。
她才称赞了男人万能的黑色西装,史棣文便给她当头一棒——万能的不是黑色西装,是他史棣文才对。即便换了姹紫嫣红,他也能穿个理直气壮。
于敖意外于乔先生和史棣文的到来。
在他拿到的宾客名单中,没有这二位。
付荷低声问于敖:“那位乔先生,你可有打过交道?”
不等于敖回答,一个白色身影从后方越过付荷和于敖,迎上前去:“乔先生,欢迎!”
于敖自言自语:“三哥。”
于家三少爷名叫于烨,比于敖和于泽要矮上小半头,身形微微胖硕,除了同样继承了于夫人白皙的皮肤以外,五官平平,不似二哥和四弟出挑。
于烨同乔先生握手,不像是熟识:“我们老爷子在楼上接个电话,这就下来。”
反观史棣文和他勾肩搭背,好一对“狐朋狗友”。
付荷和于敖远观。
一旁,于泽对于夫人抗议:“妈,我们有言在先的,旧事不提。”
于夫人举手投足间仍是个慈母:“对对对,失敬了郑小姐。我们二少爷真的是和我念了一百遍,说不光彩的旧事,不提也罢。”
那“不光彩”三个字,字正腔圆。
郑香宜活活被钉在了地上。
见状,付荷走上前,挤入于泽和郑香宜之间:“于夫人,先恭喜您和于老先生三十三年举案齐眉。我是郑香宜的表姐,第一次受邀,我们等不及四处转转,参观一下,失陪。”
不幸,付荷才扳着郑香宜调了头,于夫人便识破了付荷的真面目:“付小姐是吧?付小姐不仅是郑小姐的表姐,还是我们四少爷的女朋友吧?”
女朋友。
多了不敢说,至少以付荷为圆心,五米为半径画上一个圆,在这范围之内的活物儿无一不因为于夫人这句话,将付荷好好打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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