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三人沙发,史棣文坐在一头,挨着扶手这一侧的手臂,手肘搭在扶手上,指尖落在他的大红色裤子上,叫人不易察觉地轻轻敲点着,另一条手臂延伸至三人沙发中间的位置,四肢百骸,怎一个从容不迫。
从付有余和康芸,到厚福,始终没有人对他的大红色裤子多投去一瞥。
大概这就叫“驾驭”。
以至于连付荷都忘了他背后的风景,起身道:“我们走。”
说着,付荷抱上厚福,再回过头,只见史棣文一动没动。
毕竟……当事人可没忘他的透视装有多fashion。
只见史棣文自救:“不如,叔叔阿姨先请回房间吧。”
付荷这才一拍脑门儿:美背,他那刚柔并济的美背,要是就这么起身,会被付有余和康芸一览无余。
气氛怎么就不对了呢?康芸困惑归困惑,总得善始善终:“我送送你们。”
“不客气阿姨,”史棣文微笑,“还是先请您和叔叔回房间吧,时间不早了,不耽误二老休息。”
康芸起身:“不差这一会儿!”
推托不掉,史棣文无声地看了看付荷。
付荷无计可施,但毅然决然对他摇摇头,无非是说别,别站,你和我妈的问答绰绰有余拿下一百分,和我爸的PK也算打了个平手,但你这美背一出……恐怕会前功尽弃。
☆、石头剪刀布
就这样,史棣文保持着微笑:“阿姨,不如我们……来玩石头剪刀布吧?”
什么鬼?
付荷扶额,无力地任由厚福从怀里出溜了下去。
她对史棣文低语:“真有你的……”
史棣文开弓没有回头箭,修长的五指灵活地攥了攥,末了一握拳,伸向付有余:“叔叔,您先上?我听得出您话里有话,也听得出是什么话,但男人和男人的对话,未必要一板一眼,以后有机会我少不了陪您吞云吐雾,喝喝小酒什么的,到时候有要拿我出气的地方,我给您当沙袋打一打也没问题。但今天,咱先用石头剪刀布将就一回,输的,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何?”
付有余和康芸纷纷一愣,架不住厚福捧场:“我要玩!”
刀光剑影,刹那间,厚福落败。
史棣文用手掌挥开厚福小小一只拳头:“手下败将。”
厚福噘着嘴回到付荷的身边。
“记住,胜不骄败不馁。”史棣文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赠送儿子一句大道理。
这也太不把付家人放在眼里了吧?
付有余火大:“我来!”
没有平手,史棣文手起“刀”落,拿下第一局。
付有余比厚福还小孩子气,说三局两胜。依旧没有平手,史棣文二比零。接着是五局三胜。
康芸入了戏,俯身在付有余耳边说加油,你倒是加油啊……问题这是加油就能行的吗?
史棣文铁面无私,三比零。
付荷介入:“别没完没了了啊。”
史棣文直截了当:“叔叔,我就一个要求,请您和阿姨先回房间。”
付有余恨恨地收了手,康芸又手痒痒:“慢着,还有我呢!”
结局毫无悬念。
史棣文又做了个请的姿势:“阿姨,先请吧。”
愿赌服输,康芸悻悻地推上付有余,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卧室。
史棣文低低地吹了声口哨,站直身,两手往裤兜里一揣,双目一眯,典型的得意洋洋。
付荷拆台:“你这左一句先请,右一句先请的,会不会太可疑了?他们会怀疑你要偷我们家大彩电的。”
“不然捉迷藏吗?”史棣文反问,“把令尊令堂的眼睛一蒙,我逃之夭夭?”
付荷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牵上厚福的手,匆匆撤退。
结果史棣文说了句“等下”,又送上门去,咚咚两响敲了付有余和康芸卧室的门。
他隔着门说叔叔,我来认个错,我玩儿石头剪刀布眼太尖,手太快,您指关节一蓄力,我就知道您要出什么,所以我这是作弊、使诈,我认输,您尽管对我提个要求。
付有余早就想好了:“尽快……尽快是多快?”
这是他和史棣文玩儿第一局石头剪刀布时就想好了的。
“不超过半年。”这也是史棣文早就想好了的。
还是黑漆漆的楼道,也还是两层楼中间的平地,史棣文花枝招展地来,全身而退地退,这会儿将厚福抱到付荷刚刚坐过的楼梯扶手上,对他故技重施:“小子,默数三十下。默数就是……”
厚福抢答:“不出声!”
“孺子可教。”
然后,史棣文对付荷好言好语:“你爸也是心疼你。女儿惹上我这么一个不好惹的家伙,他不能不出头。”
付荷像被针扎了似的:“我用不着他心疼!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是我的选择,但谁敢把他择个干干净净?是他挖了坑让我跳,我跳进去了,那么后来人顶多是给我埋埋土,他又有什么发言权?”
史棣文苦口婆心:“父母和子女之间的事没法讲道理。他可以对你不好,但别人不可以。他可以全盘否定你,但谁动你一根手指头,他说不定会断谁一条大腿。反过来也是一样。你可以不给他好脸色,可换我说他一句不是,你会马上和我翻脸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这时,厚福喜气洋洋:“三十!”
史棣文气结:“臭小子,你给我偷工减料是不是?”
此情此景下,付荷的郁结渐渐散去。
最后,付荷提议:“下次只有你和我的时候,你还穿这一身好不好?”
史棣文大言不惭:“这算什么?还有更劲爆的你要不要?”
这频频惊魂的一晚,至此将落下帷幕。
付荷抱着厚福走出楼门时,那一辆银色尼桑仍孜孜不倦地守候在楼下。
而就在她走出楼门的那一刹那,殿后的史棣文送上最后一句话:“付荷,半年。”
她相信。
她无条件相信。
数日后,于敖约付荷吃饭,约在了华厦路。
不用于敖指名道姓,付荷也知道是那一家位于华厦路的蛋包饭。
三年前,于敖不止一次向她推荐那里,不过个把小时的车程,二人却屡屡没能践行。后来,听说那一带拆迁。再后来,听说于敖买下了华厦路的一家小餐馆。
此后再无下文。
付荷如今才知道,那小餐馆有个会叫人念念不忘的名字:久长屋。
左邻右舍都是新建建筑,久长屋坐落其中,别具一格。当年,于敖买下了它,也保住了它。桌椅都无奇,吸睛的是两排长圆的红纸灯笼高高悬挂。
没有包厢,于敖和付荷找了一张光线好的桌子。
十一点钟,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另外将两张小桌拼了个大桌的大概是同事的男男女女在高谈阔论,某男和某女间还流露一丝丝暧昧。
于敖点了两份瑶柱海鲜蛋包饭和几样小菜,说付荷今天你请。
他脱下西装,露出小臂,刀口愈合了,但整整齐齐地泛着新生的皮肉色。
他调侃道:“拖了三年才赏我这个光,所以今天你请。”
付荷说没问题。
适才,和于敖肩并肩进来时,付荷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是并不寻常的蔷薇香,和那晚在瑞元停车场中她闻到的丝丝入扣地吻合。
昨天,于敖为万界珠宝策划的一场珠宝秀官宣,有了乔先生的鼎力相助,联名了法国某国际数一数二的奢侈品品牌,使得万界珠宝这块金子额外被镀了金,势必会缓解于氏集团这两年在资金周转上频频的顾此失彼。
总之,这一官宣,于敖在于氏集团和于老先生的眼中很难不加分。
“这一回合,你算不算赢了你三哥?”相较于于烨,付荷当然支持于敖。
于敖很难不得意:“乔先生不是和你提过,我们于家有一串家传的老坑玻璃种翡翠珠链?他一直想要亲眼见见。我三哥在这事儿上大做文章,和我爸一提再提,想给乔先生安排个机会。呵,弄巧成拙。家传的东西,我爸怎么会说拿就拿出来……”
于敖的沾沾自喜,被蛋包饭的到来打断:“来,尝尝。”
滑嫩的蛋皮,包裹着足料的瑶柱海鲜饭,淋有用新鲜番茄焖炒的番茄酱,再撒上酥炸青豆,付荷吃了第一口便发自肺腑地猛点了点头。
反倒是于敖皱皱眉,一抬手,叫了服务生来:“这是陈师傅掌勺?”
服务生说是。
于敖又尝了一口,微微不悦地品着,对付荷说:“三年前的比这个好吃一百倍。”
“你有多久没来过了?”
于敖一顿,笼统道:“有一阵子了。”
付荷自顾自吃得津津有味:“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味道,搞不好只是你的主观记忆,那么这陈师傅再修炼一百年,也做不出你要的那个味道了。”
于敖放下叉匙,优雅地擦了擦嘴:“付荷,我们以后常来吧,不管是味道,还是主观记忆,找回来就是了。”
付荷笑着夹了一口小菜:“她是谁?”
“谁?”于敖不解,“谁是谁?”
“她,擦蔷薇香香水的女人。”
对于于敖的意外,付荷并不意外。
怎么说……这也像是身为他的旧爱,在过问他的新欢。
“大概是我秘书。”
虽然于敖用了“大概”一词,但一口咬定,生生结束了话题。
付荷收敛了过于“八卦”的脸孔,埋头于美食。
一份也就二两分量的蛋包饭,付荷矛盾着要不要再来一份时,于敖吃了不到一半便草草收场。付荷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他上半场的洋洋自得,毁就毁在了她的一句“她是谁”上。
史棣文的消息像整点报时:时间到。
和于敖的约会,付荷不必向史棣文申请,但报备还是多多益善的。对此,史棣文说:一顿饭给你们两小时,我算不算大度?
久长屋渐渐人头攒动,继而有清酒香弥漫。
付荷抬手,买单。
有了金牌团队的加盟,瑞元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在业界生机勃勃。
宏利和东升电子频频接触乔泰股份,打探被挖角一事。
对此,乔先生只有一句话: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走,我有什么法子?
从自身利益出发,宏利不得不将乔泰股份的一个史棣文,和瑞元的一支金牌团队重新放在了天平两端。
除了付荷,旁观者没人知道,这一切是乔先生求之不得。
乔泰要一脚踢开宏利不假。有了史棣文和康尼电子,乔泰胜券在握,但如果这第一步,能做到反过来被宏利一脚踢开,岂不更妙?届时,作为被淘汰的一方笑到最后,岂不更酣畅淋漓?
☆、抢椅子
秦思缘接到邀请,同代表宏利的姜绚丽共进了午餐。
回来后,秦思缘人逢喜事精神爽。
付荷被秦思缘叫进办公室,秦思缘宣布:“我和毛睿要订婚了。”
“恭喜。”付荷脑子活,“订婚戒指买了吗?我帮你介绍于家二少爷,他在万界珠宝的青年路分行,他给你折扣,你帮他冲冲业绩,两全其美。”
接下来,秦思缘的话半公半私。
秦思缘说只要宏利选择瑞元,她势必要和姜绚丽肩并肩,甚至抱姜绚丽的大腿也在所不惜。她问付荷会不会为难?
付荷呛她,说为难又怎么样?你选我还是选宏利?
秦思缘脱口而出:“我当然选宏利!你要回避就回避,我降你的职,重新跑客户去,大不了我给你加薪,大大的加薪。”
关于乔泰要独吞做单软件市场一事,付荷对秦思缘只字未提。
一来,因为对方是史棣文。他不瞒她,她也不能亮他的底牌。
二来,对瑞元而言,提了未必比不提好。她付荷对他史棣文不战自败,至少还有秦思缘呕心沥血,那就不排除瑞元还有一线生机,总好过连秦思缘都早早投了降。
付荷不介意:“没问题。降职就降职,客户是我们的命脉,我替你和瑞元守住这一条退路。”
当天的下午茶时间,付荷便雷厉风行地去跑客户了。
金牌团队的到来,也带来了他们的一批死忠粉。
付荷在美林酒店做东,一一相邀,排在头一个的是熊总。
英式三层架琳琅满目,从下往上依次是迷你三文治、松饼和水果塔。熊总做主,点了伯爵茶。他今年三十有四,与史棣文同岁……
付荷才记挂史棣文,史棣文便露了面。
今天的他穿得“正儿八经”,灰色西裤,黑色衬衫。茶色对开门是由侍应生拉开的,他才不管所谓的女士优先,一边说笑,一边先于同行的女士迈了进来。
在对上付荷的目光后,史棣文有合情合理的意外,接着,微微挑了一边的眉,好不惊喜。
好不惊喜,付荷只想说彼此彼此。
如此这般计划外的会面,少了左右为难、周密的安排和苦苦等候,直奔主题,再好不过。
和史棣文同行的女士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包身的牛仔短裙和红色格子衬衫,衬衫的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结。她白皙的面孔被室外的烈日炎炎烘到发红,头发不长,高高地吊着个马尾辫,脖子上散了一层碎发。
此外,她斜挎了一只不小的旅行袋,虽然神采奕奕,但也有掩不住的倦色,像是才千里迢迢到此。
史棣文不动声色,要落座付荷和熊总隔壁的一桌。
有侍应生过来,说不好意思先生,这一桌有预定了。
但史棣文还是坐下了,两条小臂搭在桌上,十指交握,说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我今天非坐这一桌不可,你帮我和宋经理打声招呼,他会帮我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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