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那位名为松下玲的女性,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我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压榨父母还不知羞的丑陋面孔,想到将她纵容出这副样子的懦弱老父母,我并没有对后者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
当然,这不代表我不能理解那对老夫妻的心情。我没有对松下玲的人品败坏产生一丝一毫的类似高高在上占据道德制高点的鄙夷,我甚至能够理解对方之所以养成那副性子的缘由。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对老父母晚清凄凉,还有松下玲晚景凄凉的模样。
啊,真是悲哀啊。
我脑海里,只能够冷漠的给予两个字的评价。
这种思想是不是一种冷漠呢?
但我不觉得我是一个冷漠的人,我觉得自己是个能够适应社会规则,能屈能伸又不会在困难面前退缩的勇敢之人,我总有自己的坚持。
在亲生父母日复一日的洗脑下,我坚持自我。在养父母堪称溺爱的温柔爱意中,我不会恃宠而骄。在陌生的横滨流放自己时,我坚信自己不会被现实打败。
我总有自己的坚持,一点一点的,坚持。为自己定一个去努力的小目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沿着目标进发,不会轻易放弃。
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多一个目标呢?
我看着手中这份稿件,想起了今天早上武内先生对我说的话。
‘外来品往往会为了融入当地而做出适当的改变,甚至到最后面目全非。但是,霏音老师不一样。从老师过去翻译的稿件可见一斑,尤其是您之前翻译的那本《盛夏之冰》,那是基于原作家的生活感悟写出来的现实主义小说,这本书反映了该国独有的文化……
‘其实这本小说我们出版社早就购买了翻译和出版权,至今五年找过不下二十多名的翻译员,翻出来的作品都无法得到原作者的认同。那些翻译员翻译出来的东西,空洞又无趣,让读者无法真心感受到作者真正想要表达出来的感情……
‘霏音老师,您将《盛夏之冰》完美的表达并升华了它,明明是一本反应种花家社会现实的小说,我看过您翻译出来的作品之后,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文化壁垒,就好像是我们本国人写的一样,但又能知道,那是发生在另一个文化大国的故事……您真的拥有着非凡的才能,我相信您未来不会止步于翻译家这条道路。’
事实上,我当时真的被打动了。我从未想过要吃文学这口饭,会当一名翻译家不过是碰个运气,拿到可以改善生活的酬劳之后,就想要握住这个饭碗,并拼命提升自己的知识储备量。
然而,在今天之前我是从未想过要自己写一本书的。
我怎么能写小说呢?我是一名经济学专业的优秀毕业生,我读书的目的就是让自己能够活在阳光下,光鲜亮丽的住在自己名下的房子里,享受着被人羡慕的生活。
想要让原生家庭后悔,让养父母能够富足的安度晚年,想让无法拥有小家庭的自己不会落个晚景凄凉,没钱又孤独的样子。
我喜欢看书,又不是很喜欢看书,我看着书中的人生百态,我无意去观察现实生活中的人类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去考虑虚无缥缈的未来,不会幻想自己变得多么伟大,青史留名啊被别人尊敬啊……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世界平凡的一员,少了一个我不会对他人造成影响,多一个我也不会给社会带来负担。
“是啊,我是如此平凡。”
不够聪明,不够理智,很多时候是感情驱使我在行动,就像明明之前在大公司里做得好好的,不到两个星期就因为业绩突出而被老板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赞,以最快的速度转正,却又在看到公司制度背后的藏污纳垢,让我毫不留恋的选择辞职,离开那个地方。
我害怕自己会被社会规则腐蚀,害怕被同化,我的内心里……似乎隐藏着一只野兽。
“姐姐?”
身后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让我回过神来,我回过头朝着乱步微笑,抛开脑内复杂的思绪,将稿件重新塞回文件袋,走过去蹲下与乱步对视,问:“怎么了?是肚子饿了吗?”
原谅我吧,我没养过小孩,也未曾和孩子相处过。
我对待成长期的孩子,只有一句灵魂质问‘饿了吗?’。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会增加第二句‘不许早恋’。
说起来日本现在的婚龄是女十四,男十六。
不可能,我种花家很久之前就规定了,女20,男22,而且是周岁!
十四和十六都是孩子呢,结婚生子是过家家吗?给我成为一个成熟的有主见的大人再考虑婚姻啊!
“姐姐~~”
乱步无奈的声音将我拉回神,我眨着眼睛看他,就见到乱步叹了口气说:“算了,乱步大人放弃了。”
他叹了口气,我回他一脸问号。
怎么了?为什么要放弃?放弃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乱步摇了摇头,对我说:“姐姐想写书可以在客厅写哦,我会把电视声音调无声,就算听不到声音,乱步大人也知道上面的人在说什么。”
他眯着眼睛如此说着。
我怔愣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硬硬的头发让我想起之前做的事情。我尴尬的放下手。“乱步酱不如去洗个头。”
汽水留在头发上不太好哦。
“问题是这个吗?!”似乎被打败了一样,乱步发出哀嚎,“你是不是故意在转移话题啊!”
他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停下手看着自己的指尖,过了一会说:“恩,是该洗头了。”然后走进卫生间,听到他还在朝我喊着,“快点写啦,我还等着看姐姐写的东西呢。”
我嗯嗯的应着,进了卫生间,在乱步的抗议下帮他洗头,又用毛巾给他擦了个半干,我觉得乱步是在生气,像炸毛的猫儿一样。哦,他的头发确实在我的手下炸开了,蓬松蓬松的。
“好啦好啦,我现在就写。”我笑叹一声,捏了捏他的脸,“真是的,这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影响我人生的重要赌注啊,乱步酱太会撒娇了。”
一切的不安,对未知事物未知未来的疑惑和畏惧,都在乱步这一系列拙劣的安慰下一扫而空。
管他的呢!就算写出一堆垃圾又如何,就算武内先生看错我的才能又如何!
我坐在矮桌前,双手取过乱步递过来的钢笔,和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将笔记本摊开,我拿起自己买的超市里最便宜的钢笔,吸入廉价的墨水,在空白的纸张下,写下第一个字。
我以为自己会犹豫,半天写不出笔画,或许连日文都不认识了。
可是,当我真正落笔时,就没有那份迟疑了。
《生与死》
我写的是种花家的汉字。
我的第一本书,如果顺利的话会有第二本第三本,它们的初稿,将一定会是汉字。
这是我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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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第二只猫
生与死……
我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三个汉字,整个人木木的,身体在僵硬着,举着钢笔的手指在颤抖着,笔尖却没有挥洒出一点水墨。
啊,这是多么狂妄又傲慢的人啊。
仅仅一天,就要挑战未知的文学领域,作为第一本书的书名,我却写下了会让人大肆嘲笑,痛斥我不自量力的汉字。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门外汉,就连上学时候的作文都是写着最容易得分的议论文,散文记叙文都不敢写的,一个对文学不甚关注的人,竟然如此狂妄无知的想要用我那稚嫩的笔,去书写人类的生死。
“哈哈~”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几乎能够想象到,若是我写完了这本书,恬不知耻的拿去给武内先生自我推荐时,对方会露出如何失望、愤怒的表情。
说不定会因此连翻译的工作都丢失。
然而……我将笔尖放在空白的第一行,笔在书写一个个汉字,我的大脑在唾弃我,我的内心却平静如深夜的湖水,没有半点波澜。
『你是否思考过,生命存在的价值。
把生命单独放在称上,会有多少重量?
啊,可是一边放上生命,另一边又要放上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有资格与生命放在同一个层次上的事物吗?
存在吗?
不存在吗?
就当不存在吧。
把生命分开。
分开之后,问题就不存在了——
左手生,右手死。
你,是称。』
“咦?”
在我写完这个序言后,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有些伤脑筋的将挤到我面前,挡住笔记本的黑色脑袋推开。
“不行哦,乱步酱说了不会打扰姐姐。结果电视没有声音,乱步酱却是扰乱因了呢。”
乱步没有理我,他摸着下巴,睁着眼睛盯着我的序言,好一会儿不说话。
“乱步?”
“哎,啊。”
他回神过来,我在他半睁开的眼底,看到了一些沉甸甸的我所看不懂的东西。我向来不太会通过他人面部表情啊,眼神啊去分辨他人的情绪,本身没有这个天赋,我只是感觉到,乱步好像,心情有些沉重。
乱步懂汉字吗?哎,乱步这么聪明,懂汉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毕竟日文是从汉字延伸过来的。
我抱着他,放下笔。“是姐姐忽略你了吗?还是肚子饿了?”
“为什么总要把话题转到肚子饿这里。”乱步有些受不了的从我怀里跳出来,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发表自己的抗议,“姐姐真是个怪人!”
“咦?”我奇怪为什么他会说这个,就看到他已经躺在我的床上,还把帘子拉上去。
“乱步大人要睡觉了,吃饭了再喊我吧。”
“啊,好的。”
我愣愣的点头,想着乱步会困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之前过了一段流浪日子,今天也是九点多就醒了,小孩子睡多点觉才对身体好呀。
一笑而过,我又重新拿起笔。啊,刚才被乱步那么一闹,我的思路一时间被打断了,恩……思索了一下,我重新写下。
『我跪在灵堂面前,听着和尚在念着不知所以然的经文,嗡嗡嗡,嗡嗡嗡,经文就像是苍蝇,在我耳朵边回转,让我不由得晃着脑袋,想要让那烦人的声响从脑海里摇走。
“俊,严肃点。”
我被一旁的妻子扯住了衣角,穿着黑色丧服的妻子,她手指上涂着黑色的指甲油,指甲陷入我同样黑色的丧服中,像五条白线将我与她连在一起。
我低着头,看着妻子的手指发呆。
我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唱经声。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不严肃,我就要严肃。
就凭躺在棺材里,穿着白色衣服,露出苍白浮肿的脸,全身索饶着香火,在经文中长眠不醒的那个人,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我的母亲死于前天的凌晨一点,前天刚好是我28岁的生日。
那是个与平时没有差别的夜晚,吃着母亲亲手做的蛋糕,收到了一份她亲手做的衣服作为礼物,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怀念着我的童年,在她口中28岁的我与8岁的我一无二致,永远是她眼里的孩子。
“俊还是跟以前一样,蛋糕吃得一脸奶油。”母亲擦着我的嘴角,笑得很慈和,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强烈的感情,那份感情28岁的我早就明白了是什么——爱。
她很爱我,在她最爱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亲去世后,我成为她生命中的全部意义。
在我八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去世了,死于普通又不普通的车祸,我在葬礼上看到了父亲被缝缝补补后面目全非的尸体,听着和尚在他棺材前念经,我坐在下首,母亲在我旁边垂头拭泪,我闻着灵堂里浓郁的香火味,听不进和尚吟唱的诗文,脑海里还在回响着父亲那张可怖的布满针线的脸。
听说是被轮胎直接碾压过头部,脑浆和脑组织流了一地,所以父亲的头骨有些凹陷。
我拉了拉母亲黑色的丧服,沉浸在悲伤里的母亲扭头看着我,她的声音悲切,眼里含着泪水,泪水打湿她手中的手帕,但是她的眼里没有悲伤,平平淡淡的什么感情都没有。
“小俊,严肃点。”当时的母亲只是瞥了我一眼,又转回去继续低声的啜泣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看着父亲的尸体时我内心没有涌现出悲意,因为那张丑陋的线条脸,和我印象里那个会将我放在肩头上骑大马,会和我一起玩游戏的父亲,是完全不相像的人。
可是,在看着此时低头哭泣着的母亲,我的脑海里盘旋着刚才她那双流露出真实情绪的眼睛,那平淡如水的眼里,我有一瞬间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顿时哭得难以自己。
我在灵堂上放声大哭着,哭到整个人快晕厥过去,被母亲抱在怀里一起抱头痛哭,第一次如此真切感觉到,我的父亲死了。
会亲吻我的额头,会教我作业,会和我一起玩游戏的父亲,死了。
而每天都给父亲系领带,会和父亲在夏夜的庭院里一起喝茶,会告诫我要体谅父亲的辛苦不要缠着他工作的母亲,她活着,也死了。
回到现在,我坐在母亲的灵堂前,我从妻子黑色的瞳孔里看到我自己的脸。
我没有流泪,我眼里平平淡淡,像是冬日洒在冰湖上的阳光,冰凉凉的什么温度都没有。
妻子的眼里,我活着,是否也死了。』
我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面前时一本写满密密麻麻汉字的笔记本,一个个方形字体整齐排列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我眼中的蓝图。
看了眼窗外,太阳早已不见踪影,月光从阳台洒进来,我顶上的白炽灯亮着,因为沉浸在文字当中,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灯。
一定是乱步帮我开的吧。我转头看向帘子半拉开的小卧室,乱步还躺在床上,脸靠墙壁,身体轻轻起伏着,光是看一眼就知道正睡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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