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忠大惊,脱口而出,“爹!”
张氏、陈世诚、小张氏三人也是惶恐地看着门口,惴惴不安。
曾老太爷背着手进来,脸色不太好,他老人家严厉地看着儿孙们,“就按我说的办,大孙媳妇明日就送回张家去反省,什么时候悔改了再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若还当我是爹,是你们祖父,这事就这么定了!”
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刹那间屋内几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说话,小张氏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
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
陈礼忠扶着他爹回了屋子,见四周没人便小声问道:“爹,真的要把老大媳妇送回去啊?那张家那头……”
“张家如今也不是以前那个吃不上饭的人家了,他们家这两年依着老三两口子教的法子把羊给养了起来,一年也有百多两的进项,比我们家以前还强些。”曾老太爷坐了下来,沉声说道:“多一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你担心什么。”
“爹,我不是那意思,”陈礼忠道:“我们和张家是几代亲家了,娘临死的时候也拉着老三的手让他对张家看顾着些。老大媳妇如今这事可大可小,若真是被送回去那张家可就没脸见人了,不如就让她,呃,那个禁足?”
曾老太爷瞪了他一眼:“家里就这么点地方,禁哪门子的足?”
陈礼忠语塞。
“你呀,”曾老太爷叹气道:“自从世文中了举,人人喊你老太爷,你就有些不踏实了。”曾老太爷无视他徒然涨红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就只想着张家是你舅家,是你妻族,却不想想别的。
“那天张家来吃席,话里话外都围绕着佑哥儿,说他们家那孙女多么多么会干活,女大三,抱金砖……”
“这打的是什么意思,我不信你不明白,后来世文又跟我们俩说了这个娶媳妇要往远了找,最好是隔壁县城,甚至是别的府城的,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聪慧。”
陈礼忠心里咯噔了一下,凝神听他爹继续说道。
“开始我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如今你瞧瞧佑哥儿和瑾哥儿兄弟,他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曾老太爷加重语气,“咱们家是不能再和张家结亲了!”
“老大媳妇也就罢了,娶都娶了,这些年除了这桩事也没什么大的错处,休不得。这次把人送回去,一来是让张家知难而退,二来也是为了让家里人都醒醒神,别以为世文做了官咱们家就起来了,高兴得还太早!”
“若是犯了错,家规是不容的!”
……
小张氏要被送回张家去的事情刘玉真是晚上才知道的,她被对面厢房隐隐传来的哭声吵得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怎么了?”陈世文不知怎的也没有睡着,侧过身子望着她。
刘玉真也侧着身子望过去,眨眨困顿的双眼,“你大嫂都哭一晚上了。”
陈世文沉默了半响,“这是祖父的意思,祖父觉得趁这个机会家里的规矩得立起来,免得往后生出更大的事端。”
“我们以后常年在外,看顾不到家里,若是再出这样的事不知要多久才能察觉。还好这次只是大嫂被骗了些银子,大夫说佑哥儿并无大碍,只是瘦了些,往后多吃点好的便成,可谁想得到以后?”
“若是被骗的是大哥、二哥?”
“不但被骗了还被引着学了不好的习性可怎么好?村子里这两年就有那富起来的人家的儿子被勾着去赌,结果赌红了眼回来哄骗爹娘,偷抢不说还卖儿卖女,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大嫂如此也好,若能长个教训,往后家里头我们也放心些。”他伸手搂过来了刘玉真,凑近她耳畔柔声道:“睡吧,夜深了。”
……
刘玉真一边看顾着两个孩子,一边和春杏一起查账本。瑾哥儿和瑜哥儿就歪坐在她身旁的榻上,一人一个果子,头碰着头一会儿咔嚓一下,一会儿又咔嚓一下,间儿嘀咕几句大人听不懂的孩童话,一个果子吃了许久。
而刘玉真手里的账本一页翻过一页,春杏则手指飞快地把算盘打得啪嗒响,若是有错的便提笔记下来。
两大两小倒也和谐得很。
刘玉真去京城之前安排了人打理嫁妆,这里有田地、铺子及收租等。除了这些外还托了徐嬷嬷的儿子德叔总管全局。
德叔按照她的吩咐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都兢兢业业,将几项出息都收好,一部分拿去买田地,一部分则存进了钱庄,如今这些连同地契一并给她送来了来。
近两年整个清源县都欣欣向荣,稻田鱼的好处随着陈世文的名声越传越广,菜油和豆油也越来越受人青睐,所以刘玉真狠赚了一笔银子。
如今的她,有现银近五万两,不算京城在这附近的几个县城田地合着有一千多亩,除了能养稻田鱼的上等水田外全部都是按照半年胡菜、半年稻子、芝麻这般种的。
这般大范围的栽种根本瞒不了人,所以如今许多人都知道了她油铺子里的菜油是从油菜里头来的。有的人家也跟风种了起来,但因为市面上的种子都被她的人搜刮一空了,一两年他们也难成气候。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刘玉真也看得开,只让人注意了油坊那头,看能不能改进技艺,多榨出些油来。
但收效甚微。
春杏啪嗒啪嗒算完,跟她禀告道:“太太,这账算好了,除了油铺这边外粉面铺子也没什么不妥,收租的几个铺子也正常。”
“只有一处,就是您出嫁的时候老太太给添的那一间卖米面的铺子,您可还记得?这间铺子在县学附近,已经亏了半年了。”
刘玉真有点印象,“可是掌柜的是祖父远房亲戚的那一间?”
“对,”春杏道:“以往这间铺子每月能得一二十两,但是最近半年有时候亏三五两,德叔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找不出缘由,您看要如何处置?”
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对,但为了稳妥起见刘玉真还是让春杏抱出账册,“将这铺子最近三年的账册都取出来,瞧一瞧每年上半年都送过去多少米面。以及那些年每种米面卖多少银钱,这价比今年可有降低或者升高?”
“若是送过去的和卖出去的都差不多,但每月却是亏了,那这账便是有问题的,我们再细查也不迟。”
春杏明白了,接过刘玉真给的钥匙出门不久后便抱回来两本账册,仔细查看起来。这查着查着,她困惑道:“太太,这两年送过去的米面是越来越多的,价虽然有跌但也不过是一石少个三五文。”
“按理说是亏不了的,但是账上的确是亏了,可偏偏我算了一遍没发觉有记错的,好奇怪。”
“给我看看。”刘玉真接过账册查看起来,春杏说得不错,最近两年送过去的米面是越来越多的,米价却没有太大变化,按理说应该是越赚越多的才对。
但事实上却是亏了,自从开始亏了之后德叔每个月都去查账、盘库,但后面偶尔还是有月份会亏。
刘玉真拿过纸笔算了起来,将亏损的这几个月单独挑出细细算了一遍,发现除了卖得少了些外并无异常。
不对,这卖得少本身就是异常!
她把三本账册摊开,一一对比仔细核了一遍,许久之后,她直起身子冷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好巧的心思。”
“可偏偏不用在正道上。”
第119章
见太太发现了问题所在, 春杏没忍住探过头来仔细查看了一番, 不解道:“太太,到底是何缘故呢?”
“这账册上东家买一石、西家买一斗,一石相差不过三五文, 这是按您说的买得多有实惠,这些人家都是往月的账册里有的,可见都是附近邻居。而这两笔稍大些的卖给商队了, 这价是低了些, 但也因为是往年陈粮的缘故。”
“太太, ”春杏抬起头, “您是觉得哪里不妥啊?”
“这里及这里。”刘玉真点了点陈粮的买卖及每月的盘库明细,解释道:“你都说了,这处铺子都是卖给附近邻居的,你家一石我家一斗,吃完了再来买。”
“怎么掌柜的要储这般多的米面?”
她的脸上毫无笑意,“这是仗着我不在家里,德叔又不管庄子察觉不到异常, 所以让庄子上使劲送呢, ”她点了点去年秋收后的账册,“送得多了卖不出去来年可不就变成了陈粮,而陈粮卖不出去, 但掌柜的、伙计等等是不是都要发响银?”
“如此一来岂不是就亏了。”
“还有这个月, ”她又点了点去年底某月的账册, “明明上个月才送去了一批米面, 库里也有富余,但为何这个月卖出去的却是寥寥无几,多是一斗两斗的?”
“入不敷出可不就是亏了,你瞧,这个月就是亏的。”
“可是我们以前也去瞧过,那周围就这么一家粮铺,月月都要买的,独独这个月就不吃了吗?显然不是的,你看下个月再送去一批就又恢复正常了,赚了二十两银。”
她的手指在账册上点了点,推测道:“想必是这些人家上个月走远了地去买的缘故,但为何舍近求远呢?是否是因为上个月掌柜的说没有了?”
春杏有几分明白了,缓慢重复道:“上个月刚送去,库房里还有富余,但第二个月就没得卖了。然后第三个月再送去,这第三个月就又有得卖了……”
“这也就是说第二个月送去的那一批不见了!”她惊讶地抬头,“太太,那库房里头的是什么啊?”
“德叔每月都会让人去盘的,莫非这派去的人被收买了?!”春杏浮想翩翩,“实际上库里是什么都没有了,太太,我们这就让人去库里看看,抓他们个人赃并获!”
“别急,”刘玉真合上账册,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你去个信给德叔,让他派信重的人到那铺子周围找人问问看,看那间铺子是不是有时候没粮米卖了。”
“若真是如此,我们再让人去细查,不过估计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刘玉真沉思,“若我推测得不错,他们应该是把新粮卖到了别处,然后买回陈粮堆放在库里,然后等新粮变成了陈粮,这又卖一回。”
“所以这账册上才会如此蹊跷,德叔去查账,也不会一袋袋都拆开看,所以这一个月、一个月地查起来没有问题,但把三年的摆在一起看,就原形毕露了。”
“我这就让李三去喊德管事去,不对,让他也跟着一起去。”春杏笑,“他呀,和人打交道是最有一手的了,也管过铺子,就让他去给德管事搭把手,太太您觉得如何?”
李三是春杏的夫婿,也是刘玉真的陪嫁,从老家到京城,再从京城到老家这一路走来她自然是信任的,当即便点头。
德管事得知刘玉真的猜测后吃了一惊,拍着李三的肩膀道:“好小子,你这是跟对了主子啊,不但姑爷有出息姑娘也是明察秋毫,将来的小主子们也差不了。”
“比刘家这边是强多了!”
“多亏您老的提携,”李三恭维地笑道,然后没忍住又问:“德叔,您刚刚提到刘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他有些犹豫,李三补充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府里的太太有事耽搁了没和姑娘一起回来,但也差不多到了。我家里的如今在姑娘身边伺候,若刘家有什么事告诉了姑娘让她多个防备也好,免得太太回来后措手不及,您说呢?”
“也对,”德管事点头,“我这也是最近两年帮着姑娘买田买地,在附近的县城村镇走了个遍才发觉的。”
“府里如今恐怕有些不好,”他道:“青庄你还记得吧?之前那边的庄头和人争水把附近村子的一个青壮给打死了,人家妻儿不依不饶地告到了官府。当时二太太还想着压下去但被姑爷阻了,最后那庄头判了个流放。”
“这事我知道,”李三跟着补充,“有一回我听姑娘的吩咐给太太送东西,听到门房那边说后来派去的这个庄头是二太太的陪房?”
“当时他们可是羡慕得很呢。”
“是啊,”德管事摇头笑道:“可惜后面这个也不行,到了那地头还是与周围的村子争水。不过也难怪,那地方不比别的就那么一条河,没水庄稼可长不了。”
“就是这样子争来争去,如今那周围的人看到青庄的都要啐一口。到了庄稼用水的时候那些村民是宁愿不睡也得连夜去把青庄的水沟挖断的。”
“所以青庄这两年收成不太好,加上二老爷二太太跟着王家想要做一条海船,这银钱不顺手,他们有意把青庄给卖了。”
李三听着倒吸一口凉气,“青庄?!可是那有十顷地的青庄?”
“是啊,这是先老太爷置办下的家业,”德管事感叹,“能传子孙的田地,不比那一船穷、一船富、一船翻跟斗的强些?”
“府里跟着跑了两年船,也就刚开始赚了些,后面听说都不太好。青庄是府里最大的一处庄子,以前老爷还在的时候我们都觉得那将来会是大房的。”
“没想到……”
……
没想到的还有刘玉真,她不敢置信地重复问了一遍,“你说府里要把青庄给卖了?”
“是,”屏风后的李三低头回答:“德管事说府里的大管家正在寻买主呢,周家、付家都有意。但是周家去年刚在隔壁府城买了一个庄子,如今银钱上不太凑手,而付家觉得青庄出了那事后用水不便,收成不好,所以两家都想着压一压价。”
“这会儿两边都尚未谈拢。”
刘玉真有几分心动,那可是十顷地啊,若是都种了胡菜那么她的油铺生意就可以做到省城去了,她问道:“德叔可打探到,这青庄府里想卖多少银子?”
“六万两千两,”李三道:“这青庄德管事以前随大老爷去看过,他说有一半都是可以种稻子的中上等良田,其余的多是种一些高粱、豆子等,另有几座山头,上头的树也有三五十年了,砍了就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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