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小孩子之间有独特的语言,刚刚还沉默着的佑哥儿去了矮桌之后,在两小的带领下也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吐,不过他说得很小声,在另一侧坐着的刘玉真和陈世文聚精会神也不怎么听得清。
刘玉真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母亲跟我说佑哥儿一天难得说一句话,她老人家愁得不行,生怕有什么不妥,但如今……”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语言道:“就刚刚这样来看,他心里是明白的,就是反应迟钝了些,也不爱开口。”
“是不是平日没人跟他玩,没人和他说话的缘故啊?要不找些人来和他一起玩?”
陈世文的注意力也是一直放在他们几个身上,听到刘玉真这么一说点头道:“值得一试,我记得瑾哥儿和瑜哥儿刚学说话的时候,无论是你我还是岳母,亦或者几个丫鬟和奶娘们天天都在教,他们若是能说一两个字我们能高兴半天。”
“我没记错的话,瑾哥儿和瑜哥儿的确是比康哥儿说话快。”
“也不知佑哥儿的情况如何,若只是说得少,或者没有同龄的小娃娃伴着,这都是小事。”
“晚上请安的时候,我问问祖父他们看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佑哥儿只是反应慢,他的表情有些许放松,“能治的就要治,不能治也得早早打算起来,他虽然腿上有疾,但也只是不能科举而已,旁的事还是做得的。”
刘玉真也是这个想法,只要不是痴呆的,那就还有救,于是道:“那你找长辈们问问清楚,趁我们还在家的时候,若是要买人也可以帮着掌掌眼,要挑那种忠心的,还要机灵。”
“门房那儿子忠心是有了,但也是个闷性子,应该给佑哥儿再添两个活泼的。我就不陪你去了,这次回来我看大嫂对我有些意见,我就在家里等你消息。”
陈世文点头,“这事我来说,至于大嫂,”他叹息道:“可能是因为佑哥儿的缘故,不管是张家那边还是村子里都有闲言碎语,她有些魔怔了。”
“你莫要放在心上。”陈世文紧握着她的手,“待我们下次回来,便有自己的院子了,也处不长。”
“我知道的。”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刘玉真噗嗤一笑,“她这样的段数,伤不了我。”
……
晚膳过后,张氏听到陈世文的话之后有些惊讶,“这,这佑哥儿跟两小的待一块真的有话说啊?你没骗娘?”
陈礼忠也道:“怪不得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非要坐一块,原来是这样的缘故。”
曾老太爷想了想,“若真是这样,那这几日你让瑾哥儿他们多和他说说话。”他老人家叹气,“这几年你大嫂很少把佑哥儿带出来,天天把他关在屋里,三天两头说病了。”
“若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可就好咯。”
“我没骗你们,”陈世文笑道:“他们今日围着那碗鱼嘀咕了半个时辰,后来哥俩又把真儿给他们做的玩具拿出来给佑哥儿玩,他也玩得很开心,还和他们两个滚成一团。”
“后来康哥儿来了便带着他们玩捉迷藏,可惜佑哥儿不懂这里的诀窍,每次都躲在同一处地方,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但他也不生气,还学着瑾哥儿他们冲着康哥儿喊哥哥。”
“天爷啊!”张氏惊呼,“佑哥儿会喊哥哥了?!他以前都是只喊曾祖、祖父、祖母还有爹娘的,如今喊起了哥哥,天爷啊。”
“早知道我就多找些娃娃到家里来了,一人招呼一顿点心又不费事。只要他们能带着佑哥儿多说话,我杀一头猪都成啊!!”
“村子里的孩子不行,”陈礼忠皱眉,提醒道:“他们见着了佑哥儿只会喊‘瘸子’、‘瘸子来了’、‘瘸子又来了’等等,你忘了上回你气得堵人家门口骂了半个时辰的事情了?”
被这样一说,张氏便想起来了,懊恼道:“我这糊涂脑子,还是当家的你记得,对对对,村子里的孩子要不得。”
“有些人家根本就不教孩子的,好赖都不教,就任由他们疯长。”
这种事陈世文还是第一次听说,回到屋子里时都还有些愁眉不展,虚心地问刘玉真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佑哥儿不瘸着走路?”
刘玉真好奇,“这是怎么了?”
陈世文把事情解释了一遍,“长辈们琢磨着买人或者在附近村落里收几个家里活不下去了的小子,但只要佑哥儿瘸一日,他这事就不好办。”
“这乡下小孩子家里人都是散养着的,年幼无知的话最是伤人,我最明白不过。”
“所以我便想着若是能让佑哥儿如常人一般走路,那这事便能迎刃而解了。”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在摇头,“不过这个太难了,这两年我虽有留意,但也没发现能治这种腿的大夫。”
原来是这样,刘玉真明白他的意思了,道:“若是只想让佑哥儿行走如常,也不是没有法子,事实上这法子非常简单,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陈世文惊讶,忙问道:“是什么法子?”
第116章
面对陈世文好奇而求教的目光,刘玉真有几分得意, 她道:“你啊, 其实是想差了,你想让佑哥儿行动如常往后的日子过得顺遂些的想法是好的, 但如今却是达不成。不说这打断了腿重接是多么的痛, 他这么丁点能不能熬住,就连能做这事的大夫也不好找,悬得很。”
“但若只是让他看起来如常人一般, 走路轻松些,这十几二十年后身子不会因为他常年倾斜着走路而得病,却也不是不行。”
“那要如何做?”陈世文虚心问道, 还自发地倒了杯茶给她, 等着听她解释。
刘玉真喝了口茶,不卖关子地道:“以前我们在京城收到家里来信的时候,只说佑哥儿的腿短了一截, 这一截有多少却是未提, 这我就不好说什么。”
“这次回来一看, 这差的约摸是一寸到两寸之间, 而且只是差了长度,这脚掌既没往里拐也没往外拐。”
“这左腿比右腿矮了一两寸,所以他的左脚是用脚尖着地的,走起路来便一高一低, 不稳当, 旁的人瞧着自然就知道他瘸了。”
“但若是在他穿的鞋子里做些手脚, 把左边这只的鞋跟做高。”刘玉真伸出两只手掌在桌面上比划着,给陈世文解释,“你瞧,使得佑哥儿穿上后左腿与右腿平齐,这差的一截不就补上了吗?虽说跑跳起来估计还是有点别扭,但日常走路应是无碍的。”
“如此便也就成了,是不是简单得很?”
陈世文越看越惊讶,“这鞋子还能做高?”他弯下腰去看自己的千层底布鞋,底算不得厚,难以想象它有再加高一寸多的模样,“鞋跟做高一寸?是和木屐那般吗?”
“能穿吗?而且一高一低,走路会不会摔着?”
当然是能穿的,刘玉真以前还见人穿过,不过这个不好跟他解释,于是道:“能不能穿,试试就知道了,不过用木头做估计不行,太硬了,先多缝几层底试试看吧。”
“至于会不会摔着,你这个正常的穿当然会,但是佑哥儿就不一定了。他穿上之后两条腿一般长,开始可能会不习惯摔一两跤,但是熟悉了之后就不会摔了。”
“那我们便试试吧,”陈世文来了精神,“如果能成,也是好事一件。”
于是两人便风风火火地试了起来,陈世文找了个机会量好了佑哥儿的左腿比右腿短一寸半,刘玉真则让人做好了两个不一样的鞋跟。
然后就发现若是做成如今男子常穿的布鞋样式那么就盖不住多出来的鞋跟,这样还是一眼就能被看出。于是刘玉真又指挥着春杏做成了半靴的样式,鞋帮做高把半截小腿肚都兜住了。
这样做出来的鞋子,为了营造出一模一样的效果刘玉真还让春杏绣上了一样的纹路,这样从外头看就更像了,觉得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只要一穿上便能察觉到里头的乾坤。
“如何?”刘玉真将这花了一整天才做好的鞋子摆在榻上,“是不是看不出来了?”
陈世文围着这双小靴子转了一圈,惊叹道:“一模一样,真是难得。”他拿起这双靴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还亲手探进去试了试,然后对着旁边好奇地看着此处的几个孩子道:“康哥儿,你去东厢房寻你大伯母,把佑哥儿抱过来试试这鞋子。”
完了又补充道:“这鞋子如何还不好说,莫要说漏了嘴,你就说瑾哥儿他们想佑哥儿了,找他玩吧。”
康哥儿回来的这些日子做完爹爹吩咐的功课后就到处疯玩,陈世文如今是个官了,村人们不管老的还是少的都对他恭敬有加,好的坏的话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说。
但康哥儿玩耍时遇上的男娃们就不一样了,那是什么都敢说的,甚至于因为陈家这几年起来得很快,大人们私底下的闲言碎语都被小孩子记住了,这回就在康哥儿面前抖露了出来。
这其中佑哥儿的瘸腿就是重中之重,有几个喊着“你们家那瘸子”“你那瘸腿弟弟”“我娘说了你大伯家那弟弟是个残废,要浸猪笼不然要害了全村人”等等话语的孩子把康哥儿气得够呛,喊了桂圆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这些孩子回到家一哭诉,长辈们知道了也自觉理亏,生怕村子里最为出息的状元公怪罪,为此把自家的孩子训一顿不说还这家拿几个蛋、那家拎一只鸡地来上门赔礼。
陈世文知道后自然也是把康哥儿训了一顿,罚他抄写家规,不过罚完之后又高兴地赞他有手足之情,是个好哥哥。
所以康哥儿这么一听,顿时就明白了,招呼着桂圆出门去。
瑾哥儿和瑜哥儿一看也顾不得看漂亮的小靴子了,连忙下榻穿鞋,想要跟上去。
瑾哥儿很快就穿上了,喊着哥哥等等我跑着出去了,但是瑜哥儿却是发愁,前边进去了但是后边的鞋跟却抬不起来,看着刘玉真苦恼道:“娘,娘,穿不上!”
刘玉真将他抱来了起来,笑着给他穿好虎头鞋,“不用着急,哥哥们待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在这儿等他们好不好?”
瑜哥儿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想了一下,勉强点头。
果然,很快康哥儿就抱着佑哥儿回来了,身后跟着瑾哥儿,不过也还有一个紧张兮兮的小张氏。
“慢些,康哥儿你慢些,仔细摔着了佑哥儿!”
她一进门,就冲着陈世文埋怨道:“三弟啊,你们家康哥儿这是怎么了?冲进来就要抱着佑哥儿走,可把我吓了一跳!”
康哥儿把佑哥儿放在榻上,不满道:“大伯娘,我若是不抱走三弟,你就要喂他喝那黑漆漆的符水了!”
“那些都是骗人的东西。”
“怎么是骗人呢?!”小张氏冲着门口连拜了两下,嘴里说着菩萨莫怪、仙婆莫怪之类的话,然后才冲着康哥儿急道:“灵验着呢,昨日菩萨还说佑哥儿再吃个三五年这腿就好了!”
“康哥儿你快向菩萨赔不是,祈求菩萨莫要怪罪。”
康哥儿不忿地扭过头,“才不是呢,姐姐说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也吃过这符水,不见好不说反而病得更重了。”
“哎,你你你……”小张氏气得不行。
“大嫂,”陈世文神情有几分严肃,插嘴道:“这符水的确不能治佑哥儿的病,你往后莫要再给他喝了,免得喝坏了身子。”
“这……”小张氏迟疑着,康哥儿说符水不顶用她是不信的,但全家最聪明,考中了状元的陈世文这么说她就有些半信半疑了。
她迟疑着道:“可是仙婆说佑哥儿是前世带煞,今生才有这么个腿疾,这都是去煞的符水啊,这煞气没了他这腿啊自然就会长好了。”
小张氏居然还一直信奉着那仙婆,刘玉真无奈叹息,“大嫂,我们不说这个了,既然你来了那就来看看这靴子吧,我们给佑哥儿做了一双靴子,正好让他试试。”
小张氏茫然地看向刘玉真,看着她让人取下佑哥儿脚上的黑色布鞋,然后拿起一双很精致,上绣了好看花纹的靴子往他脚上套。
穿右边这只还好,佑哥儿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脱左边那只时他却挣扎起来,有几分惊慌地喊着,“娘,爹——”
这可把小张氏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一屁股墩把冬葵撞开,搂着佑哥儿惊道:“佑哥儿你怎么了?娘在这,娘在这啊!”
“是不是这鞋子有什么问题?!”
“我就知道……”
“大嫂!”陈世文打断来了她的话,上前把吓了一跳的佑哥儿抱起来放在地上,轻声道:“佑哥儿,这是三叔三婶给你做的新鞋子,你走一走,看看感觉如何?”
佑哥儿平时常被小张氏叮嘱莫要让人看他的左脚,嘱咐他不要让人脱鞋子,所以刚刚吓了一跳。
如今既然已经换上了新的鞋子,他也就不怕了,在有几分熟悉的三叔面前站直,确是没走。
“走两步。”陈世文鼓励他,手放在他的背后轻轻推了推。
佑哥儿顺着他的力道就走了两步,然后惊讶地停住了,下意识地看向了右脚,还使劲踩了两下。
小张氏是最了解自己儿子的人了,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走路,站姿等就能认出他来。所以这会儿她也是最先发觉的,惊得她长大了嘴,震惊道:“佑哥儿,佑哥儿你的腿好了?!”
陈世文高兴地露出了笑容,“好,走稳当了。”
刘玉真知道这个有用,于是也放心了,抱着好奇地伸长脖子的瑜哥儿站了起来。
佑哥儿没有理会屋子里的人,他又走了两步,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紧接着他就突然往前奔跑,不过没跑多少步便啪嗒摔倒了。
“儿子!”小张氏连忙上前去扶,将人扶起来后担忧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摔了?可是这鞋子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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