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陈世文听到了这有几分熟悉的声音,顿时便掀开窗帘探出头去,喊道:“钱树?”
钱树狂喜,三老爷虽然两年多没见了,但模样还是和之前差不离,他没有认错。当即就扑咚跪在有些泥泞的黄泥地上,气都没喘匀便高声喊道:“三老爷,小的给三、三老爷请安!给三太太请、请安,给姑娘、少爷们请安!”
陈世文也有些激动,“起来吧,家里可都还好?”
钱树又磕来了两个头,抬起一张沾染了些黄泥土的脸,“托您洪福,曾老太爷和老太爷、老太太们都康健。”
陈世文略放心。
李三往旁边坐了坐,扬声道:“钱叔,你到我这儿来坐吧。”
钱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家里曾老太爷们还等着呢,小的这就去报信去。”话刚说完,他扭头就跑了。
见状李三也坐正了,马鞭一甩,驱使着马车重新上路。
陈氏一族世字辈排行十五,叫世文的,那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回来了!
在村头打着蒲扇闲磕牙的那些人看着钱老头笑咧了嘴从眼前跑过,就确信了那几辆车是状元郎的。这气氛顿时就比六月的天更热,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有个年长些的老者看着远处驶来的几辆马车感叹道:“真是想不到啊,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常背着个背篓去打猪草呢,如今就做大官了!”
“哎我也还记得,”另一个也道:“当年啊你还老是逗他,让他背书的。”
“是啊,他打小就喜欢读书。”
“我们家那个就不行了,小时候一块儿送去学认字的,结果现在一个是状元郎,一个连字都忘了。前几年我那孙儿读书,有个字认不出来去问他爹,结果他爹也认不出来。”
“老子恨不得拿鞋底抽他,白花了他娘的二十个鸡蛋!”
“哈哈哈……”众人一顿笑,有个年轻些的道:“九哥啊,别说是你那快三十的儿子了,我那儿子才十八,也是今天读了明天就忘,到如今一本书还认不全。”
“要不是这些年养鱼挣了些银子,我是供不起咯。”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很多共鸣,“我家的也是啊,要不是如今的族学不用束脩,我就让他回来跟着我养鱼了……”
“一年也能挣个二三十两,娶妻生子是不用愁的了。”
“说到养鱼,今年这鱼价啊又跌了,一尾鱼只得十五文钱,如今不但是我们这在养,别的地也在养呢!”
话题越拐越歪,直到众人瞩目的这三辆马车穿过村前的高大牌坊,露出车头坐着的那一个人……
瞧着有些眼生。
众人都不敢上前搭话,直到一个老者站了起来,拉长了声音喊道:“老七家的十五啊?可是你回来了?”
这话音刚落,打前的这一辆马车就停住了,后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跳了下来,正是众人刚刚议论的,陈世文。
他看了看眼前这些熟悉的乡亲们,朝着开口的那个老者拱手行礼,喊了声,“三伯祖,是我回来了。”
被称为三伯祖的老者眼眶湿润了,连道了几声好,催他道:“好孩子,快些家去吧,你祖父怕是等急了。”
村民们虽然很想跟他这个状元郎说几句话,但看着他这一身气派,头顶还带着冠,年岁小些的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倒是年长些的道:“世文你回来了,你考上了状元,恭喜恭喜啊!快些家去吧,你爹娘定是等急了,天儿好的时候他们天天出来等你呢。”
“世文呐,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族长说要为你开祠堂祭祖呢!”
“马车里就是你那几个孩子吧,那就是康哥儿吧,和小时候有些像,哎呦我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胖小子……”
……
陈世文略答了几句,然后再度拜谢了村民们,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里,三个男孩子正扒着窗户往外望去,见爹爹回来了顿时就凑近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说道。
康哥儿很高兴,“爹,我看到曾三伯祖父了,他们家做的酸菜可好吃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瑾哥儿:“哇,好多人!那树好大!”
瑜哥儿:“爹,多人!”
陈世文眨眨眼睛,让眼眶里的酸涩淡去,声音略有些沙哑地回答:“这里是坡下村,我们的家,刚刚那些人都是我们这个村的,有些还是我们的族人。”
“至于你说的酸菜,回去后问你祖母要,她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我们到家了。”
刘玉真没他这样大的感触,但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陈世文一怔,迅速地反握住了。
马车复又行驶起来,穿过村头、沿着村里的那条河一直往上。路上也遇到了许多人,但陈世文都没有再下车,一直拉着她的手,直到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大门处,曾老太爷、老太爷、张氏、戚氏、陈世诚及陈世方等,翘首以盼。
第113章
“来了吗?”
“来了没?”
“来了来了, 三叔来了!!”早就跑远了的宇哥儿快步跑了回来,激动地大喊:“曾祖父, 我看到三叔的车了, 马车!好大的马!好大的车!”
他跑过来兴奋地抓着陈世方的衣裳, “爹, 我能骑马吗?我想要骑马!”
陈世方凝神望着远处, 心不在焉地答到:“等下问问你三叔。”
马车很快就过来了,随着驾车的李三吁地一声喊, 再一拉缰绳,这打头的这一辆大马车就停下了, 引得宇哥儿惊呼出声,“停了, 爹马车停了!”
李三跳下车来, 快步拿了一个凳子走到车后, 放置在地面上。而此时车里的陈世文已跳了下来, 离车门不远处的地方刚刚窝在他怀里的瑾哥儿正张着手让他抱。
但陈世文的心却已不在此处了, 他紧走了几步,冲到曾老太爷等人跟前磕头,沙哑着声音道:“我回来了,祖父, 爹娘, 我回家了!”
“好, 回来就好。”曾老太爷和老太爷都是强忍着泪。
张氏却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搂住他哭道:“我的儿啊, 你可回来了,你在外头冷不冷,热不热,娘日日念着你啊!”
前方哭声响起,后面的车里几个孩子顿时有些坐卧不安,瑾哥儿和瑜哥儿好奇地张望着,康哥儿则扒着车门就要往下跳,被李三给张手拦住了。
“大爷,小心着些。”李三一边说着一边把康哥儿抱了下来,随后又抱下了喊着爹爹,哥哥的瑾哥儿和瑜哥儿,待车里只剩下刘玉真和慧姐儿时却是站到一边垂下头不敢动作了。
正巧,后头马车上的的段嬷嬷等人过来了,连忙把她们两个扶了下来。而这时,康哥儿已经带着两个弟弟,跑到前方去找爹爹,然后被长辈们搂住,心肝肉地喊了一通。
康哥儿还好毕竟年长些,和这几个长辈也认得,被这样搂着顶多觉得有些害羞,但是瑾哥儿和瑜哥儿却是吓了一跳,哭喊着爹爹娘亲,扭动个不停。
“哇,娘,娘——”
“爹,爹——”
“莫哭,莫哭,”陈世文连忙走上前去弯腰搂住他们,“这是你们的曾祖父,祖父和祖母,还有二祖母,大伯和二伯,大伯母二伯母,哥哥姐姐们。”
“爹在路上跟你们说过的,可还记得?”
瑾哥儿紧紧抓住爹爹的袖子,擦擦泪珠抬头望着这几个殷切地看着他们兄弟俩的大人们,见他们都是一副和善模样,好歹是不哭了。
瑜哥儿看哥哥不哭了,声音也跟着变小,不再一个劲地喊爹娘了。只是还是躲在陈世文身后,一时间不敢走出来。
“哎呀,大嫂,你瞧瞧这两个孩子,胆子真大!”戚氏感叹道:“长得还一模一样,就是穿的衣裳颜色不同,但就跟那菩萨座下的小金童一般!”
戚氏说得没错,瑾哥儿和瑜哥儿这对双胞胎的确是唇红齿白,和他们村里这些黑头黑脸的有很大区别。
张氏也是越看越喜欢,只觉得不愧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娃娃,她伸出略有些粗糙的手想去摸他们的脸,“好孩子,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曾老太爷也是激动得很,弯下腰和蔼地道:“你们叫什么名儿啊?哪个是瑾哥儿,哪个是瑜哥儿?”
陈礼忠也好奇得很,跟在后头搓手,想要上前但又挤不进去,只要殷切地看着他们,急道:“瑾哥儿、瑜哥儿,我是祖父,我是你们的祖父啊!”
两个孩子有些不太敢说话,陈世文见状推了推他们哥俩,“这是曾祖父、祖父和祖母,告诉曾祖父你们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受到爹爹的鼓励,瑾哥儿挺起胸膛,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说道:“我,我是瑾哥儿,弟弟是瑜哥儿,就要三岁了。”
“这名儿好,这名儿好啊!”虽然这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但曾老太爷还是一叠声地称赞,显然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刘玉真和慧姐儿也下了车,走过来朝几位长辈行礼问安。
一家人在门口热闹了好一阵子,直到周围邻居渐渐围了上来才移步屋内。而由于长辈们从未见过两个小的,所以这一路上都争先恐后地抱着他们,乐呵呵的逗他们说话。
张氏还不忘喊厨房端奶豆腐来。
慧姐儿和康哥儿刚刚在外头的时候表现的很沉稳,跟长辈们请过安后就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了,如今到了屋内也是如此。
刘玉真推了推他们两个,柔声道:“过去和长辈们说说话吧,你们也两年多没见了,你们曾祖父、祖父、祖母们每回来信都念着你们呢,时时不忘求祖宗保佑你们平安康健。”
两个大的是一时拘谨,被刘玉真这么一劝说顿时就凑上前去,康哥儿还朝着张氏道:“祖母,我刚刚在村门口看见了曾三伯祖父,他们家做的酸菜酸笋最好吃了,家里可有?”
“有有有!”张氏嘴都合不拢了,“我这就打发人去买去,还有你们小时候喜欢吃的饴糖、鸡腿、油条、焖肉等等,祖母都备着呢!”
“快,快端上来!”
……
这一场热闹直至天黑,除了陈家这些人外半途村长、族长和一些德高望重的族老们也都来了,若不是这些老人家熬不住,堂屋的灯火恐怕会彻夜不熄。
刘玉真指挥着人将屋内的被褥、帐子等统统都换了,然后赶着大的两个去隔壁屋子睡,再把闹着要和娘亲睡的两个小的剥得光溜溜的清洗一通,换上干净的寝衣塞到被窝里。
“娘,”瑾哥儿的眼睛大大的,明亮得很,“祖父们和祖母们,给了礼物,我和弟弟也有!”
刘玉真把枕头拍松软,纠正道:“不是祖父们和祖母们,是曾祖父和祖父,祖母和二祖母,莫要喊错了。”
“曾祖父、祖父、”瑾哥儿掰着手指,“祖母、二祖母……”
“外祖母!”瑜哥儿突然开口。
“对,还有外祖母,”刘玉真给他们哥俩盖好被子,柔声道:“这些都是你们的长辈,很疼爱你们的,你们今日收了好多压岁钱呢,快些睡吧,好孩子要早些睡觉才长得高。”
“爹爹呢?爹爹还没有回来。”瑾哥儿抱着被子帐外张望,瑜哥儿也跟着哥哥的动作,往外头探头探脑。
“你爹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和族长们吃酒呢。”刘玉真把将人再塞了回去,哄劝了几句困倦了的兄弟俩就头挨着头,很快睡着了。
刘玉真再在床沿坐了一会儿,见他们两个睡得安稳,便吹熄蜡烛回到了外间。
这西厢房除了旧些以外,与两年多前相比一般无二,刘玉真在她喜欢的窗边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冬葵,给我锤一锤,这些日子舟车劳顿,累得慌。”
冬葵很快走了过来,不轻不重地给她锤着肩膀,“太太,可要提热水来泡一泡?往里头放些花水,最是解乏不过了。”
刘玉真动了动脖子,点点头,“去吧,让厨房那钱妈妈多烧些热水,待会儿老爷也是要用的。”
冬葵脆生应着,但很快就回来了,神情略有不忿地说道:“太太,我刚去给您提热水,谁知碰上了一个脸生的妈妈,把我舀好的水都提走了!”
把舀好的水都提走了?!
刘玉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般问了一遍,“你是说家里有个下人,把你桶里的热水都提走了?”
“就是,”冬葵抱怨道:“我都说了是给三太太用的,但是她非要舀,还说什么三少爷等得急,让我们再煮一锅,然后就把水都给提走了!”
“您说气人不气人!”
刘玉真:“……”
这可是有些奇怪了,听冬葵这样描述,那人是在对面东厢房侍候的,他们刚刚回来就来这么一出,微妙得很。
她下意识地望向对面,那边有两间屋子亮着灯,印象当中上头那一间就是陈世诚和小张氏住着的。
……
东厢房里,小张氏和郑寡妇正在给佑哥儿洗澡,郑寡妇如今已不叫郑寡妇了,她再嫁了陈家后来买的那汉子,人称李家的。
李家的小声和小张氏说话:“太太,我刚才去厨房提热水,瞧见了三太太身边的那丫鬟,哎呀神气得很呢。”
“不过被我扑头盖脸地一顿说,先把水给提走了。”
小张氏给沉默地玩着木头鸭子的佑哥儿擦身子,问道:“你提了她的水,她就没说什么?”
“气得很!”李家的嘻嘻笑,“不过那又如何,家里的少爷们才最要紧呢,我一说是给咱三少爷用的,她就不敢说话了。”
“所以啊,太太,”李家的给她递棉帕子,凑近了神秘地说道:“您得拿出长房长嫂的气派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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