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养在教廷深处的圣女又怎么可能接触得到畏惧圣光的血族亲王呢?
“薇拉。”艾利克斯抬起苍白的手指,轻轻拭去女孩空洞的眼眸里掉落下来的泪珠,低哑磁性的声线藏着隐痛般的温柔,“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遭受过什么,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你的心都是空的。既不懂爱,却又执拗地希望那些与你无关的人都能幸福……我不能说这是错的,但这是让人很难过的一件事。”
“再没有什么……会比无意义的牺牲更悲惨的事了。”就像艾利克斯的一生一样。
“父。”薇拉愣怔地抹去盈满眼眶的泪水,不愿意让水雾遮挡住自己凝视面前之人的视线,“您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您如果走了,我的世界里就少了撑起苍穹的山峰,没有可以回头的归途,风霜雪雨都能伤害我,您知道,您就是我的信仰,是我奉上虔诚的全部。”
“您走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少女泪珠盈睫,望着他的眼神清澈如故,十年过去了,她却依旧是那个蜷缩在鸟笼里的孩子。
“这就是我唯一要求你的事,薇拉。”父亲苍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颊,他的孩子像水晶一样澄澈,却也像水晶一样脆弱。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对错,没有正邪,只因立场之别或许就会刀剑相向,但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是错的。”
——“那便是自杀。”
“痛苦也好,悲伤也好,幸福也罢,那是你的一生,不要否认它,薇拉。”
“这是作为父亲的我,对你唯一的强求——活下去,不要自杀。”
“只要能活,就不要选择死,人生处于低谷,才能仰望上方。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就像人生最绝望的那一天,我遇见了你,于是生命便从此有了光。
“愿圣光庇佑着你,薇拉。”艾利克斯轻轻捧起少女的脸蛋,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那是父亲对孩子最后的祝福,也是即便死亡也无法停歇的一份怜爱。
光明,在昏暗的房间中亮起。
依靠在病床上的男子眉眼沉静,银白如月华般的发逐渐消退了光辉,化作老者才有的死气沉沉的灰白,神光内敛的眼眸也变得浑浊,眼角有细纹蔓延。
他一点点地老去,却并不显得丑陋,因为那总是显得淡漠苛刻的眉宇,此时盈满了慈和与温柔。
“父。”少女睁大了眼眸,不知伤悲的眼眸中纠缠着无数密集复杂的丝网,她不知道自己的气若游丝,几近哀求,“我做不到,父。”
她的呼唤戛然而止,因为男子深深地凝望了她最后一眼,却是温柔地抿了抿唇,随即,那双色泽温暖却总显得冰寒的金眸,永远地阖上了。
——你做得到的,薇拉。
这句话,他来不及说出口了,但是薇拉却听懂了。
薇拉怔怔地跪在他的面前,直到太阳下山,明月高悬,她才仿佛痛极一般匍匐着低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
我的心不是空的吗?几乎将眼泪流光的少女死死地攥着心口的布料,在这一刻,她布满夜色的天空破碎成无数的碎片,残忍却又温存地照射下一缕天光。
迤逦及地的长发化作了银色的月华,子夜般漆黑的眼眸荟萃了金色的辉芒,此时跪在他面前的少女,面容清圣,眉眼哀愁,像极了圣宗艾利克斯的孩子。
那蜷缩在鸟笼里的小小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依照艾利克斯的遗嘱将他火葬,将他的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随身携带,同时也接手了艾利克斯的传承。
艾利克斯为她留下了他所拥有的全部——圣钥[白蔷薇十字]以及曾经陪伴圣宗参与各大战役、为他赢得无数荣耀的圣枪[黎明之期]。
白蔷薇十字是教堂圣物,自教堂立-教传承至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作为十字核心的贤者之石乃是最纯粹的信念凝聚而成的至圣之物,拥有强大的创生之能。
而黎明之期,曾经名为“公义的冠冕”,原本是一柄大剑,后来在战争中受损,传承到新任圣宗的手中被他以炼金术融后重铸,就成了一柄较细的长-枪。
之所以叫“黎明之期”,是因为这一柄银白的□□在灌入魔力后便遍布金纹,闪耀着柔和如旭日般的光辉,似刺痛夜色、划破黑暗而来的破晓黎明,故而被称为“黎明之期”。这柄长-枪同样镶砌着贤者之石,不同的在于,这些信仰的对象不是神明,而是圣宗自己。
——艾利克斯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了他的孩子。
【宿主,你不是一个人啊,你还有我啊。】系统委屈巴巴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宿主我后悔了,你不要拿圣宗当模板学习了好不好?】
系统想要一个心怀大义、能够心甘情愿为黎民苍生而死的救世主——但是哪怕它不承认,大部分情况下,这种祭品一般的救世主的所作所为也与自杀无异。
薇拉只当没听见系统的话,她在衣柜中翻找出一件纹有金边的白色披风套在头上,遮盖住金色的眼眸已经大半的容貌,换上银色的轻甲、长靴,一米六五的身高稍微垫一下,站在镜子前的就是一个消瘦而又单薄的少年,银发金眸,眼神清澈,不像历经沧桑的圣宗,倒像是十五六岁时还是少年人模样的“圣子”。
薇拉铺开羊皮纸,持起羽毛笔沾墨落字,信是寄往教廷的,署名是艾德里安,却半字没有提起圣宗的逝世,只是仿佛闲谈一般问起如今的“圣子”的状况。
那华丽而又流畅的贵族花体,正是圣宗往常书信的字迹,她在结尾的落款处落笔,却是写了两个靠在一起的名字。
——薇拉.艾利克斯。
第6章 光明之子(五)
薇拉其实不太明白,为何应该与异族战斗的人类,最终却会将刀枪剑戟指向了自己的同胞?为何人类总是喜欢从弱者的伤痛中寻求自身的优越感?
薇拉以“艾利克斯”的名字流浪了五年,不管走到哪里,她都将自己偏向女性柔美的样貌遮挡得严实,对外也只说自己名为“艾利克斯”。
五年,教廷甚至没发现教宗已经去世,反而因为薇拉活跃于各地战场而心生警惕,主教忌惮“艾利克斯”的存在,以至于让圣子艾德里安羽翼渐丰,成长为了能让他分庭抗礼的存在。一个月前,主教在圣子一脉的逼迫下终于垂下了高贵的头颅,承认艾德里安的地位,代价是艾利克斯必须退位。
主教根本没有想到,所谓“虎视眈眈”的圣宗不过是艾德里安与薇拉联手放出来的□□,为的就是这在他看来“小胜半筹”的妥协与退让。
“薇拉,你终于可以休息了。”艾德里安的来信里很是松了一口气,如今,即便前任圣宗已经逝世的消息被透露了出去,他们也无需畏惧了。
艾德里安已经在神坛前加冕,成为新任圣宗,并且在第一时间内接手了前任圣宗留藏下来的力量,从一个连书信往来都会被他人查看的圣子到如今万人之上的圣宗,他和薇拉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艾德里安也没有料到薇拉会做得这么漂亮,她在这短短五年内立下了赫赫功勋,在边境之地奔波不停,震慑地周边领域无人敢犯。
她甚至还击杀了一位血族亲王。
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的“艾利克斯”已经成为了主教和血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两方势力都想杀她,以至于薇拉只能四处流浪。她甚至不敢和他人过多来往,只怕血族与主教一脉的势力会抓住那些与她来往过深的人来威胁她。她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独行了五年之久。
两人相隔万里,艾德里安只是欣慰薇拉的成长,担忧她的健康,却不知道薇拉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凶险不少。
薇拉常年裹着厚重的金纹白袍,看似庄重,实际是为了掩盖过于娇小纤细的身形,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阻隔别人的接近与触碰。
拥有白蔷薇十字的薇拉不死不伤,即便受创,伤口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仿佛时间之神眷顾一般,五年来,薇拉的容貌不曾变过,一直都是少女模样。
但是,不断受伤又不断治愈的过程依旧给薇拉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她身体上的伤口愈合了,精神上的伤口却还残留着,以至于与他人发生肢体接触,便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幻觉性神经痛啊……】系统语气幽幽地道,【人家截肢才会出现的后遗症,你倒好,手脚没断,人却快疯了。】
“……嘶。”薇拉深吸一口气,反手将黎明之期插-进地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和了那种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剧痛,目光涣散地道。
“好疼……”
【疼啊?疼就记住呗。】系统五年来越发佛系,宿主是个狗逼难道还能换了咋滴,【说好答应阿父不自杀的呢?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跟自杀有什么区别哦?】
系统是在说气话,毕竟薇拉虽然经常受伤,但每一场战役她都拼命地活下来了。
哪怕这很不容易。
她不会魔法,战斗天赋也一般,虽然圣宗将武器与自己的圣光传承都交付给了她,但薇拉依旧做不到像曾经的圣宗那样强大。
圣光传承——顾名思义,不管一个人生来的体质与元素适用性如何,这个传承都会扭转这个人的体质,将其变为纯粹的圣光体,也便是传说中的“神体”。
从此之后,这个人就能从他人的身上获取信仰,使用的不再是魔法师的元素魔法,而是信仰之力。
这个几乎可以造出神祗的强大金手指,落在薇拉的手里也仅仅只是能弥补她天生的魔法隔绝体质而已,它唯一给薇拉带来的好处就是让她能汇聚圣光在空中瞬间绘出魔纹,而不用在私底下购买大量炼金药液绘制魔纹石——这么大的金手指最后居然只是给她省了一大笔材料费而已。
系统是真的没见过这么废材的宿主,蔷薇十字被拿来当药瓶子,圣光传承拿来当墨盒,就连黎明之期都因为薇拉腕力不足的缘故而变成有次数限制的武器。
废材如她,靠着这些东西装逼了五年,硬是撑起了“艾利克斯”的壳,也是真的很不容易。
但是,五年,也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所以啊!捅娄子啊!你为啥要捅娄子啊?!】跟着宿主一路狂奔的系统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我是希望你去死,但是你不能死得那么难看啊!】
系统一无所知地说出了堪称人渣一样的话语,但薇拉却置若罔闻,只是一心摆脱身后的追兵。
三天前,薇拉在一处边境的小城里发现了主教布下的地下实验室,发现主教的计划原来早就已经开始了。他打着血族的名号不断捕捉边境城镇的人类,将之投入到贤者之石的实验研究之中,试图以此人工制造出贤者之石。而那些在实验中死去的人,不是被推脱到血族的身上,就是打着战争的名号草草掩埋了事。
主教想要绝对的统治权,想要权利与信仰都捏在自己的手上,而想要掰垮圣宗,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创下天大的功劳——比如说,彻底地消灭血族。
只要人类能成为天地的霸主,填进去一些人命,也是值得的。
人类能生,吸血鬼却子嗣艰难,想要扩大族群便只能对人类进行初拥,但初拥随着一代一代的传承,血族的血脉也会越来越低贱,最后化为无理智的野兽。这样的情形下,只要人类有些许的火种留存于世,那也迟早会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霸主。
主教同样觊觎着艾利克斯手中的两颗贤者之石,比起通过折磨子民以此收集死亡前的怨恨,艾利克斯手上的贤者之石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信仰的结晶。
而深知圣宗秉性的主教在知晓艾利克斯已经发现他的“光明降临”计划时,第一时间便下达了追杀令,不过是一个已经退位的圣宗,早就不足以为惧了。
但主教也不敢小觑艾利克斯,因此派出来的都是主教一系的暗影术士。
正所谓光明之下必定藏有阴影,一个宗教的兴衰成败都免不了牺牲,暗影术士就是将一群有天赋的孤儿收纳进行严酷的培养,最终成救不知饥渴的死士。
这个追杀队伍的实力是比照圣宗来的,薇拉根本打不过,不敢跟对方硬碰硬,唯恐两方一个照面,对方就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了。
她一路且战且逃,掩藏在厚重白袍下的少女看似游刃有余不愿斩尽杀绝,但其实她已经快山穷水尽了。
“天堂门——”薇拉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在空中划出一个繁复华丽的魔法阵,从中拽出一架魔能霰弹炮,“Fire!”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系统远远看见那一大群被湮灭在炮火中的黑袍人,忍不住黑线道:【你这已经完全掉马了吧,谁都知道圣宗为人正直,从不偷袭的!】
“我没有。”薇拉拉紧斗篷,有些心痛地将已经完全散架的霰弹炮销毁,反驳道,“我正面对敌,无愧于心。”
【行行行,你无愧于心。】系统敷衍地哄着,突然扬声道,【身后一点钟反向!暗影刺客!闪开!】
暗影刺客修习的是被列为禁忌的空间魔法,能够隐蔽身形同时迅速拉近距离,薇拉想躲开,但那幻觉般的剧痛不合时宜地浮现,令她脑海一片空白。
锋利的匕首捅进了腹部,薇拉吃力地抬起眼帘,却对上一双冷酷非人的眼,那双眼睛稚嫩而又空洞,却可悲地属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
黑暗,无处不在的黑暗。
薇拉咬牙忍痛,以一个圣光爆破将这小小的孩童击飞了出去,她拔出匕首,用力攥住了脖颈上的白蔷薇十字。
“我是初,我是终——我要将生命泉的水白白赐给那口渴的人喝。圣光——神恩福泽!”
巨大的光辉爆破开来,巨大的天使像在空中舒展白鸽般纯白的羽翼,慈悲而又温和地垂下了眼眸。
附在匕首上的割裂魔法在圣光的治愈下消弭无踪,那些穷追不舍的暗影术士都在这巨大的天使神像之前停驻了脚步,茫茫然以为神使临凡,将要给予他们审判。
在这近乎刺目的光辉中,他们没有看见一道宛如破晓黎明般的光辉瞬息而至,朝着他们当空斩下。
“愿黎明光辉如阳光普照大地,愿黑暗在烈焰前无所遁形,愿……一切苦痛皆是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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