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京向来听她的话。因此即使不知道江月年会做些什么,也还是乖乖闭上眼睛,任由鸦羽般的长睫在脸颊上覆下一层阴影。
眼前的完完全全一片漆黑,视觉被遮挡时,其余感官就显得格外灵敏。
他听见衣物摩挲的窸窣声,还有逐渐靠近的温和热气,清新的沐浴露香气萦绕鼻尖,正当白京茫然地微张开嘴唇,突然感觉指尖被人悄悄握住。
他抗拒与人类的接触,脊背腾起若有若无的刺痛,可一想起对方是江月年,心里的焦虑便倏地消散许多。
这是头一回,他以人类的形态被她主动靠近。
两人的指尖轻轻贴合,这是种格外陌生的感受。女孩暖呼呼的软肉像一滩无法握住的水,一点点途经他的指尖、指腹与掌心,最终把白京的整个右手都一并握住。
他开始轻轻颤抖。
“能感觉到吗?”
江月年的声音也在黑暗中显得十分清晰:“这种感觉……会讨厌吗?”
白京狼狈地吸了口气,摇摇头。
她似乎低低笑了一声。
没有视觉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未知。这声笑犹然回旋在耳畔,那股带着清香的热气突然更近了一些。
江月年在朝他靠近。
然后有只手毫无声息地抚上他后背,撩起一片细细的、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的酥痒,白京大口地呼吸,感觉那只手猛地用力,把他往前方一按。
身体毫无防备,便只能顺着力气向前。双眼紧闭的少年难以扼制后背的颤抖,恍惚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正在被人触碰着。
虽然看不见她的模样,可在如此温柔的攻势之下……白京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甚至想要把更多的温暖拥入怀中。
江月年是想告诉他,触碰别人并不可怕。
“别害怕,我不会把你丢掉。”
江月年对他说:“讨厌人类也好,不想和他们接触也好,都可以慢慢来,我们不用着急,没事的——可你不是什么宠物,先试着正常和家里的大家相处,好不好?”
白京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她没有急着将他推向所谓的“光明”,也没有放任他独自留在自甘堕落的黑暗之中。
而是笨拙地一步步向他靠近,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告诉白京,慢慢来,我会陪在你身边。
实在温柔得过分。
舍弃尊严成为宠物,其实他也并不甘心啊。可尚且懵懂的少年实在太过害怕,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里还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险恶。
他只能把自己裹成坚硬的壳,守护着唯一可以信赖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受到更多伤害。
可直到此时才终于明白,他总在担惊受怕,唯恐江月年将自己丢下,却在不知不觉时,亲手把曾经的自己一点点弄丢了。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未有过地,少年毫不熟练地伸出另一只手,用战栗着的滚烫手掌,小心翼翼按在江月年纤瘦的后背上。
略微凸起的脊椎硌在掌心,周围被衣物包裹的薄薄皮肤散发着轻柔温度。
白京久违地感觉自己终于拥有了某个重要的东西,这也是他头一次觉得,原来接触是如此令人安心的动作。
怀里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惊讶,在短暂地动作一顿后,轻轻舒了口气。
“你不是任何人的狐狸,过去、现在和以后都不是。”
江月年的笑声与心跳声一起传来,扑通扑通敲打在耳膜上,然后用几近呓语的声调告诉他:“未来总会更好的,白京。”
第42章 渴血
江月年说得不错, 未来总会变好的。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 一晃眼, 整个学期就已经过去了大半。
封越身为原定世界里的幕后boss之一,智力水平远远超出寻常人类。他本身就拥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加上一直在收容所里认真读书,已经能毫无障碍地掌握不少高中知识。
龙先生陆沉是天生的捕食者, 不但体能过人, 脑筋和直觉也优越得不可思议。
曾经在实验室里接受的改造大大提升了身体性能, 让他能毫不费力地保持高强度运动、身手迅捷到常人难以察觉, 理所当然地被拉进了收容所里工作,负责抓捕极度凶残的异常生物。
谢清和从小就是学霸级别的人物,虽然已经很久没碰过教材, 但只需要经过很短一段时间的复习,就想起了以前学过的绝大部分知识。不出意外的话, 能在下学期和封越一起进入学校上课。
姜池虽然还是一副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的模样, 却已经能与家里的几位进行正常交流, 而非像最初那样戒备又警惕, 说出的话像刀子, 句句都是讽刺。
鲛人天生就拥有绝佳的乐感, 自从某天听见江月年弹钢琴,姜池便经常会跟着她学习一些乐理知识。结果这个学生进步太快,反而让身为老师的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干脆为他请了个专业的音乐教师。
小狐狸白京仍然很害怕生人, 在江月年的鼓励下已经学会慢慢放下戒备, 向家里的各位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从那以后,他便时常以人类形态出现在房子里,偶尔会和封越一起出门散步,虽然还是不敢和陌生人类讲话,但总算愿意亲自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至于江月年本人,由于阿统木没再发布其它新的任务,她便像所有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一样,在学校与家里的两点一线之间拼命读书,最大目标就是超越稳居年级第一的秦宴同学——
这无疑是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那家伙考出的成绩越来越匪夷所思。
这样风平浪静的生活持续小半年后,她那位长时间全国各地到处飞的哥哥江照年突然回了家。虽然江月年曾经向他提起过自己收留异常生物的事情,但不得不说,在他踏入大门的一瞬间,那副表情的确是……
嗯,挺精彩的。
——你搁这儿建小型收容所呢?
好在江照年常年与异常生物打交道,对他们的存在早已见怪不怪,在短暂呆滞了几秒钟后,咧开嘴笑了笑:“头一回正式见面,我请大家吃顿饭吧?”
于是他们就被带去了一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餐厅,同样被叫来做客的,还有已经成为江照年同事的陆沉。
这会儿菜还没上,江月年满心扑在即将到来的大餐上,但席位里的其他人,似乎心思并没有放在那里。
谢清和神色淡淡地抿了口茶,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心里填满了小心思,把眉头压得微微皱起。
她经常听江月年提起自己的兄长,小姑娘说起他时,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喜爱与崇拜,想来江照年在她心里地位很高,兄妹俩关系非常不错。
——那她当然要和江照年打好关系啊!
她猜出在座的另外几个也同样心怀鬼胎,于是下定决心先下手为强,向对方为大家请客的举动好好道谢一番。然而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身边的封越温声道:“谢谢照年哥。”
……可恶,台词被抢了!
差点忘了他们之间有个心肠好得不得了的天然呆。
“不用不用,我得多谢你们照顾年年。”
江照年爽朗笑笑:“我和爸妈工作忙,留着这丫头一个人待在家里,跟地里黄的小白菜似的。小时候她还经常打电话向我们抱怨,一个人住在房子里无聊又害怕,幸亏有你们住进去,才终于多了点儿人气。”
他说着笑意更深,俊朗的眉目里盛着灯光:“她觉得和家政阿姨相处太别扭,放学后就一直点外卖,听说现在终于有人在家里做饭,真是辛苦各位了。”
就是她就是她!
谢清和心底乐开了花,表面却还是伪装得云淡风轻,抿着唇轻轻笑笑:“做饭是我的一个爱好,每天算不上辛苦。而且我的手艺算不得太好,还要继续加油。”
宾果!这叫什么,进退有礼、温柔矜持。
看似谦让,实则表明了自己每天都在家里勤勤恳恳地准备饭菜,明明白白地凸现出她无私奉献的精神——真是太完美啦!
一旁的姜池语气懒懒散散,甚至没抬眼看她:“挺有自知之明。”
很明显是在针对她“我的手艺算不得太好”那句话。
这混账小子一定要来拆台吗?
“你就是姜池吧?年年给我发过你弹的曲子。”
江照年不愧是江月年的亲哥哥,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若有若无的火药味,一家子都遗传了那么点迟钝的天然呆:“很好听啊!听说还是你自己谱的?”
姜池这臭小子绝对是个老练的川剧演员,上一秒还神色冷漠面露讥讽,这会儿瞬间变脸,从嘴角勾出淡淡的弧度:“是。”
虽然还是一副高傲又淡漠的模样,但相比起姜池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此时的他已经称得上“友好得达到了诡异的程度”。
由于江照年从未与大家有过接触,白京难免对他这个陌生人心生忌惮。但他又不愿错过与江月年兄长共进晚餐的机会,便化作狐狸的模样跟着来到这里,好在饭店并没有禁止带入宠物。
这会儿一团小白球乖乖巧巧缩在小姑娘怀中,偶尔抬头时,黑溜溜的圆眼睛正对上青年视线,便像受到了十足惊吓一样猛地低下脑袋,小耳朵也跟着往下耷拉。
江照年看得饶有兴趣,忍着笑问她:“这就是那只小狐狸?能给我抱抱它不?”
白京是抗拒和人类进行接触的。
江月年毫不犹豫地摇摇脑袋,本打算向他解释,却察觉怀里的小狐狸轻轻一动。
然后撑起软乎乎的小身子,啪嗒一下,把爪子搭在青年的衣袖上。
袖子上沾有暖洋洋的热气,一股脑把狐狸爪子包裹住。白京稳住身体恐惧的战栗,轻轻吸了口气。
江月年告诉过他,她会陪他慢慢等,直到他愿意与其他人接触的时候;也对他说过,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可怕。
她站在光明广阔的世界里,而白京始终滞留在偏僻阴暗的角落,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想尝试着追上那个女孩的脚步。
她所呈现出的美好与光明是那样耀眼,让他无法抗拒;可他们也都知道,江月年不可能把他硬生生从黑暗里扯出来,要想获得救赎,白京必须一步一步自己走出来。
她在为了他而努力,白京想,他总不能把这份希望辜负。
如果是她的家人……应该是能够信任的吧。
狐狸的前爪在微微颤抖,江月年把他的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犹豫几秒后,将身体向哥哥那边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短了,白京的移动就变得更为简单。他前爪用力,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把整个身体往青年怀里一蹿。
毛茸茸的白团最终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男性独有的炽热气息萦绕在身旁,带着股洗衣液清香。江照年的动作十分笨拙,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小狐狸脑袋,像涉世未深的小孩那样笑起来:“太可爱了吧!怎么会这么软?”
当他笑的时候,白京能感受到青年胸腔的振动,连带着从头顶传来的舒适感一起,像电流般穿过身体。
好像……真的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
甚至温暖又可靠,让他舍不得离开。
在座其他人都知道白京的情况,即便被他抢了风头,居然都没有出声打断,而是安静坐在一边。
等江照年心满意足地撸完毛球,谢清和才腼腆地轻笑开口:“照年哥最近有在忙什么案子吗?”
“别提了。”
他一想到那起事件,就忍不住皱眉:“听说过最近的连环失踪案吗?上级怀疑和异生物有关,就把我和陆沉一起塞进专案组了,结果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可愁死我们了。”
“就是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在市中心莫名消失的案子?”
这起事件闹得满城风雨,饶是谢清和也微微一怔:“请务必注意安全。等你们俩有时间,可以去家里尝尝我的手艺。”
姜池面无表情:“也可以听我弹琴。”
封越没意识到这两位的真实意图,天真地以为是在做某种才艺介绍。他除了脑袋聪明打架凶,似乎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本领,于是微微红了耳根,迟疑好一会儿才轻轻接话:“那个,也可以和我……和我讨论政治学或者微积分。”
小狐狸不甘示弱,从嗓子里发出一道咕噜声响,眯着眼睛抬起尾巴,用尾巴尖尖扫了扫江照年手臂,三角形状的小耳朵也摇晃个不停。
四道视线一起凝视着他。
这场景,莫名其妙有那么一丢丢诡异。
江照年坐在正中央,感觉自己是座贼可怜巴巴的小城,周围一片狂轰滥炸,他差点就要失守。
奇怪。
他怎么有种自个儿成了昏庸的皇帝,周围全是后宫三千拼命在争宠的错觉?别了别了,他万年的母胎solo,这种阵势真的受不住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男人能处理好这种修罗场吧?
江照年弱小可怜又无助,本打算用眼神向身为朋友的陆沉求助,没想到对方在视线相撞的瞬间眼皮一掀,用没什么感情的低哑声线接话:“嗯,我可以陪你练习自由搏击。”
江照年:?
小老弟,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是让你帮他解解围,没让你也跟着他们瞎胡闹啊喂!而且听你这语气,还挺胸有成竹信誓旦旦,觉得他肯定会抛弃其他人和你去自由搏击呗???
江月年被自家哥哥青一阵白一阵的脸逗得差点笑出声,只得用手把嘴角遮住,末了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她在一边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猝不及防地,听见身旁传来故作悠闲、实则报复意味浓厚的男声:“年年啊,你也这么大了,没遇到个喜欢的男生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一并从江照年身上移开,全部堆在满脸茫然的小姑娘那边。
江照年嘿嘿一笑,小样儿,还想吃你老哥的瓜?你自己把瓜给接好啰。
江月年在心里朝他比了个中指。
不愧是亲兄妹,够狠。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敏感,要是在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声“当然没有”,但不知怎么,当听到问题的一瞬间,居然有个高高瘦瘦的影子从她心底冒出来。
……欸?奇怪,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秦宴同学?她、她也没有,很喜欢他吧?明明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没错,就是普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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