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子们的脸色实在太不好看。。
东屋里的老夫人终日绷着脸,眉眼凝霜。唯有对着俩哥儿与哥儿们的娘,方有个笑脸。
说起来,如今对师氏,韩府里头的下人们很是困惑。
不知道该拿她当个什么主子?
二爷下休书将其赶出西院,并收回了她掌管中馈的职权是府上有目共睹的事。而现下谁人不知西院早易了主子。
明明已是被休弃的下堂妇,然因有老夫人的偏袒,她也就这么奇奇怪怪,不明不白的在东屋里住下了。
老夫人要收留,他们做下人的可没胆质疑。何况,她住东屋也没见二爷有什么反应。瞅着竟似默许之态,保不齐还念有几分恩义,抑或只为全了老夫人的颜面。如此下人们尤其东屋里当差的也只敢暗里叫苦,自认倒霉。
因为这位已算不得正经主子的“主子”着实不好伺候!除了对哥儿,老夫人以及那位跟来的秦嬷嬷,会温声细语和颜悦色以外,对着她们下人那是半分的好脸也无。
虽早不是府里的夫人,却仍端着主母的派头。惯爱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甚或由着被休,由着二爷纳妾,这位前主母的脾气较之以往更加的严苛,稍有不慎就得吃她的排头。若碰上她哪天心情格外不好的时候,那简直动辄得咎,恁你服侍得再如何尽心也讨不来半点的好。
这也罢。那秦嬷嬷亦然十分难缠。成日里媚上欺下,拿着鸡毛当令箭。约莫是手被折断了一只,落了残缺的缘故,这嬷嬷总阴沉沉的,没少折腾屋子里的丫头婆子。
东屋里能撒气发落耍威风的,俱是形容阴冷声色凌厉万分的不快活。下人们日子艰难。
然外院办差的亦没好过到哪里去。二爷终日郁郁不快,神情肃冷。一双薄唇紧抿成直线,一对凤眸暗沉沉,眸光冷凉。
以往面目噙笑的二爷,下人们已是怵得要命。现下不苟言笑,冷面郎君的二爷,就更是令人胆寒。
这些日来,被他挑错发落的下人,上到管事下到端茶递水的小厮,少说也有五六个。而能在他跟前说上话的除了几位大管事,便只余程护卫也就是庭毅。
纵观整个府邸,只有北院同西院最是安然和谐。新抬的姨娘性子胆小,为人本分。不端主子架子。西院的奴仆们为此皆感庆幸。只要在二爷偶尔过来的日子里,小心着些,不落下错处便好。而北院的卿夫人就更不消说,与那冬灵同陈嬷嬷名为主仆,实则亲如一家。
亲如一家的北院主仆,这段时里可忙得厉害。
那日念卿收拾女儿衣物,想给她弄个衣冠冢时,愈想愈是伤怀。她荷儿歹死,福薄命苦,就那么孤孤伶伶的走了。她身为娘亲,合该给她可怜的心肝儿多做点什么才是。就在那一瞬间,想给女儿刻个印章的念头,浮现在她脑际。
既然阳世里,拥有一个刻有自己名字的印章,可作为持有人的护身符,是谓有福之人。那她便给她的荷儿也刻一个,同埋在衣冠冢里。惟愿如此,她的荷儿在阴世里能多得些庇佑。
不管灵不灵,事到而今她这个为娘的,还能给她的荷儿做些什么呢?阴阳两隔,她能做的亦只有尽个心意罢了。盼只盼她心诚则灵。
主意一定,她便交由陈嬷嬷出去采买了印石——
一块成色上佳的寿山石,以及篆刻所需的最基本的器具。
用的是他给过她的银票。不用也是不行的。形势比人强,兜里分文没有的她,总不能去花陈嬷嬷的积蓄,冬灵的体己银子。
而原本她更属意玉印,奈何玉印工序更难,她思忖良久终是放弃。其实她对刻印并无多大把握,从前亦没有做过,只在爹爹身边时有见过他刻印,帮着打打下手。
爹爹虽然清贫但却是个风雅人,很有几分儒生气。工诗书,擅丹青。平日喜好吟诗作赋,赏雪候月,煮茶弈棋。闲时兴致来了,描描山水花鸟虫鱼,也会动手刻一刻印章。
或取用他深以为然的警世恒言,抑或是他欣赏的诗词佳句,更有他自己诗兴大发即兴而为的某一句妙语。只因家贫所选用石材质地都远谈不上好,端聊以自娱罢了。
虽有耳濡目染,然知易行难。真做起来念卿方知难度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其中最使她难为的无他,唯她气力太不足矣。
有道是凿铜刻玉,力艰功深。这寿山石虽属于半玉质地,硬度较低。于印石中实可谓上品佳石极宜受力。但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尤其,她感念她的儿命薄少福,已决意要用阳刻法。倘是术业专攻的印人,这阳刻阴刻的俱不在话下,莫不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可对她这种离技法熟练不知还差多少功夫的外行人,阴刻已是不易,阳刻就更不轻省了。然她却绝不愿将就。为了荷儿,再难她也要拼力做成!
好在她有两个得力帮手。特别是陈嬷嬷虽年长之人,那一把子力气却是一个能顶仨,委实是个干活的好把式,不输青壮劳力。
于是乎,她们三臭皮匠齐心协力开始给荷儿制印。见招拆招,一个难点一个难点的想着法儿攻克。
由于荷儿肖兔,她便想着印鼻就琢个小兔儿。而没有砣磨,亦无刻玉刀,她们就使用最笨的法子。用石片,木片交叉着摩擦以切割石料。
尔后陈嬷嬷又去府里马厩寻来了马鬃绳,和一截留存的马尾充当锯条,不断添砂和水来回的拉锯。这一步颇为耗时,便是陈嬷嬷亦累得够呛。
等终于起了形,又开始了长时间的盘磨抛光,以皮条布条,竹片葫芦皮甚至麦麸反复碾磨。遇到细节处诸如小兔儿嘴下,耳后及其它有转折的地方,便加快打磨速度,弄出高低起伏凹出造型。可以说想尽了法子,招数用尽。
到了印刻章面的时候,工序方容易了些。一如她在家时,眼见爹爹所做的一般,用与之相同的手法以墨汁砚台,小笔狼毫和刻刀为具,佐以印床用小篆体刻上:“韩初荷印”四个字。
小小一方印章劳心费力,足用了月余,才由着主仆三人合力完成。这日下午,三个人围在一起端详成品,皆面色兴奋,激动又伤感。
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终是做成了!
“夫人,您这手字儿写得可真好看!”陈嬷嬷仔细瞅着印章上的字,由衷赞叹道。
她虽大字不识一个,但从前跟着老夫人,那字啊画儿的可没少见。便是半点不通文墨,却也是有眼能识金镶玉的!
就她这双见惯识多的眼睛,她家夫人这书法,未见得会有逊于她在东屋里见过的那些藏品。她说不出多么精辟高深的品鉴之论,就觉得这几个字儿端是好看得紧!
嘿!何谓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她家夫人!现在陈嬷嬷对念卿那是心悦诚服,肃然起敬。是打心底儿的敬重与服气。
“是啊!奴婢也觉得十分好看!不单这字好看,这方印章也很好看!这印纽瞧着可是有趣儿!”
念卿微微浅笑看着手里的印章,许是下了功夫花了心思,克服不少艰难方做成的事,总难免会心生一股成就感的缘故。她自己对这方印章亦极是喜欢,极是满意。
那印首小兔比不得行家功力精巧,却也拙朴可爱,瞅着憨态可掬一派的天真。就象她的荷儿。念卿笑意敛去,眼里起了湿意。
却听得冬灵望着印章继续言道:“依奴婢所见,夫人这印章就是拿去外面的印章铺子也使得!”
“对对对!冬灵说得极是!”陈嬷嬷忙不迭附和道:“这印章若要论价怕不得好些银子才买得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念卿闻声,心下一动。她抑住悲伤,瞥着桌案上余下的石料,陷入沉思。
※
外院书房。
“禀爷,夫人印章做成了。”庭毅恭声道。
闻言,韩奕羡阴郁的面容化开,露出一抹笑来随即又收了去,郁色再度罩于他眉眼。
“知道了!选好的墓地有告知夫人吗?”
“回爷,庭毅已告知冬灵。夫人她”
“爷省得。你下去吧!”韩奕羡挥手打断庭毅的话。
“是!庭毅告退。”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现而今,她不愿见他,连带着庭毅她也不情愿见了。便是要给女儿葬衣冠冢,她亦不曾知会于他。她是要将他完完全全的隔离在她心门之外。
是夜。北院念卿卧房内,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她榻前,借着窗棂处透进来的月光,静静的看她。
还是那张秀美柔弱的面庞,却不再是那个会依着他,念着他;会因他喜,会为他忧;会倚门而眺,痴痴等着他的人儿了。
“是打算一辈子也不原谅爷了么?”韩奕羡蹲身思慕的凝住她的睡颜,哀伤呢喃。
她脸容羸弱苍白,面上犹有泪痕。想是睡前又哭过了。可谁能想到这一个小人儿,这样脆弱的小东西,狠起来却生生碾碎了他的心!
韩奕羡颤抖的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天晓得!他有多么的想念她!他想她想得心一阵阵的疼,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
他想要抱抱她,想要亲亲她,想将她揉进他怀里,自此不分开。
然而他不敢。
韩奕羡的手顿在半空,终是又无比不舍的收回。她睡眠浅,他怕会扰醒了她。
他怕她!
怕她疏离的表情,冷淡的眉眼,怕她这张小嘴里吐出的那些决然又伤人的话语。
韩奕羡的手轻轻摸向她枕下,果然摸到了那枚印章。他取出来看了好一会,弯起了沉郁的唇角,神情里满是欣赏与自豪。
他的卿卿,腹有真章儿厉害着呢!
少顷,他解下腰际的玉佩同印章一块放回她枕下。见她眼皮波动,他心内着慌不敢再呆。万分留恋的再看了她一眼,一若来时那般脚步轻悄的匆匆而去。
仿似逃离……
念卿缓缓睁开眼睛,室内有熟悉的熏香,随着陡起的一缕微风嗅入她鼻端。她心下一滞,登时坐起身来。
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念卿但觉凄清,惘然而惆怅。
是他!
他来过了。
愣怔片刻,她下意识摸向枕际取出印章和那块玉佩。这是韩家的传家玉佩,他打小便佩戴在身。现下他将它给了荷儿。
念卿看着玉佩半宿无眠。
隔日,念卿没有拒绝韩奕羡为荷儿挑选的墓地。那块墓地由城内著名的阴阳先生看过风水,谓青龙居左,白虎为右,可除凶煞,能挡恶灵。且环山抱水静谧清幽,是一块难得的墓葬宝地。她不可能替女儿找到更好的了。
她也没有拒绝他拿来的玉佩。纵那玉佩价值连城,是难得的宝物又当如何!荷儿是他的骨肉,他身为父亲给了就给了。
何况,她的荷儿又有哪里受不起?
待念卿一行离去,隐在暗处的韩奕羡走到墓前。他眸中噙泪,久久未有离开。
这日夜里,韩奕羡独坐外院喝得烂醉。
隐隐似有熟悉的馨香萦绕他鼻间。他迷迷糊糊却心喜欲狂。
“卿儿,卿儿,是你吗?卿儿……”
他声音发颤,醉眼迷离看住眼前的女人。
黑漆漆的眼瞳,秀气的小嘴巴。不是他的乖乖,又是哪个?!
他笑起来,眼中却是一片潮雾。一把将她裹进怀里。
“乖乖,乖乖!爷的心肝儿!你可知爷想你,想得都快要发狂了!”他胡乱的亲着她的脸,又伤心又委屈:
“卿儿你乖一点好不好?嗯!乖一点!以后都要乖乖的!”
就象从前一样的乖。
“不可以不理爷,不可以不爱爷,卿儿不可以……”
他含含糊糊嘟嘟哝哝,语声发哽:“爷也会乖的!爷以后也乖乖的!再不惹卿儿生气,不害卿儿伤心!卿儿说要如何,爷便如何!爷都听卿儿的!卿儿你原谅爷好不好?原谅爷……”
怀里的女人神色复杂。同样委屈,伤心,还有难以言喻的愤恨与不甘。
第27章
被老夫人临时召去给征哥请郎中的庭毅,办完了差,一刻也不敢耽搁,步履匆匆往回赶。
跨进院门没见着爷,他心一惊急急走去书房。临到门口,听见里头传来的动静,他生生一顿停住脚步。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不好的预感成真。他不禁很是愤怒!
老夫人这是何苦!
爷的心,她还看不明白吗?
作甚么要这般算计!
待明儿爷清醒了,谁又讨得到好去!
先前老夫人突的差人来叫他,他便情知不妙。府上家丁小厮成群,却偏舍近求远跑来爷的书房唤他去请大夫?
再说了,职务有别。他是爷的人,护卫爷的安全是他职责所在。除非爷开口,否则东屋里纵是老夫人,也不该过来唤他。
他正想寻着爷喝了酒,他得在旁照看的由头打发了那丫头。然偏那会爷已喝得醺然,嫌来人聒噪。大手一挥,极是不耐的赶他赶快跟着去。。
结果,不出所料,事出反常必有妖!
翌日,韩奕羡晕晕沉沉的醒来,表情迷瞪睡眼惺忪。须臾,嗅觉当先复苏的他,闻到身侧那熟悉的芳香,昨夜里的记忆即刻闪现在他脑际。
无端的他心跳剧烈,唇角止不住上扬。稍事按捺,他吁了吁气,竟感觉紧张。随即他缓缓侧头,笑得象个孩子,一双凤眸又黑又亮:
“卿儿!”他叫,无比快活的声音在看到人后戛然而止。
他的笑容僵住,眸中的光亮瞬时黯淡下来。黑漆漆一双眼,再没有表情。
“爷!”
锦凤觑着他的面色,不无小心的轻声唤他。心中溢满了失望和委屈。
韩奕羡凝着脸,抿紧了唇。看也不再看她,飞快的起身下榻顾自穿衣。套上皂靴穿戴整齐,他大步朝门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已是怒气冲冲忍不住大喝道:
“庭毅!”
守在门外的庭毅立即现身。只考虑到那位还在屋里,他没有进门。
“叫人把那榻抬出去烧了!”
他语声凌厉迫人:“还有,爷回来之前不想再看到她!”
榻上的锦凤闻言,眼睫颤了一颤,脸色唰的惨白。
韩奕羡的脸如冰地寒霜,胸间戾气翻涌。临至院门处,似想到了什么,他拢紧了眉转身又道:
“把她先留下,你看着她!爷去去就回。”
锦凤心中惊疑不定,不知他意欲何为。此时此刻,她不会傻得以为他是心软了,突然对她心生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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