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誉?”
卢悠悠心下一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的名誉又与你何干?若照你所说,女子做的东西传出去就会有损名誉,那你平日身上穿的衣衫,嘴里吃的食物,可都是我和杜家娘子做的,我们俩的名誉岂非早就被你影响了?更何况,街市里那么多女子营生,难道都要为了这莫须有的名誉不干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岂能一概而论?”
李祈没想到一句话招来她这么一番“歪理”,怼得他说不出话来,旁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说得有理。”
杜清涟从药庐那边走了过来,素来清冷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赞许之色,“七郎,清漪是我妹子,悠悠是我徒弟,她们不过是寻常女子,不比京城那些闺阁千金,以后要靠自己生活,自然用不着那些规矩。为兄为师者如我,尚未以此拘束她们,就不劳你费心了。”
“师父说的是!”难得杜清涟站在自己这边,卢悠悠立刻连声附和,“更何况,我也不过是给人画几幅插图,又不署名又不当街叫卖,有什么关系?李公子,我还赶时间交画,你就让让吧!”
自觉有了靠山的卢悠悠压根不去看李祈的脸色,抱着自己的画卷就朝外跑去,李祈刚想迈步跟上,却被杜清涟伸手拦住,不禁有些气恼起来。
“杜兄如此放纵她,就不为她以后考虑吗?”
杜清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轻哼一声,“当初你让我收她为徒时,早该知道我的性子,那时候你都没讲究什么男女之防,现在忽然想起来,是真的为她的名声考虑,还是……为你自己?”
“我……我自然是为她考虑,不忍见她误入歧途罢了。”李祈说得莫名有些心虚起来,避开他清透的眼神,轻咳了一声,“我还有事要回城一趟,且不与你争论这些。”
“想走就走吧!”
杜清涟眼见卢悠悠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也不再拦他,只是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叹息一声。
“是不忍,还是不知?李七郎啊李七郎,你也有今日。”
还是嘲讽的笑容还没展开,他忽地心念一动,却苦笑了一声,“便是如此,我又有什么资格笑你呢?呵呵……”
第四章 偶遇
“前面就是百草谷,三绝神医杜清涟便是在此结庐而居。”
哥舒翰顺着司梧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眼睛一亮,连声赞叹:“想不到距离京城不过十几里,就有如此风景绝佳之地,真是个好地方!若是闲来无事,公子与我一起跑马进山打猎如何?”
司梧却摇了摇头,“地方是好地方,却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去的。”
“哦?”哥舒翰挑了挑眉,“那位神医有什么来头?居然能在天子脚下独占此地?”
“是啊,看上这风水宝地的人是不少,”司梧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可谁又愿意去得罪一位神医呢?尤其是这片地方,还是当今圣上亲口赏赐给百草门,并以此为名。更何况,百草门在此种植药草,是药三分毒,非请勿入者,每年都会有几个倒霉的丢了性命……”
“咦?是那丫头!杜家娘子的侍女!”
说话间,哥舒翰一眼就看到从百草谷匆匆走出来的卢悠悠,立刻将司梧说的话抛在了脑后,一抖缰绳,坐骑黑风便会意地朝卢悠悠冲了过去。
可还没到卢悠悠的面前,也不知怎么着,黑风忽地一个马失前蹄,悲鸣一声,一下子跪倒在地,若非哥舒翰马术了得,见势不妙便纵身跃下马背,差点就跟着它一头栽在地上,饶是如此,为卸去力道也不得不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弄得衣衫凌乱,头发上都沾了几根草叶,狼狈之极。
卢悠悠先是见这人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纵马奔来,吓得腿软不说,连跑都不会跑了,可偏偏眼看着就要撞上的时候,闹了个人仰马翻,顿时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你对黑风做了什么?”哥舒翰看到她笑得毫不掩饰,一股火就冒了上来,“肯定是你做了手脚,否则我的马怎会如此?”
“呵!我看分明是你想讹我,才故意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吧!”
卢悠悠一听就恼了,原本看到这个在花会之前为自己解围的男子还有几分高兴,可没想到他不单是纵马行凶吓人,还故意碰瓷讹诈,一下子就将他在她心目中的那点好感度败光了。
“我连你的马毛都没碰到,怎么做手脚?想敲诈骗人先学学怎么演戏吧!”
“你!”哥舒翰气得七窍生烟,刚举起拳头来,又愤愤然放下,“我不打女人,交出解药!”
“没有!”卢悠悠干脆利落地拒绝,转头就走。
“姑娘且慢!”司梧只得上前拦在她身前,拱手行了一礼,又转向哥舒翰,“你还不过来向这位姑娘赔礼,百草谷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是你失礼在先,怪不得别人!”
“啊?”哥舒翰接收到司梧的眼神,先是呆了一呆,挠挠头,暗中咬咬牙,暴躁地抓下头上沾着的草叶,终于还是低下头,虎声虎气地冲着卢悠悠一抱拳,“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卢悠悠没想到他这么听话,道歉也如此干脆利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回了一礼,“我也有失礼之处,不该在郎君坠马时放肆大笑,还望郎君见谅。”
哥舒翰干笑了一声,“那也怪不得你,是在下技艺不精,出乖丢丑,但笑无妨。只是不知这马儿为何会倒地不起,还请姑娘莫怪在下冒犯之过,代为救治。”
卢悠悠见他看着那匹黑马的眼神心痛不已,若非为了爱马之故,这形容彪悍的大汉哪里会这么干脆地道歉,看了眼倒在地上哀哀嘶鸣的马儿,她也心软了几分,“不用担心,马儿没事的。只不过百草谷附近种有紫蔹草,对人虽无毒无害,可散发出的气味却能让牲畜野兽腿软无力,难以为害。只要离开此地,灌点清水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没事了。”
当初她看到杜清涟所过之处,百兽辟易,不明所以时,差点以为他也会小银狐那等“妖术”,后来才知道,正因为杜清涟因紫蔹草配制的香料,足以让所有知道厉害的野兽避之不及。
哥舒翰闻言长出了口气,他是在马背上长大,却从未见过这等厉害的毒草,居然凭气味就能让马儿倒地,难怪司梧再三提醒他别要莽撞得罪了百草谷。
这医毒不分家,神医可以治病,也可以用毒,生死全在他一念间,谁愿意平白得罪这样的人物呢?
“多谢姑娘。”这一次行礼的时候,他总算是真心实意了。
卢悠悠倒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只是有些好奇他们的来意,“不必多礼,只是这附近别无人家,二位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自前日花会一别,见过杜家娘子的画,便想请娘子画一幅观音像为家中长辈贺寿,”司梧微微一笑,依旧是温雅和煦的态度,“碰巧遇到了姑娘,不知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哦?”
卢悠悠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先前李祈已经给她了一个教训,这个梦空间的时代,虽然不是真实的某个历史朝代,可那些规矩却一样也不少,她先前自以为是地给杜清漪出头,现在惹来的麻烦,可不能再随便应下。
“我家娘子今日不在,公子若是想见,还请留下名帖,若是娘子愿意为公子作画,自会通传公子。未得娘子和师父准许,我可不敢贸然带人入谷。”
“那就多谢姑娘了。”司梧从袖笼中取出一张名帖,递给卢悠悠,“原来姑娘是杜神医之徒,敢问姑娘出谷是要去城里办事吗?要不要与我等同行,也省点脚力?”
卢悠悠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马,这位“白马公子”和哥舒翰一看就是两个极端的人,一身极具亲和力的温柔,完全没有世家公子的倨傲之气,她虽然也想结交一下这位肯出钱买画的大佬,可一看那两匹几乎快跟她一样高的大马,而自己那不堪一击的小身板,就怂怂地摇头。
“不必了,她坐马车!”
还没等她开口拒绝,从身后便传来了李祈冷冽的声音,隔着马车依然足以将人冰冻三尺。
“还不上车?”
卢悠悠一回头,只见一辆马车缓缓从百草谷中驶出,正好停在了她的身旁,驾车的少年正是李祈的随侍空空儿,正殷殷地拉开车帘请她上车,卢悠悠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脚说她不守规矩,后脚又跟过来,真当她那么好性儿说两句就能过去?
于是,她哼了一声,摆摆手,不管是司梧还是李祈,保时捷大马还是宾利豪车,她统统不坐,靠自己,才是真正的她。
被甩在身后的司梧和哥舒翰对视一眼,齐齐地望向马车,可马车上只传出一声轻哼,借着就放下车帘扬长而去,反倒赶在了卢悠悠前面,留下一路烟尘滚滚。
第五章 合璧
“姑娘这边请,藤原公子就在二楼的青竹厅。”
会仙居的小二一听卢悠悠是来找藤原的,立刻态度就恭敬了起来,一路领着她上了二楼,还帮她开门通传,服务的要多周到就有多周到。
卢悠悠一进门,却见里面有两人本在对坐小酌,一听到敲门声便齐齐朝门口往来,她不禁又吃了一惊。
“章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藤原打发了小二,关上房门闻言便笑了起来,“章公子当然要在这里,你的话,唯有经过他的认可,才能真正成为《游仙窟》的插图……”
“要他的认可?凭什么?”
卢悠悠刚瞪了章若虚一眼,见他但笑不语,忽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地叫道:“难道……他就是《游仙窟》的作者?!”
藤原抚掌大笑,“卢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一猜就猜到了。这游仙窟的清虚散人李生,便是章公子的化名。我也是苦求多日,才请得动他。”
“居然是你!”
卢悠悠愕然地看着章若虚,她早猜到《游仙窟》的作者定是个怀才不遇的书生,看似辞藻华丽的风流故事,何尝不是官场失意的消遣寄托。可章若虚半年前就曾夺得元宵灯会文魁之称,又怎会舍得下自己的名声来写这等言情小话本?
这简直就是在浪费他的才华啊!
更何况,这话本写的如此风流旖旎,作者本人显然也不会是吃素的,枉费杜清漪和一众女子对他那般倾心,想不到他却是这等名副其实的“风流才子”。
章若虚看到她的眼神,猜出了几分她的心思,苦笑一声,起身朝她拱手致歉。
“先前未向姑娘言明,实有难言之隐。这本书是我当初为攒上京路费所写,交付书商之后,并不知晓后事。到了京城,方知此地物价腾贵,大不易居,先前卖书所得的银子花光之后,就靠卖字为生,险险饿死在外,好在后来偶遇贵人相助,又再碰到那书商,方才得知《游仙窟》卖的很好,加印了许多次,便补了不少银子给我,才能在城中赁了房子长住……”
“原来如此。”
卢悠悠听他一说,这才想起初见他时,差点以为他是那破观里的乞丐,若非她那锅稀里糊涂的蘑菇汤,只怕他真得饿死在那儿,那《游仙窟》就成了绝响,怕是比现在还要火爆了。
“章公子才华出众,小女佩服之至。只是小女看完《游仙窟》,尚有几处不明,不知章公子可否指点一二……”
她虽然写不出章若虚那等骈四俪六的华美文章,可自小除了画画就喜欢看书,各种仙侠奇幻志怪小说不知看了有多少,从《游仙窟》同类的艳遇小说画壁、婴宁到其他妖鬼狐仙小故事。
章若虚本就想象力超出寻常书生,又擅长推理演绎,闻一知十,卢悠悠只要提个人设开头,他便能想到剧情如何发展最为精彩,两人说得兴起之时,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藤原彻底沦为旁听者,却也毫不在意,听得兴致勃勃,心驰神往,真恨不得立刻就抓着两人一写一画,将这些精彩之极的故事都记录下来,以免回头他就忘了。
“二位说的真是精彩,不如就由我来找人雕版印制,这次连书带画一起印,定能卖的……你们中原人怎么说的来着?全京城的纸都跟着贵了?”
“那叫洛阳纸贵!”卢悠悠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忽地又想起自己冒名之事,有些心虚地说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我也就能嘴上说说罢了,要写故事得靠章公子,也只有他才能写得出那般华美的骈俪文,至于作画之事,还得请我家娘子,我也就能给她跑跑腿传个话……”
这次轮到藤原噗嗤一声笑了,“卢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以为,我和章公子当真看不出来,那画是谁画的吗?”
“呃……”
卢悠悠这下傻眼了,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该一时兴起跟章若虚说那么多,没能帮杜清漪探清人家的底,反倒将自己的老底都交代出去了。
“当然……当然是我家娘子,我……我也就是替她研墨铺纸……见她画得多了,才多嘴几句,还请两位千万不要误会,污了我家娘子的名声。”
章若虚见她如此紧张,不由轻叹一声,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心,你作为她的婢女,本就为她所有,便是被人知道,也只会赞她会调教人,不会影响到她,只是委屈了你这般才华。”
藤原跟着说道:“其实以你之才,完全可以赎身恢复自由,何必屈身为奴,替人做嫁?”
“两位误会了,我并不觉得委屈。”卢悠悠不禁汗颜,婢女之称,原本是为了方便行事,可没想到被人如此误会,只怕杜清漪在章若虚那也没能讨得好,正如李祈当初所说,她完全成了帮倒忙,连忙解释道:“若非师父收留了我,我此时还不知身在何处,这次是我主动提出帮娘子参加花会比赛,想帮她见……还请章公子不要误会了我家娘子。”
章若虚眼中灵光一闪,微微一笑,“姑娘若能继续帮我作画,你我合作,我自然会替姑娘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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