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次数多了几次后,周知意渐渐产生了别的想法。
周二,再又一次毫无意外地偶遇了陈宴后,她假装随意地和他闲聊,话题七转八转,就扯到了蔚思身上。
“说来也巧,蔚思她爸和我打完架没多久就搬到工厂宿舍里去了,最近都没回过家。听说是他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盯上了,人家半夜跑到他家门外丢石头认门,吓得他连家门都不敢进了,你说这是不是恶有恶报?”
她仰着头,悄悄观察着陈宴的反应。
陈宴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手机上,像是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好半晌,才轻慢地“嗯”了声,“大概吧。”
他的神情太过稀松平常,完全看不出什么破绽,周知意搜肠刮肚地想再试探他几句。
他却已经收起手机,偏头朝她看了过来,目光在她脸上悠悠漫漫地定格几秒,“你是不是胖了点?”
“我……”
周知意所有的语言都被噎回了嗓子眼,眉眼耷拉下来,气急败坏道:“不是我胖了,是你的眼睛变小了!”
她哼一声,气呼呼地甩开他大步往家走。
陈宴慢条斯理地跟在她身后,眉梢微展,轻勾了下唇。
没想到那晚随便拿几个石子“恐吓”一下,还阴差阳错地把蔚长林吓进了工厂宿舍。
也好,省了他不少事。
这段时间天天明里暗里地踩点“散步”,都快把他这辈子的散步额度耗光了。
周三放学,没遇到陈宴。
周四放学,没遇到陈宴。
周五放学,依然没遇到陈宴。
周知意回到家,放下书包跑到后院去敲陈宴的窗。
“砰砰砰砰”敲了好几下没有反应,她狐疑着转过身,蓦然听到头顶传来清冷的一声“喂”。
她脑袋转了360度,往后退两步,退到院子中央,抬头向上看。
陈宴正懒散地窝在屋顶平台的躺椅上,修长的双腿搭在一起,双臂枕在脑后,帽子盖在脸上,只露出冷肃窄峭的下巴。
如水夜色静谧地扑盖他满身。
周知意笑了起来:“你在上面干什么?”
陈宴嗓音慢沉:“乘凉。”
她笑吟吟地观察着他:“不散步了?”
“嗯。”陈宴似笑非笑地:“想换个年轻点的休闲方式。”
“哦。”她点点头:“我爷爷生前也爱躺在屋顶上乘凉。”
“……”
周知意眉眼弯弯,歪着脑袋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说她自作多情也好,说她自我催眠也罢,心里那个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陈宴所谓的散步,只是为了保护她。
因为担心,所以保护。
因为尊重,所以隐瞒。
无论是出于哪种感情,陈宴对她,都是在意的。
******
正式升入高三以后,为了节省时间,周知意便不再回家吃午饭,有时在食堂吃,有时去校外小吃街,解决完午餐回教室做会题,然后趴在书桌上午休一会。
周六中午,班主任拖了会堂,考虑到周六食堂大概也没什么好吃的,周知意决定一个人去校外随便吃点。
她把MP3揣进兜里,随便找了段英语听力,戴上耳机往校门外走。
刚走出学校大门外不足一百米,迎面撞上一个许久未见的熟面孔。
蓝毛,锡纸烫、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身后跟着俩脑子看上去不太好使的小弟。
是钟连。
周知意瞥了他一眼,秒速移开视线,想假装没看见。
无奈钟连就是冲着她来的。
“小意!”
钟连一摆手,三两步跨到她面前。
周知意不耐烦地挠了挠头,“第10086遍告诉你,我不是你小姨。”
“知意。”钟连大概不会发“周”这个音节,坚决不喊她的姓:“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们周六还要补课啊。”
周知意点了点头。
“走吧,请你吃饭。”钟连十分没自觉地抬起手臂,作势要搭她的肩。
周知意后退半步躲开,“我吃过饭了,要回学校了。”
“那就陪我坐会,咱俩叙叙旧。”钟连不依不饶地看着她:“都是朋友,没必要这么见外吧?”
他向前一步,想去拉周知意的手腕。
周知意烦躁地皱了皱眉,刚想避开,手腕就猝不及防地被另一个人拽住了。
她讶然回头,看到陈宴冰山一样的脸。
“周知意。”他声调沉沉,垂眼盯着她,语气寡凉:“你在这干什么?”
周知意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分神猜测,他是不是生气了?
是因为她和小混混牵扯不清吗?
还是因为她和男生牵扯不清?
见周知意没说话,钟连抬起下巴,嚣张地打量着陈宴:“你谁啊?把手松开。”
陈宴敛眉朝他看过去。他目光深冷,居高临下地看着钟连,眉宇间散发着令人冷凝的压迫感,冷声吐出一个字。
“滚。”
钟连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低骂了一句“艹”,“跟谁说话呢?你让谁滚呢?”
“让你。”陈宴沉沉吐出两个字,微垂的眼皮下露出一点阴鸷的冷光。
一分钟内,钟连面子丢了个精光,还愣是一个关键词都没问出来。他在再问一遍和直接开骂动手之间挣扎了一秒,有些忌惮陈宴冰冷狠戾的眼神,怕不小心惹了某个没见过的大佬,不好收场,忍了下,转头看向周知意。
“知意,他是谁?”他又瞥陈宴一眼,“你别怕,大胆说。”
陈宴不动声色地冷嗤了声,似乎觉得他们的对话很有意思。
周知意虽然不喜欢钟连,可平心而论,作为一个横行霸道的职高小混混,除了死缠烂打地追过她一阵,钟连还真的没对她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眼下这种情形,她也不希望双方发生冲突。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想要的,无非是让钟连离自己远一点,那么,他既然这么问了,她不如——
周知意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地撂下六个大字:“他是我男朋友!”
“……”
“……”
第23章 23
钟连离开时的表情精彩纷呈, 臊眉耷眼,咬牙切齿,就差没当场哭出来。
虽然他非常不情愿承认, 可但凡没瞎、但凡脑子没泡的人都必须承认, 无论是从身高、长相、气质还是气场上来说, 陈宴都甩出他一百八十条街,把他秒到渣都不剩。
他都没资格一战, 就彻底出局了。
目送着钟连灰溜溜地退场, 周知意的气势也慢慢消颓下去。
身后站着个一言不发冷如冰山的男人,她光是用后脑勺感受, 就能觉出凉意来。
“周知意。”冰山发出了冰冷的声音。
周知意按捺住忽上忽下的一颗心,深吸口气,慢慢转过头去, 为了避免被兴师问罪的尴尬, 她决定先发制人。
“你别多想,我刚才是瞎说的。那人在追我,缠的人心烦,我就是想让他死心。”
陈宴仅用了两个字就让她的心沉入冰凉湖底, “没想。”
看吧, 她在他心里果然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就算她拿着大喇叭对全世界宣告他是她男朋友,他都会觉得她只是小孩心性口无遮拦恶作剧, 而不会怀疑她是真的喜欢他。
心里憋闷着一口气慢慢向上涌, 堵得胸口发闷, 周知意看着他那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喉间微涩,不甘开始蔓延, 真想破罐子破摔地宣告:“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让你做我男朋友,怎么了?很不能想象吗?”
可她要脸。陈宴的态度已经明白昭示出她破罐子破摔会面临的结局,她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周知意手指轻轻蜷了下,扬眉与他对视,语气像只骄傲的孔雀,“你就算多想也没用,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陈宴垂眼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锐利的眼尾稍敛,他的目光黑沉平静,“嗯,以后别再乱说。”
他声色缓缓,听到周知意耳里却像是一句告诫。
她抿了抿唇:“你想得美,没有以后了。”
胸口沉闷,周知意彻底没有食欲了,懒洋洋地摆摆手,大步往校门口走去。
陈宴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
削薄的脊背挺得笔直,校服裙下的双腿纤细修长,步伐飞快,连后脑勺都透着骄矜。
明明他才是被利用了的工具人,倒显得她受了多大的折辱和委屈似的。
嚣张又任性。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冷声叫住她,“周知意。”
周知意回过头,“我要回教室了。”
那一回眸的瞬间很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在她眼底看到一点可怜巴巴的颓丧,稍纵即逝。
“去吃饭。”陈宴语气稍稍柔和了一分:“想吃什么?”
—
坐在窗明几净的店里,周知意颓丧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些。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和陈宴正经吃一顿午餐,陈宴把菜单推过来,她把堵着胸口的那点酸涩压下去,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个特辣的烤鱼。
陈宴眉心微微一动,没说什么。
周知意这会儿才分出心情问:“你来学校做什么?”
刚刚被他那句“告诫”打击到了,没心思想别的事情,这会儿心情缓和,她像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孩,忍不住想入非非:他该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周知意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陈宴视线落在手机上,对她的灼热目光视而不见:“刚在附近看了个店面。”
“店面?”周知意想起之前丁以南说过的话:“你真的要创业啊?”
“创业算不上。”服务员送来了鲜榨的柳橙汁,陈宴推到她面前,示意她自己倒,“开个小店,消磨下时间。”
“……”
听听这不屑一顾的语气。
周知意撇撇嘴:“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底气十足。”
“我不靠陈家。”陈宴抬眸扫了她一眼,极低地笑了声,“这些闲钱,我还是赚够了的。”
闲钱吗?
开个店再怎么样也要好几万块钱的启动资金吧?再加上运营成本呢?
周知意年少无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她平日里兼职打工的经验让她很快就意识到,陈宴并不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他在大学毕业前就赚了比她想象中多很多的钱,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很优秀的人。
这个想法让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和陈宴之间的距离。
除了年龄,除了生活背景,除了人生阅历之外的距离。
烤鱼被端上了桌,烤得焦糯的鱼皮上盖满了红辣椒,像春节时被炸开一地的鞭炮。
周知意夹了块鱼皮,眼睛亮亮地瞧着他:“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她顿了下,唇边勾起一个幅度极小的笑:“该不会真的要卖烤串吧?”
陈宴没动筷子,人闲闲地在沙发靠背上倚着,问:“你从前兼职都做些什么?”
“网吧、台球厅、溜冰场、烧烤摊哪里给钱去哪里。”周知意夹了块鱼肉,又在辣汁里蘸了蘸,放到碗里,“我不挑的。”
陈宴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转动,薄眼皮轻垂,唇角抿成一线,眉心又蹙起,“都是些人多杂乱的地方,不适合女孩子。”
周知意笑着抬眼,“那什么适合女孩子?”
眼看她又要拿肉去蘸红火的汤汁,陈宴抄起桌旁的热水壶添进去小半壶热水,辣汤被稀释了,周知意不满地“啧”了声,眉头皱起。
陈宴毫无察觉,又把盖在鱼身上的辣椒一个一个往空碟子里面夹,语气漫不经心的,“花。”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慢沉:“小女孩,应该和花在一起。”
小女孩应该和花在一起?
习惯了在人多杂乱、混杂着各种烟臭汗臭和各色人群的场所里兼职的周知意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原来她在他心里不是叛逆冲动的不良少女。
而是应该与花为伴,需要温柔呵护的小女孩。
她垂下眼,微蹙的眉心缓缓松开,突然觉得他不打招呼直接拿热水冲辣汤的霸道行为也没那么讨厌了。
******
陈宴看好的店面在学校后街,距离学校五六分钟的距离,闹中取静。
周知意从前只觉得他慵懒散漫,没想到他正经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签订合同之后,立即着手开始装修,九月底,店面装修进度已经过半。
让她意外的是,他还当真开了家花店,店名简单随意,取他名字的读音,单字一个“焰”字。
丁以南无所事事地晃了一圈,点评道:“这名字不像花店,像个酒吧。宴哥,你要不要考虑开家酒吧啊?”
“不。”陈宴淡淡吐出一个字。
丁以南大概是天生好奇心强烈,宛若一本行走的“十万字为什么”,“为什么啊?”
陈宴:“不为什么。”
丁以南又问:“为什么不为什么啊?”
周知意装模作样地捡着地上的泡沫板,竖着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陈宴:“……”
陈宴懒得理他。
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招式在陈宴身上不起作用,丁以南换了个问法:“你喜欢花?”
陈宴:“不。”
丁以南:“你不喜欢花为什么还要开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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