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林福全在前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高梁杆,节节青,哭声爹来泪盈盈。爹把儿子抚养大,儿子不忘爹恩情……”
林满堂也跟着哭,他不会唱词,却也哭得撕心裂肺。
他这一辈子,没做过半点坏事,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挣钱。因为年少时家贫,没有机会上学,他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培养晓晓上大学。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悉心教导,请名师栽培,女儿也争气,年年给他拿回第一。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终于能得偿所愿了,没想到临门一脚,女儿也估过分了,绝对能上好一本大学。可他连通知书的边都没摸到,他们就穿越了。
他到底是造了哪辈子的孽,老天爷要这么玩他?
李秀琴也在哭,她能不哭吗?你瞅瞅这周围住的,全是土坯墙茅草顶,连个齐整点的砖瓦房没有,真真应了那句话,一夜回到解放前。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以后是不是再也吃不了好吃的,住不了大房子?最让她生气的是,她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那些家当全归了别人。
她老公那后妈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烂人。她嫁进林家头一年,可没少受对方磋磨,后来要不是父亲平反,找了关系,给她调回城里,她觉得自己真能被那恶人逼疯。
到了城里,两家相当于分了家,只当个亲戚,逢年过节才回去一趟,就这么着吧。
没想到,自己全家都没了,财产却要便宜那贱人。一想到对方坐在她买的沙发上,数着她的财产,她就气得发疯,哭得越发悲凉。
要说这两人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但是远远没林晓哭得惨。
她才十八啊,寒窗苦读十三载,好不容易超常发挥考了个高分,连北大清华都有可能进去。估完分,她爸难得大方一回,给了她一万块钱奖金,她晚上都睡不着觉,生怕她爸反悔要了回去,想着早花早了,蒙着被子里寻思到底是买华为还是苹果?还不等她决定呢,直接穿到这破地方了。她算是知道“什么叫人没了,钱还没花了”。早知道她会穿越,就不纠结那么多了,她两个全买,一个买来用,一个买来装逼。
现在可倒好,一个都没了。
这一家三口,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陷入悲痛中。
周围村民们瞅见,都动了恻隐之心。
“哎,满堂虽不着调,但是哭得这么伤心,老爷子要是知道,也该欣慰了。”
“欣慰个屁啊。指定是哭接下来日子怎么过呢。我昨儿听说,老爷子临死之前,还不忘交待他大哥帮两个孩子分家。非逼着林老太同意。我估摸着他们一准知道下葬后就要分家,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林福全一家,男的能干,女的勤快。偏偏老二一家,男的懒,女的馋,生的孩子又懒又馋。偏偏林老太最宠小儿子。
林老头在世的时候,林老太心疼小儿子,怎么都不同意分家。一提分家,她就要去撞墙。闹到最后,林老头只能作罢。
这次林老头生了病,躺在床上不能动,林老太不好惹他生气,眼睁睁看着他交代临终遗言。
这分家已是板上钉钉,哪怕林老太都不能枉顾亡夫的意愿,贸然反对。
林满堂一定是知道这事,所以才哭得这么惨。
他这边一说,其他人也都觉得这一家三口指定是因为这事才哭得这么伤心的。
往常也没见他们有多孝顺,人一死孝心就来了,怎么看怎么假。
就在村民们议论纷纷之时,林家又来了亲戚。
看到来人,李秀琴激动得打起了嗝,直勾勾瞅着对方,手下意识拍打林满堂的胳膊,示意他看。
林满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
这……他岳父也穿过来了吗?
他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很疼!不是在做梦。
他还在愣神,李广角带着婆娘和两个儿子上完香,本想上前跟女儿女婿说几句话,但也知道两人不得空,只能压下话头,冲两人点了下头,自往外头去了。
林满堂伸长脖子往外看,就见外面冲进来一个老太太,她趴在棺盖上痛哭流涕,“老头子?老头子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我的老天爷呀,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呀?”
这声音不用问就知道是林老太,往常林满堂不安份,林老头想揍他时,她都会发出诸如这样凄厉的叫喊声,往常干打雷不下雨,今儿却是哭得真心实意。
也是,一块过了几十年,生了两儿一女,顶梁柱走了,能不伤心吗?
林福全膝行几步,上前扶着亲娘,“娘?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好好孝顺您,您要保重好身体。大夫说您不能大悲。”
林老太头歪在林福全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儿啊,娘的大儿啊。你爹就这么去了,娘可怎么办啊?”
林福全脊背又弯了弯,显见也是哭得不能自已。
林老太见大儿子哭,泪眼婆娑瞅了眼四周,发现二儿子在她右手边,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想到这个儿子四肢不勤,干活也不麻利,以后要是分了家,可怎么过才好?
林老太忍不住拍了下二儿子的背,“老二啊?你爹临走前,还在念叨你呢。”
林满堂感觉后背有人在拍自己,刚刚听到她的哭声,他自然也知道这人是原身的亲娘,可谁叫他没有原身的记忆呢。
他怕露馅,所以不敢回头。
可现在她都拍自己的背了,他再没个表示,就太不正常了,当下林满堂侧头,半眯着眼睛偷偷打量着老太太,原先只想偷偷摸摸瞅一眼,可待看到她的长相,林满堂眼睛瞪得溜圆,差点将自己的眼珠子瞪下来。
他……他妈怎么在这儿?瞅到她身上穿的衣服,不,不对,这是古人的衣服,再瞅瞅她明显已经他记忆里的形象老了二十多岁,林满堂转了转眼珠子很快明白了。
这是他娘,他亲娘,这古代他亲娘比他爹晚死。
不像前世,他娘在他十岁那年就没了。
有后娘就有后爹,不是说说的。打他娘走后没多久,他爹就给他娶了个后妈。很快就生了一个弟弟。
他十五岁考上县里的高中,他爸死活不肯继续供他念书,非要他下来种地。
那时候家家都穷,没办法,他只能放弃学业。
在家种了三年地,他爸给他说媳妇,因为不肯出彩礼,那媳妇长得丑不说,性格还特别暴躁。他执意不肯,扭头就娶了在他们村当知青的李秀琴。
那时候秀琴长得美,村里多的是小伙子喜欢她,可没一个敢娶她,只因她成分不好。
得知他要娶秀琴,他爸拿着棍子把他揍得鼻青眼肿。
结婚头一年,后妈可着劲儿磋磨他媳妇,为此他爸没少揍他,他和那个家的关系便越发恶劣。好在他和媳妇很快就回了城。
他岳父受了许多苦,身子骨不好,但为人却很慈和,不嫌弃他只是个初中生,拿他当亲儿子一样疼爱,他孝顺岳父,在首都辛苦打拼。
凭借自己一步步努力,攒下家当,媳妇还给他生了个聪明可爱的女儿。
按理说他这辈子应该圆满了。可事实上,他内心深处有两大遗憾。
一是学历,他没能上高中考大学。如果他是个大学生,他后来不至于吃了那么多苦,走了那么多条弯路。
二是他小时候太调皮,没少让妈妈操心。可等他长大了,有能力了,他妈却不在了。
虽然穿越到古代,让他失去很多,可他见到他亲妈了呀。这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看到那熟悉的眼神,林满堂眼泪再也绷不住。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亲妈就是亲妈,看着他的眼神满满都是爱意。
这辈子他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亲娘,不让他娘受一丁点苦。
所以他紧紧握住林老太的手,心情激荡万分,声音都哽咽了,“娘?您以后跟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林老太感动得直抹眼泪,她的好儿子,她就知道她二儿是个孝顺的。老头子走了,他得多伤心啊。她搁屋里都听见了。那些人说她儿子装的,呸!她生了二儿子,她还能分不清她二儿子是真哭还是假哭吗。
林老太握住二儿子的手,“老二啊,你有这份心,娘就知足啦。娘老了,啥重活也不能干,就不去拖累你啦。你别怪娘,也别怪你爹……”
林满堂摇头,“不怪,我谁也不怪。”
底下人瞅着林福全一家。这两人对林老太明显偏心的话一点也不介意,神情木讷,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其他人不免佩服这两人的好性儿。
第3章
林晓听见她爹要把阿奶接回家,差点吓傻了,扯了下李秀琴的袖子,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难不成他爹有原身的记忆,要不然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出那么情真意切的话?
林晓怎么说也是林满堂的亲女儿,自己老爹忽悠人是什么样子,说真话又是什么样子,她门儿清。
刚刚他爹说得可是真真的。
在林晓看来,孝顺原身的亲娘是应该的。但是孝顺也不一定要把人接到自己家啊。他们三人啥情况,她爹难道忘了吗?
她亲娘来了,他们三人还不得穿帮?她爹这是糊涂了呀?
李秀琴显然也是跟林晓一个心思,当闺女拉了她袖子时,她清咳一声,拍拍女儿的手,让女儿别担心,她看向林满堂,“你肚子饿不饿?中午就没吃,咱是不是先吃点东西对付一下?晚上还得守夜呢?”
林满堂还没开口,他肚子已经先他一步叫唤起来,这下可把老太太给心疼坏了,拉他起来,“二儿啊,先吃饭。你这身子骨这么单薄,怎么能饿着呢?你要是饿晕过去,你爹会心疼的。”
林满堂捂着肚子,心却是暖的,不过他也没忘了林福全,“大哥大嫂,你们也先吃点东西吧。咱们要守七天呢。可不能把肚子给饿坏了。”
林老太颇不认同,“那怎么行。前来吊唁的人那么多,没人在灵前守着像话嘛。行了,你就别操心了,快去灶房吃东西吧。”
林晓下意识瞅向她大伯。没什么反应,她奶偏心得这么明显,他大伯都不生气,这性子也太好了吧?
其实林晓倒是误会林老太了。林老太偏心二儿子不假,但大儿子也是她亲生的,她怎么可能会饿他肚子。
她纯粹是想把两家分开。作为婆婆,林老太最为了解两个儿媳。大儿媳就是个糖公鸡,数米下锅的吝啬鬼。
二儿媳则截然相反,那就是个吃喝没数的马大哈,怎么高兴怎么来,花钱从来就没个谱儿。
让两家凑在一块吃,二儿子肯定吃不到啥好饭。想到二儿子马上就要分出去,以后就得过苦日子,她心疼了,想着能多吃一点就多吃一点。
可惜她的好心,林满堂哪里懂得,坚持要一块吃。
林福全对亲娘偏心二弟早就习以为常,半点也不生气,甚至他还指使自己婆娘帮忙做饭,“快去灶房烙几个饼子,二弟一家都饿着肚子呢。”
刘翠花爬起来,连膝盖上的土都不弹一下,麻溜到灶房做饭。
林老太想叫也没叫住,只能默默叹气。
林晓动了动酸疼的膝盖,眼神乱瞄,一眼瞅到她大伯旁边那个大概十一岁的小女孩正直勾勾瞅着自己。
小女孩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愤怒,林晓被她看得发毛,同时也猜测出来,她应该是大伯的女儿。瞅着年纪,应该是大女儿。
叫啥来着?
“大丫,快去帮帮你娘?你娘一个人又得烧火又得烙饼,忙活不开。”
刚刚还瞪着自己的丫头站了起来,林晓恍然,原来她叫大丫。
刘翠花动作麻利,很快就烙好了饼,煮了半锅稀饭。
林满堂,李秀琴以及林晓捧着粗瓷大碗,里面是灰黑色的面糊,刘翠花还贴心地在面糊上面盛了点咸菜,却叫这面糊的品相又降低了几分。
再瞅瞅手上这个看得见麦麸的粗粮饼子。哪怕林晓现在很饿很饿,丝毫没有吃的欲望。
倒是林满堂和李秀琴没有林晓那么娇贵。这两人以前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最辛苦的时候,连这样的饼子都没有。
林晓见爸妈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真这么好吃吗?居然吃得那么香。
林晓四下看了看,这家穷成这样,估计也没细粮给她吃,还是再坚持坚持吧。
她咬了一口,扑鼻的尘土味儿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可是她不能吐,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吃苦而已,都是暂时的。
林满堂偷瞄瞅了闺女一眼,待看到女儿真的吃下肚,一开始是欣慰,随后又心疼上了。
他闺女啥时候吃过这种苦啊。
他闺女是他和秀琴成亲十八年,烧香拜佛才求来这么一个。那时候他家早就起来了。奶粉吃到三岁才断,牛奶更是到高考结束都没断过。
她女儿被他们养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城里姑娘。
老话不是说的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闺女吃不了这么糙的吃食,再正常不过。
一想起这个,林满堂就想起女儿的未来,他可以挣钱,让女儿过得好,但是他女儿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前世那样有个好前程了。
“快吃!快吃!咱们不能在这里多待,回头村里人该说闲话了。”李秀琴连连催促,打断林满堂的思路,也叫慢慢腾腾的女儿加快速度。
林晓好不容易吃完,也没帕子,只好用嘴抹一下,去水井边洗洗手,漱漱口。
林满堂、李秀琴和她一样,这一家三口这副作派倒叫村人又看了场热闹,纷纷冲他们指指点点。
可把林晓气得够呛。笑啥笑啊,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没见过人漱口洗手啊?
李秀琴见女儿皱眉,知道女儿这是生气了,忙拉着女儿找自己这副身体的爹娘。
李广角和刘淑惠早就吃完饭,但没有急着离去,想跟女儿搭话。
李秀琴引着他们到背静处说话,“爹?娘?”
李广角看了眼四周,知道女儿和外孙女不能在此久留,“我听人说你们家马上要分家了,是真的吗?”
李秀琴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半晌才点头。
李广角以为女儿在害怕,揉揉外孙女的头发,冲两人笑,“你们别担心,就算真分家,大不了,我让你大哥带着满堂到山上挖草药,怎么也能养活你们母女。别怕啊。”
李秀琴抿了抿嘴,林晓听后忍不住抱住李广角的腿,仰着脖子冲他笑,“谢谢外祖。”
李广角身子一僵,古代七岁男女不同席,就更不用说对长辈这么亲近的,不过李广角向来喜欢这个外孙女,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串大钱塞到她手里,“这些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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