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族长带着我们走了另一条路,不是我们来的那条,应该是近道。路过一户人家的后院,听见房子里传出一阵狂乱的吼,隐约伴有铁链的声音。族长说已经这样子两天了,怕他伤人只能拴起来,见不得光,门窗都只能关着,水也不敢喝,一看到水就害怕,只能趁他睡着后偷偷灌进去一点。族长突然停住了脚步,一脸期待地看着孙教授,问孙教授还有没有救。孙教授无奈地摇了摇头,狂犬病一旦感染发作,死亡率基本是百分之百,目前还没有特效药可以医治。族长难过地继续往前走,说这户人家只有这两母子相依为命,孩子的爸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从此音信全无,他妈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好不容易长到二十多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孝顺她妈妈,结果被自己家养的狗给咬了。
我们集体沉默了,虽然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但还是很难过。作为医者,救不了自己的病人,自己的无能为力,会让我们有很深的挫败感。
第55章
天色暗了下来,四周变得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没有网络的日子,大家觉得无聊便约着三三两两出来看星星,听水声虫鸣,吹着清凉的夜风,很舒服,除了偶尔骚扰的蚊子,不经意被咬一下又痒又疼。
张逍递来一瓶喷雾,我朝他摇头,“喷了,没用。”他在我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明天就要开始给村里人看病了,紧张吗?”
“不紧张,还有点儿期待。”
“心态比我好多了,我第一次还挺紧张的,人多老怕自己出错。”
我笑了,“你这是在安慰我吧,你这么自信的人还会有害怕的时候,这跟记忆中的你有些不太一样啊。”
“那我在你印象中是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以前我觉得你很张扬,也很有个性,想做什么就会去做,想说什么就说,也不用去计较结果。这并不是不好,相反我挺羡慕的,有种青春的洒脱劲儿。”
“那现在呢?”
“现在感觉你稳重内敛了许多,至少以前没看过你穿衬衣。”
他笑了笑,“是,以前不怎么喜欢。不过人都是会成长的,现在觉得以前的自己挺冲动挺幼稚的,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也不在意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人总是要长大的,关键是你喜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他低下头,“说得也是,改变……得首先让自己喜欢。”
“那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你觉得呢?”他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我。
我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你很温柔细心,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
他自信地笑了,“嗯,真巧,我也相信我自己。”
我伸出手掌,“那优秀的张医生,明天一起加油吧!”
“好!”击掌。
第二天出乎我们的意料,前来看病的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排队,更多的人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教授和两个医生看病,我们配合协助抓药配药,族长在一旁做着翻译。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老大爷,看完病拿了药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们是不是真的不要钱,直到再三确认后才拿着药离开,转身和围观的人叽叽咕咕地说着。然后,排队的人便多了起来,不久又来了一大群,大人小孩吵吵嚷嚷往前挤,现场瞬间变得有些混乱,大家自顾自地说着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幸好部队协助的两个同事及时赶到现场才得以控制。然而人实在太多了,一些村民并没什么不适听说不要钱也赶来了,到了傍晚还排着长龙。医生和族长商议让每个村子的人按天依次过来,这样一来第二天人便少了许多。除了最初几天的拥挤,后来渐渐前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少,基本都是常见病,或轻或重,少有棘手的疑难杂症,一切都很顺利。
来了近一月,前来看病的人变少了之后主治医师带着我们开始探索起周边的环境来。驻地后山有一道瀑布,瀑布下方因常年累月地冲刷形成了一个湖泊,湖泊周围是大大小小的乱石,主治医师爱跟着大家一起来这里捉鱼摸虾。主治医师姓周,叫周敏慧,虽然年过四十岁孩子已经念高中了,但她的性格却像小孩一样活泼,和大家打成一片,我们平常都叫她周姐。这天午后,周姐又带着我们一起来湖边“探索”,几个男生在旁边用借来的网兜网鱼,女生在湖边捡田螺,她自己在乱石中爬山爬下找螃蟹。
“快来,把装螃蟹的篓子拿过来,”周姐的声音从大石后面传来,举着篓子的女生正准备过去,周姐已经从大石后面举着右手走出来了,只见右手的食指上正吊着一只大螃蟹。她边走边说,“小样儿,躲在石头缝里不肯出来,还不是被我钓出来了。”
我们都愣住了,“周姐,你就这样直接用手钓啊,不疼吗?”
她甩了甩手,螃蟹的大钳子稳稳地夹着,纹丝不动。她有些龇牙咧嘴,“疼啊,不过它敢夹我,我就要让它付出生命的代价。”
拿着篓子的女生踩在一块覆着青苔的石头上,笑得直哆嗦,周姐皱着眉喊,“子君,你别笑了,小心滑进水里……啊,我的螃蟹我的田螺!”只见何子君扑通一声宰进了水里,周姐连忙过去扶起她,心疼地看着趁机溜掉的几只螃蟹。何子君全身都湿透了,我们准备带她回去换衣服,周姐扫了一圈,眼睛滴溜溜地转,望了望后面几个捉鱼的男生,喊道,“张逍,你带几个男生先回去,我们几个女生再玩会儿,你注意着有人来提醒我们一下。”
“周姐,我们不回去吗?”
她嘿嘿地笑着,一脸得意,“回去干啥,出来就要好好玩,这水这么清澈,游个泳,多好。”她武断地驳回了其他人的建议,谁也不能退缩。于是我们哆哆嗦嗦的下了水,山里的水有些凉,刚下水的时候全身冻得一激灵,但适应了之后就很舒服,阳光普照,倚在温热的石头上颇有几分惬意。
突然,何子君笑出了声,她说:“瀑布、湖泊、女人,这场景是不是很熟悉?”
“我还篱笆、女人和狗呢?”
“你该不会是说七仙女吧,那你赶紧看好自己的衣服,别被董永给偷去了。”
“不是,再猜猜。”
我扑哧一笑,“你不会是说蜘蛛精吧,你给我吐点丝看看?”
她眨眨眼,“难道不像吗?”
周姐长叹一声,“蜘蛛精还想着吃唐僧肉,我们啊顶多是兔子精,每天吃的都是草。”
周姐的感叹引来了大家的共鸣,有人好奇,“你们说这后山里有没有野鸡野兔什么的?”
“之前小余同志就跟我们说过了后山危险,你都忘了,不要命啦!”吴卿莉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们进来时绕过的那片丛林大家还记得吧,小余说那里安全,里面有野兔野鸡什么的,要不我们明天叫上几个男医生去那边看看。”
“可以可以,我也想去……”接下来大家便开始讨论起明天的行程来,怎么捉野鸡野兔,最后大家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立马就能逮上一只,周姐对土螃蟹那不到二两肉也完全失去了兴趣。
第二天一早,周姐带着我们正准备出门,一个中年男人拉着族长急急忙忙地跑来。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又急又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族长翻译着这男人的话,说男人的老婆要生孩子了,情况不太好让我们过去看看。周姐转身拿起医药箱,张逍跟在后面正准备走,中年男人拉着族长指着张逍急急地说了两句,族长看着张逍有些不好意思,“他只要女医生,不要男医生。”周姐看着男人惶恐地摇头,便带着我们几个女实习生赶了过去。
一路飞奔,来到了一座垒得很粗糙的房子,泥土、石块、茅草,感觉四处都在漏风。一个小女孩正满脸泪水地站在屋门口,是那个我刚来第一天见到的小女孩,依然穿着宽大的衣服。进到里间,一位中年妇女和两个稍大一些的女孩儿正蹲在床边,看到我们进来立刻起身退到一旁,女孩儿殷切地望着我们,中年妇女去了厨房。床靠着墙,一个脸颊消瘦的妇人挺着硕大的肚子靠在床沿上无力地喘着,几缕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衣服也被汗水浸透了。周姐上前仔细观察了一阵,让我们帮忙按压脚掌小趾外侧的至阴穴,接着她点燃了艾条开始温灸配合着施针。周姐告诉我们孕妇胎位有些不正但情况并不是很严重,按至阴穴配合艾灸针灸可以正胎位。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胎位终于正过来了。孕妇喝了一点糖水补充体力,过了约半个多小时,成功诞下了一名男婴。旁边的两个小姑娘开心得大喊大叫,外面的小女孩和中年男人也冲了进来。中年男人接过小孩拨开婴儿的腿间看了一眼,一边笑着一边喃喃自语。孕妇侧头看着床边抱着孩子走来走去的中年男人,满足地笑了。阳光从墙壁的石缝里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这时才发现她其实并不老,脸上的皱纹很细,只因为皮肤蜡黄头上杂有白发所以看起来年龄很大。小女孩儿一步步挪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碰触着我的手,生疏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了一句谢谢。
因为这次的突发状况,我们的捕猎之行往后延了一周。这一个星期,周姐常带着我们去观察小婴儿的身体状况,小女孩儿便和我们熟悉起来。小女孩小名叫宝丫,每次去她家她都会开心地跟在我背后转来转去。她很爱来我们的驻地,对帐篷充满着好奇。大家也很喜欢她,没事就教她说普通话。
刚吃过午饭,宝丫又跑来拉着我和张逍上山陪她摘野果子。宝丫很喜欢我和张逍,猜想着可能是因为给过她糖果的原因。我们牵着她往山上走,一边检验着教过她的普通话。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大声地念着“姐姐”、“弟弟”、“爸爸”、“妈妈”……嗓音清脆,发音竟很标准。
宝丫所说的几棵果子树长在一片悬崖上,不高,从悬崖的底部稍微往上爬一点就能够着,上面结满了橘红色的像柿子形状的野果子,但个头只有手指头大小。宝丫熟练地往上爬,张逍跟在他身后时刻注意着宝丫谨防她掉落,我在下面的地里等着。宝丫很兴奋,把摘的果子不停地往兜里塞,直到几个兜都装满了便开始往下扔,我在下面一颗一颗的捡,一个后退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开始塌陷,我惊叫一声。
“怎么了?”张逍爬在石头上问。
“没事。”一个不到膝盖深的圆坑,不大,里面还有一些细碎的红薯花生残渣,一个老鼠洞而已。
直到我们带来的小布袋再也装不下了,宝丫才意犹未尽地从树上下来。正准备往回走,吴卿莉从远处走了过来,说周姐和孙教授找张医生有事。吴卿莉走到我身旁,“张医生,你和宝丫先回去吧,他们找你挺急的,我和霏霏待会儿就回来。”张逍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点点头,张逍便牵着宝丫走了。
第56章
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我从兜里掏出几颗野果子递给她,自己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很甜。
“你想聊什么?”老实说,大学这几年我们并不是很熟,也没多少交集,猜不出她此刻究竟想要说什么。
她捏着手里的果子并没有剥开,“你和张医生是什么关系?”
我笑了,原来是问这个,“我们只是普通同事的关系,怎么,你喜欢张医生?”
“怎么会,我有男朋友。”
“我也有男朋友啊,那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看你最近和张医生走得很近,没别的意思。你男朋友还是原来的那一个,来过我们学校的那个?”
“嗯。”我不再开口,也并不想陪她说这些,也不知道她今天到底要找我说什么。
她也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你,乔依颜、林月,你们都知道我这次支援的机会是怎么得来的吧。是的,没错,我是和实习科室的李医生在一起了,能得到这次机会也是他帮的忙。你们应该挺瞧不起我的吧,但是我不在乎,只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不择手段又怎么样呢。我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我知道那次搬出宿舍说你们排挤我是我的不对,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只有你们知道我夜不归宿,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早就猜出来了,那晚我的确是和宋翊在一起。”突然,她笑了笑,“只是,最后我们仍然没能走到一起。”
“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该怎么选择都是自己的决定,自己对自己负责,我们没有资格站在自己的道德的标准上去置喙和评判别人的对错。”
她转头看我,“你真的这样想?”
“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吗?”
“我不是……”她似乎被问到了。
“别人的看法不重要,我也不会去在意别人怎么生活。毕竟,每个人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很艰难了。”
“是啊,生活本就如此艰难,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她站了起来,把捏烂的几颗果子扔在地上,转身走了。看着那几颗无辜遭难的小柿子,瘫在地上流着汁,就像我们刚才的这一场无疾而终的谈话,有些莫名其妙。
延迟了一周的捕猎之行终于成行,孙教授年纪大了不想跟着我们折腾,出门时在一旁叮嘱着我们穿好山袜做好防护,小心蛇鼠虫蚁。几个女生早在听说树林里有蛇就打了退堂鼓,最后女生只有周姐吴卿莉和我三个人,跟着张逍带着的几个男实习生一起去了丛林。临出门的时候,孙教授还不忘嘱咐我们在丛林里遇到好的药草一定带回来。
我们三个女生都不会赶鸡捉兔,我纯粹是图个新奇好玩。这一群人中只有一个人会捕猎,兼修过动物医学的张季,东北人。他说他家附近都是山林,从小跟着长辈上山学着怎么打猎做陷阱,观察哪些地方野鸡野兔容易出没。捉野鸡野兔对他来说都是小儿科,如果谁想吃蛇羹,他也能捉了来。
山涧溪流悬崖峭壁,树木高耸藤蔓滋生,鸟啼虫鸣鸡飞兔跑,颇有几分丛林探险的趣味。上午我们只在丛林的边缘徘徊,临到中午才收获了一只麻灰的野兔,野山菌倒摘了不少。张季做了一个陷阱将野兔暂时放进去,下午要去别的地方看看,准备返程的时候再带回去。丛林里不能生火,我们自备了干粮,就着水随便吃了点。下午,我们打算往丛林深处走一段,两个人一组,彼此照应。这丛林正如小余同志说的那样,四处都有人活动过的气息,一些树木上还能看见绳索勒过的痕迹,除了注意突如其来的低洼与断崖外,并没有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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