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当心。”陆雅连忙扶稳她。
高韶兰晃了晃神,上次跪这么久好像还是母后薨逝的时候,那时候人小,也不觉得累,满心只被悲恸占满,无暇顾及其他。今天却有些受不住,她体质似乎变差了。
宫人去备了步撵,高韶兰坐上去,晃到永安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萧执还在忙着,没有回来。高韶兰没有传膳,只拿了一本闲书斜倚在榻上翻看,没翻两页,邹宛毓来了。
她是来给高韶兰送护膝的。
邹宛毓淡笑着说:“知道殿下要去哭灵,天气寒冷,恐怕会跪伤膝盖,因此我今晨特意起来赶制了一双护膝。里头装了艾叶、桂枝、香加皮、丁香、羌活,能温经驱寒的,殿下悄悄绑在膝盖上,免得受了寒气。”
高韶兰有些诧异于她的细心,接过来看了看,含笑道:“谢谢,辛苦你了。最近在太医院怎么样?”
邹宛毓腼腆地垂下眼说:“各位老前辈都很照顾我,我最近也看了许多医书,觉得比之前懂的东西更多了。”
碧荷端上来果盘糕点,高韶兰请她坐下,闲话了一会儿家常。
今日其实是年三十,却赶上国丧,不能大鱼大肉、饮酒不说,宫里一点喜气儿都没有,各处都挂了白,连守岁都要偷偷的。
高韶兰问她晚上打算怎么过。
邹宛毓说:“我和太医院的另外几个女医约好了一会儿一起吃饭,互相讲讲故事,对付一下今夜就过去了。”
高韶兰唔了一声,点点头:“倒也不错。”
她的膝盖仍然疼着,高韶兰指尖轻轻覆上去,小幅度地揉了揉。
邹宛毓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小口茶,抬眼间看见高韶兰疲惫的面色,不由道:“殿下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需不需要我为您诊一下平安脉?”
高韶兰瞥她一眼,其实再过几天就到了季女医来给她诊平安脉的日子了,不过邹宛毓也自小习医,虽然不知道她医术究竟如何,但给她看看也无所谓。
于是道:“好。”
高韶兰随意地伸出手腕,看着邹宛毓把指尖搭上去,凝神感受了片刻,面色突然一变。
高韶兰皱了皱眉:“怎么了?”
邹宛毓犹犹豫豫地把手收回去,然后惊疑不定地看向高韶兰,道:“殿下脉象流利,如珠滚玉盘,瞧着像是喜脉。”
高韶兰眼皮一跳:“……什么?”
邹宛毓垂下头:“应该就是喜脉了。只是月份太浅,还得等过个一二十天再确认一下。”
高韶兰犹自发愣,邹宛毓又抬头看她,小声问道:“殿下不是不想要孩子吗?”
高韶兰看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发呆。
如果真的有孩子了,萧执应该挺高兴吧。
可是这样一来,她离开的计划何止是要推到过年后,简直是无限期延长。萧执还逼着她给高鸿写了信,高鸿也不会再帮她了……
高韶兰忍不住想,她这辈子还能有离开大周的机会吗?她还能回到故土吗?
萧执果真一步步攻克了她的防线,先是把她骗到大周成婚,再是圆房,现在孩子都有了,她的底线一降再降,怎么都逃不开。
而且很多时候她明明生他的气,怎么就还是心软的什么都依他了?
想到这里,高韶兰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她看向邹宛毓,淡淡地嗯了一声:“我有些意外。”
肚子里意外的揣了个小混蛋,说不定以后就是大小混蛋一起扒着她不让她走。
高韶兰脸色更难看了。
邹宛毓看她神色,不由心思百转,刚想问问她为什么,就听得高韶兰又道:“这事儿先别透露出去。”
幸好她跟邹宛毓坐下说话,没让宫人们守着。
高韶兰说:“等过阵子,确定了再说出去。”
邹宛毓张了张嘴,问道:“您是不想让陛下知道吗?”
高韶兰嗯了一声。
她还没想好她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而且最近宫里事情已经够多了,就先别告诉萧执了。免得他又要分神照顾她。
邹宛毓目光闪烁,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唱礼声,是萧执回来了。
高韶兰又叮嘱一遍:“跟谁都别说出去。”
邹宛毓连忙点头,起身告退,出门时,正好迎面碰上萧执,她行了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萧执回头看看她,问高韶兰:“她来做什么的?”
高韶兰道:“她担心我跪坏膝盖,给我送护膝来了。”
她拿过那一双护膝,给萧执看了看。
萧执微怔:“她也算有心。”
看在她对高韶兰还不错的份上,萧执对于她之前几次三番破坏他的计划而产生的不满情绪便也消散了。
反正高韶兰已经知道他算计的那些事了,他现在不怕邹宛毓揭发他。
萧执坐在她身边,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碰上她的膝盖,问道:“又伤着了?”
高韶兰只道:“上午你涂了药之后已经好多了,下午跪得久了一点,没什么大事。”
萧执眉头微皱,想要撩开她的裤腿,再给她抹药,被高韶兰拒绝了。
“等夜里休息的时候再抹吧,还没用晚膳呢。”
萧执听她这么说,料想是没有大碍,便作罢。
原本年三十宫里要设晚宴的,也该是高韶兰主持。但因着国丧的缘故,设宴的功夫也省了。今夜就他们两个人一起在侧间用膳。
没有荤腥,全是素的,但御膳房的厨子们手艺很好,每一样饭菜都很精致。
等吃完了,高韶兰才想起来问他:“太上皇……找到了吗?”
萧执面色平淡,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
如果始终找不到,难道七日后要把空棺下葬吗?
萧执道:“不必着急。不论他们有什么目的,在父皇下葬之前,都该显现出来了。”
如果最后他真的把空棺送入皇陵,那也没关系。七日之后,不经特殊保管的尸身早就不知损毁成什么样子了,乱臣贼子就算真的把他父皇的尸身拿出来,他也可以不承认。
他只是想,父皇在位时得罪的人也挺多的,会不会是被他的仇家偷出去泄愤、鞭尸了?
萧执转了转手里的瓷杯,没把猜测说出口。
高韶兰看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便也不担心了。
二人坐在窗前说了会儿话,高韶兰本来想守到子正的,但她白日里经的事儿太多了,这会儿实在是身心俱疲,便有些受不住困意,坐在那儿头直往下栽。
萧执轻笑一声,牵着她的手引她去内室休息。
“熬不住就别熬了。”
他扶着她躺在榻上,帮她脱去袄裙,盖好被子,只把她两条腿露出来,撸起她的中裤,朝她的膝盖看去,只一眼,脸色就变了。
“怎么伤成这样?”萧执沉声问道。
高韶兰只是怔了怔,睁开眼看看他,又闭上了。
萧执心疼地看着她的腿,除了上午被孙文踢到的那处淤青,两个膝盖上还各有两团青紫的痕迹,一看就是跪得很了。
萧执恨不得摇醒她让她别再睡,生气道:“不过是让你去做做样子,你跪那么老实做什么?”
高韶兰迷迷糊糊道:“给其他人看的。”
萧执眉头紧皱,拉住她的手,在她指尖上轻轻地咬了一口。“接下来几天别再去了。”
高韶兰:“不行,言官会骂的。”
萧执:“就说你有孕了,受不住累。”
高韶兰被吓醒了。
第七十章
萧执看她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不由有些郁闷地又咬了下她的指尖。
“我是说, 给你随便找个借口, 就不用去灵堂了。没说你真的有孕。”
他脸色有些难看,她就这么不想要孩子吗?
高韶兰听明白了, 心里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萧执知道了。
反正她就是不想让萧执太开心。上午她才被他逼着断了自己的后路,晚上就被诊出有了身孕,这算什么事儿啊?
她回不去故土, 就不想看见萧执这么快如愿以偿, 什么都被满足的样子。
高韶兰一双杏眼泛着水润的光泽,看了他一会儿又懒懒地闭上眼:“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萧执拿过药瓶给她涂药。
他动作轻柔,时不时看一眼高韶兰睡熟的样子, 心情倒是逐渐平复下来。
他已经信了白天高韶兰不是真的要走,而且她虽然不满, 还是依照着他的话给高鸿写了信。
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皇后的角色,会为他着想, 为了他的名声去哭灵, 甚至跪伤膝盖。
她对他多好啊。
萧执觉得,他也要对她更好才行。
萧执等着她膝盖上的药膏晾干,然后给她把裤腿捋下来, 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上床, 把她搂在怀里。
一夜好眠。
……
次日高韶兰醒来, 碧荷过来跟她说太医院来了两位女医, 一位是邹宛毓, 另一位是曾经给高韶兰挑过医书的小女医薛静。
碧荷有些惊奇地看了看高韶兰的肚子,道:“陛下说,这段时日让她们照料殿下的起居。”
高韶兰嘴角抽了抽。
萧执还真是,做戏要做全套。
如果她真的没怀孕,那是不是过些日子还要假装小产?
不过这样就能正大光明的躲懒,她想了想,觉得也不错。
用过早膳,邹宛毓和薛静来求见她。
想来是萧执让人交代过什么,两人的目光都在她肚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细声细语地叮嘱她孕期要注意的事项。
薛静又抱了两本讲女子孕期养生的书,给高韶兰翻看。
高韶兰一一听了,让碧荷给她们一人塞了块儿银子。
二人走后不久,邹宛毓去而复返。
高韶兰知道她要回来,坐在窗边等着她。
邹宛毓凑过来,面色颇为诡异,小声道:“陛下交代我们,说是让我们对外说您有了身孕……陛下竟然以为您是假孕吗?”
高韶兰揉了揉额角。
解释起来似乎有些复杂,于是她道:“我没告诉他。你就按照他说的做就行。”
邹宛毓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您为什么不愿意告诉陛下?”
高韶兰动作一顿。
邹宛毓左右看看,确定房中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昨天在九曲回廊那边看见您了。”
高韶兰眉头轻皱。
她昨天扮作宫女往宫门处走,的确经过了九曲回廊。
寻常宫人平时都不敢直视她,因此她换身衣服低着头走,一路上也没人认出。但邹宛毓就不一样了。
邹宛毓熟悉她,只看个侧脸就能认出她。
邹宛毓轻声问:“您是不是想回东仓淮去?”
高韶兰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淡淡地嗯了一声。
邹宛毓便懂了。
一定是因为高韶兰不想留在大周,所以也不想要孩子,让她瞒着不要说出去,估计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孩子打掉。
邹宛毓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于是道:“当初在九江郡时,我就是因为不小心听到了陛下和其他人的对话,才被陛下送回仓淮山的。当初您根本就不是自愿来大周的,对不对?”
高韶兰听得奇怪,下意识问道:“九江郡?你当时听到了什么?”
她还记得邹宛毓去九江郡找她,第二日就走了,还是在她出发准备回柏县见高鸿的时候,萧执告诉她的。
萧执说他让人把邹宛毓送回去,顺便问候邹老,她当时觉得很正常的事,现在听来居然是另有隐情?
邹宛毓含糊道:“具体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就是,陛下交代那人,要把剩下的差事办好,说的应该就是去东仓淮求娶您的事。”
她不是很清楚当时的弯弯绕绕,但高韶兰一听就明白了。
萧执那会儿还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无辜模样,好像和亲这事儿是她父王一厢情愿的手笔,但是邹宛毓听到了真相,萧执怕她知道,就连夜把邹宛毓送走了。
果然是个混蛋啊,骗了她那么久。
高韶兰心绪复杂,又喝了口茶。
落在邹宛毓眼里,就是心情不悦的表现。
邹宛毓道:“如果殿下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她看向高韶兰,目光坚定道:“您可以信任我。”
高韶兰微微一怔,眸中不禁也染了些笑意:“好。”
混蛋萧执把她身边帮她的人一个个都赶走了,她正缺人手。
……
傍晚时天空又落了雪,不一会儿房檐、地上就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萧执踏雪而归,吴忠伸手为他解下外头的大氅,抖落上头的飞雪,挂到一边。萧执步入房内,看见高韶兰正歪在榻上看书。
他没有走过去,先到炭盆边烤了烤手,然后才到高韶兰身前,弯下腰去:“在看什么?”
高韶兰道:“薛女医给我送来两本讲孕期注意事项的书,我随便看看。”
她把书合起来,放到手边的案几上,摇摇头:“枯燥乏味,不想看了。”
萧执轻嗤一声:“还说我装得像,你装得也挺像的。”
居然还研究起这个。
“就算真怀上了,也有下头的人操心,用不着你费心思。”萧执拉住她的手。他刚在炭盆上烤过的手温暖干燥,握住高韶兰稍有些冰凉的指尖。
“怎么还是这么凉?”萧执皱了皱眉,“手炉呢?”
高韶兰抬了抬下巴,示意在一边案几上。
“我要看书,就懒得用了。”
萧执便握紧了她的手,给她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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