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自然而然地变成,默认林寒见已经同兔子精斗过一场,只不过意外那兔子精还有灵力与法宝,没能捉到,总之没受伤就是好事。
沈弃见状,无声地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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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塔是星玄派的重地,如今竟然让一只本该失去修为的兔子精逃了出来,这事很快惊动了扶川真人。
正在凌遥峰上静心的陆折予也被喊过来。
上下排查一通,发现是禁塔里的羊精原著,由此又扯出一堆禁塔中禁制薄弱、看守漏洞等等问题。
陆折予作为大师兄,当仁不让地忙前忙后,领着弟子们总算赶在后半夜之前,处理好了所有事。
曜日峰上。
沈弃疏懒地倚在窗台边,看着星玄派四处灯火闪耀,垂首喝了口茶,叹了口气。
丁元施还候在他身旁,闻声,问道:“不知阁主为何叹气?”
“为陆折予叹气。”
沈弃手指搭在杯身上,苍白的指尖并未用什么特别的力道,仿佛随时都要将茶杯脱手,“他幼时在陆家,为一家继承人,打小刻苦用功;现在来了星玄派,又有作为大师兄的职责,故而事事首当其冲,天塌下来他也得顶着,真是惨。”
丁元施道:“对于翙阁而言,阁主您也承担了许多,同样是有您在,天就不会塌下来。”
沈弃摆了摆手:“我成日享受,他才是真的磨练多年。我想着,这星玄派迟早是要传给他的,而陆家除了他这位打小培养的大公子,也没有他人足够承担一个世家大族。届时,陆折予两边都握在手中,才算是苦尽甘来了。”
当年陆家将陆折予狠心送到星玄派来,不光是修行的因素,还有这一点更深的好处。
陆折予也从来不让人失望,确实在星玄派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了。
“陆折予同我,不算是一路人。”沈弃嗓子不大舒服,清了清嗓子,树梢的黄鹂同时急切地叫嚷了几声,“但总有多年的情分在,我们两家也是世交了,他这人除了与我不相为谋,并没有任何不妥。”
他慢腾腾地抓了把鸟食,摊手就那么放着,几只鸟儿飞过来,来啄他掌心的食物,他开口说话,竟然也没把它们惊走:“待陆折予的事情处理完了,请他过来一见。”
丁元施:“是。”
……
陆折予走进专为沈弃准备的这间屋子,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里面翻天覆地的变化弄得脚下的步伐停了停:从前的装饰已经是顶级,现在直接被沈弃打理得像是他在翙阁的宅子,满目的风雅之物,一眼望去全是钱。
沈弃正撑着脑袋,在夜明珠下翻着几页纸,神色很平静,气息安和。
陆折予想着,大约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我今天见着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沈弃将手中纸张一合,随手放到一边,抬首看向陆折予,下颌稍微点了点,示意他自己倒茶喝,“此人不简单,我怕你被蒙骗不自知。”
陆折予执着茶杯的手一顿:“何出此言?”
沈弃便将今夜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重点自然是在林寒见最后避开他的那段话上:“她虽蒙过了众人,却瞒不过我。分明就是她与那兔子精之间有些什么,有心想放兔子精走。说的这段话倒是漂亮,很会四两拨千斤,明显不是全无城府的人。”
来的方向相同,前后时间又相差不了太多,按照兔子精被抓回来的时间,以及他们过来时并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动静……放在一起看,这位荆梦姑娘说的话,就不是那么可信了。
陆折予蹙眉不语。
沈弃看了看他,道:“你说你与这姑娘有私事,可你这人能和一个姑娘家有什么私事,还要牵扯到宁音。我猜,怕不是同她有什么交易之类的,你才将人带在身边,怕她出尔反尔,是也不是?”
“……”
陆折予生硬地道,“你不要管这件事。”
“提醒你罢了,我不爱插手别人的事。”
沈弃答得自然,又道,“你剑术卓绝,通晓世家事务,却不知道这做生意的弯绕曲折,小心吃亏上当。”
说完这句,沈弃就不再说了,点到为止。
陆折予稍默,颔首:“我明白。”
沈弃也拿起茶杯,同他的隔空碰了碰,而后起身,进了内屋。
想来沈弃是特意等着他来说完这件事,否则早就要休息了。
陆折予心中感怀,不过也正如方才沈弃的点到为止,那虚虚地一碰杯,尽在不言中了。
陆折予离开曜日峰,好一阵了,原本进了内屋,打算要入睡的沈弃,却迟迟未眠。
沈弃今日心绪不宁。
准确来说,从见到那位荆梦姑娘开始,他就开始觉得浮躁难安,做什么事都不顺心极了。
他按了按眉心,觉得整间屋子都闷得慌,将将出门,正准备离开的丁元施听见了动静,诧异地回首,见到他竟然就这么出来了,愕然道:“阁主……莫非是还有什么要事?”
“并无。”
沈弃眉心紧锁,望向凌遥峰的方向,“我心下烦躁,难以平静。”
丁元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中已有思量:“阁主是为了陆公子担忧?”
“这世上除了宁音,谁也没法儿真的彻底伤他,用不着我操心。”
丁元施又问:“那是为着那位荆梦姑娘?”
沈弃没有反驳。
丁元施这就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试探着问:“是觉得……那位姑娘还不错?”
沈弃的目光凝注,答非所问:“我初见林寒见时,情况不好,有想杀她的念头。”
丁元施闻言,心道果然如此,不是为一个刚见面不久的人心绪浮动,而是想起了林寒见。
林寒见这人很特殊。
她通过了一般选拔进入翙阁,看上去好似贵家小姐,然而每次任务都完成的十分出色。她手上从没有过失败的任务,因此晋升得很快。
翙阁报酬丰厚,优秀者还能得奖赏,越往上,这奖赏就越大,甚至可以让阁主答应办一件事。
林寒见以非常人的手法完成了许多任务,难度拔高,以最短时间时间在众多新人中一跃而出,阁主的奖赏和承诺都给她了,满足了她想要进翙阁中心的要求。
好巧不巧,她触了沈弃的禁区。
沈弃现在的性格和他与旁人不同的童年时代有关,这点丁元施很清楚,他最讨厌别人看他的左半边脸,早年反应更激烈。
“……她是那届最优秀的使者,只是为了一件我将要释怀的事就杀了,难以服众。”
沈弃收回目光,指尖摆弄着袖口,想起往日林寒见在他身边的日子,他道,“我打消了杀意,想着按规矩处罚她,但半途生了古怪,这件古怪的却终成了让我庆幸的好事。”
他自小接受各种精神上的训练与识破骗局的能力,能够感觉到,那瞬间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促使他改变主意。他不打算杀林寒见,可并不是要亲自处理林寒见,结果那道力量的出现,让他将林寒见放去水牢。
这自然和林寒见本身脱不开干系,沈弃将她留在身边,正是想看看她还能有什么不一般的本领,竟能令人心思生变。
以他怀疑的目光来看,是心怀不轨的成分居多。
后来……那就更奇怪了。
她让他心思生变的次数愈发多,频繁得让他选择性忘了她身上的异常。
至今,他仍然不知道,当初那份异常是她做了什么所得。
“她应当恨我。”
沈弃的声音融在夜色中,像虚无缥缈的浮萍,“只是时间太久,我都快忘了,原来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
丁元施自然是向着沈弃的:“您那时候并不知道,日后会对她……另眼相待。”
沈弃摇摇头,并不说话。
自小,父亲以训练他保持清醒与警惕为基准,希望他能在任何恶劣的情况下都持续稳定的思考。
所以哪怕是对林寒见背叛之事难以接受到痛苦难当,他还是能清楚地剖析出林寒见某些行为对应的想法。
她不杀他,不对他出手,反而选择了动摇翙阁的根基。
如果她怀抱着不死不休的心来恨他,不该是这样的作为,她的思维方式会将她的报复倾向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最终她出于某种不知情的权衡,选择了将目标瞄向翙阁在西北境的薄弱之地。
只能说明——
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偿还。
但同时,她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处境和反应。
她用一种非常干脆果断,又划出毫不相关界限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我做完了该做的事,要走了。
比她直接一刀更甚的,是这个清楚得出来的结论。
她从没有在意过他。
第二十九章
夜深月明。
林寒见并未睡着, 她在想兔子精说的那些话,对于窥探陆折予的梦境他没什么兴趣,她是在想所谓的陆折予修为被削弱的时刻。
按照兔子精的说法, 陆折予修为会被削弱,本身也会陷入深度安眠。
那时,应当是他警戒最薄弱的时刻了。
她想去试一试那块冥雪玉。
曾经陆折予将冥雪玉从霜凌剑上取下来过, 但是她观察了许久, 发觉冥雪玉似乎是嵌入了那处凹槽,有种焊死了的感觉。她不确定是陆折予后来是不是做了点别的什么, 比如加了禁制或是他们陆家特有的方法,将冥雪玉更紧密地同霜凌绑在一起。
——该不会真的焊死了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兔子精说的都是假的,陆折予捉到她的把柄又要生气也没关系, 她已经准备好了后手,不会让情况太失控。
林寒见胡乱地想着, 又想起当初有位同门对她说冥雪玉意义的事,还有这个所谓的条件本身, 到底是拿到过就算是成功,还是非要将四个一起持有才能算成功……
陆折予回来得比预计时间还晚。
他朝林寒见的洞府看了一眼, 沈弃说过的话还在脑中盘旋,可现在已经太晚,总不好去打扰。
凌遥峰没什么特别的景致,这里本就是星玄派最寒冷之处,不光是地势高, 还蓄着一方寒池, 底下埋着大量的千年寒冰, 再加上陆折予修炼的功法和这霜凌剑的加持, 说一句“苦寒之地”毫不为过。
宁音不喜欢这里的冷,他给她送了赤炎珠,宁音却不要。
她总是不稀罕他的东西。
可惜他很久之后才明白这点。
但宁音基础不稳,又心浮气躁,偏偏剑招使得很好,这样的相悖很容易让她走火入魔,陆折予不能放任她不管。
凌遥峰不光是冷,因着各种因素,是镇定心绪的绝佳地方。
他不会害她。
否则司阙真人怎么肯就这么将徒弟交给他,让他带到凌遥峰上来修炼一段时间?
这点道理,陆折予觉得实在太过浅显,不必多加解释。宁音的反叛行为被他视作某种不服气的心理,她分明大多时候都很乖巧可人,唯独总在他面前露出利爪。
只要不伤到自己,她想怎么折腾都行。
这点无伤大雅的叛逆心,在她身上也显得尤为可爱。
陆折予在那间设了结界的屋子里停留了许久,这里面全是宁音住过的痕迹,他很少走进去,或者说不敢走进去,但更怕别人破坏。
宁音的性子很决绝,别人碰过的东西她就大概率不会再要。
曾经他们在山下历练时,救了一位小国的公主,那位公主不知是为着什么,很喜欢同宁音说些奇怪的话,有一次他在场,手中拿了给宁音买的东西,这位公主跑上来抢了过去,他当时也非常不快,又不好为了这点事情说些什么。
之后他再去为宁音买了一份,他记得很清楚,宁音当时挑了挑眉,道:“我看公主大人这么喜欢,送给她比较合适。”
陆折予只以为她不愿意接受,加上后来的事,更觉得她是早有端倪地嫌弃他,只是反复思量她的过往,逐渐又将这件事联想到了其他的事。想起宁音曾经说过:一样的东西有什么意思,独一无二才说得上是特别。
大约……她那时不是在讨厌他,只是讨厌了那位公主的行为。
月亮隐入云层后。
四下昏暗寂静。
沈弃那里的茶水有安神静心的功效,掺了特有的配方,助眠功效卓越。
陆折予却迟迟没有入睡。
他静坐良久,将那颗好梦珠拿了出来。
他对魔气与妖气以及邪祟等有很敏锐的直觉,这颗珠子上确实没什么不妥之处,是以纯净的灵力结成。
往日他也曾将这颗珠子拿出来过,只是为了确认有无异常,这一次不同……他想试试,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做好梦。
因为,他最近连做噩梦的频率都减少了。
他自认为从未有片刻时间淡忘过宁音,不知为何,老天连这点看似折磨的念想都不给他留下,宁音似乎要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不该如此行事,他应当保持清醒,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宁音只是他的一个梦,一个即将远去的梦。
陆折予这般想着,无声地将灵力灌入了好梦珠内。
珠子周身发出一阵浅粉色的光芒,扩大之后近乎纯白色,光晕落在了陆折予的身上,并不刺眼,十分柔和,犹如春风拂面,让他立时生了睡意。
陆折予未做抵抗,任由这股力量将他拉入梦境。
闭眼片刻,宁音便出现在他跟前。
她穿着紫色的罗裙,正在和身边的同门女弟子说话,还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那位女弟子问她:
“宁音,你为什么每次喊大师兄,都和我们喊的不一样啊?”
“嗯?有什么不一样?”
宁音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大师兄’这个称呼啊。”女弟子强调着,适时加了重音,“你在真人掌门面前会这样喊,其他大多时候却都只喊大师兄作‘师兄’,可是派中师兄如此多,怎么知道是在喊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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