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皇后面前闪过。
那么清晰,那么痛彻心扉。
她曾经以为那是占有,是怕失去,也是爱。
如今他亲口承认不是。那么,所有的帐都要重新清算,杀兄之仇,她要亲手报了。
皇后眯起双眼,猝不及防夺下姜嬉手中的匕首,往顾连衡的胸口刺去。
顾连衡感受着胸口的疼痛,惊诧地睁大了双眼:“皇后……”
皇后咬牙,泪如雨下:“臣妾,玩物耳。”
顾连衡缓缓地摇动着头。
她此举吓着了顾煊和姜嬉。
顾煊几乎是下意识地拉过姜嬉,把她按在怀里,不叫她瞧顾连衡胸口处呲呲往外冒的血。
恰巧福全请了太医回来诊治厌夜军,见此情况,慌忙先请来料理顾连衡。
好在皇后情急之下所伤之处并非心脉,太医先压住经脉,敷上止血散,只叫立即抬回寝殿。
哪里还有人敢耽搁,福全慌忙招呼了四名禁卫军,把顾连衡抬回寝殿治伤。
顾煊轻轻拍了拍姜嬉的后背,道:“没事了。”
皇后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大笑不止。
众人皆说皇后疯了。
过了一会儿,顾连衡差人来传话,道:“陛下说了,把皇后带回,幽闭思过,任何人不得相见。”
单青山问:“说了怎么处置我们吗?”
来人下意识看向顾煊,摇头道:“没有,陛下说完这句话,就不省人事了。”
顾煊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闹了这许久,雪已经收住,天边露出鸭蛋青色的天光。
这场纷争,最后以顾连衡受伤的方式收场。满地狼藉都被积雪覆盖。
良久,顾煊拉起姜嬉的手,走向受伤的厌夜军处。有一名医官留在这里为受伤的厌夜军诊治。
顾煊向他讨要了些止血散和绷带,解开姜嬉手上的手帕,轻轻为她擦拭伤口。
姜嬉疼得泛起泪花,她问:“皇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第57章 结束
这场变故源于皇后不满顾连衡的□□,逃离皇宫。
结束于皇后对顾连衡的爱恨交加,刀剑相向。
姜嬉想了想,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顾煊说:“且看他能不能活着,再做打算。”
皇后被顾连衡下令禁闭。
此刻她正坐在空旷幽静的宫殿里,回想当初发生的事。
她本是镐京一位平平无奇的姑娘。
年少的时候有一位表兄,风光霁月,人品无双。因他家生意落败,来投奔她父亲。她们二人时常夜访昙花盛放,日间在一起读书。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后来两人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皇后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袭白衣轻纱如世外仙子,不染风尘。表兄则越发俊俏无双。一来二去,二人有了情谊。
变故源于那时尚是姑娘救了一名受伤的少年郎。
那时正是夏日,天气炎热烦闷,大雨瓢泼。
姑娘和表兄从书孰回府,因着赶时间抄了近道,恰巧遇见少年郎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角落为他遮掩身形的竹筐已然歪倒滚出去很远。
姑娘善心,将人救回府中养伤。
那少年郎起初还十分防备,并不怎么说话。后来见姑娘温柔周到,渐渐地也开口了。
过了一段时间,那日刚下过一阵暴雨,阶石尚湿。百官登门,在少年郎身前跪下山呼万岁,说要迎少年郎回朝。姑娘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少年郎是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之所以会被她遇见,是因为微服私访被反王余孽刺杀所致。
少年郎离开之后,姑娘其实有些想念。想念少年郎冷冰冰的眉眼,想念少年郎充满防备的样子,也想念他对她敞开心扉的模样。
后来没过多久,姑娘接到了封后圣旨,表兄痛彻心扉,却无可奈何。
姑娘出嫁那日,晴空万里。表兄带了人冲到房里来,要姑娘跟他走。
姑娘摇头。她若走了,她这一族就背上了抗旨之名。
红妆玉带满京城。
她入主中宫,却没发现少年郎不再是那个少年郎。每当她兴致勃勃说起她和表兄的小时候,她笑靥如花,少年郎总是暗含阴鸷。
有一天,宫人来报,说表兄出事了,得罪了权贵,被打了个半死,还被陛下发配边疆。
她慌极了,表兄是从小伴她一起长大的人,她慌忙来求少年郎。少年郎的手捏起她下巴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少年郎眼底的绝情。她听见他说:“你只能属于我。”
姑娘无法形容她那天的心情,惶恐、失望,痛恨自己竟然对少年郎动了心。
她决定逃离。然而事情败露,所有涉事人等,皆被杖杀。而她被少年郎关在寝殿,每夜折磨。
她彻底死了心,每日看着窗前的昙花发呆。
她只是单纯喜爱昙花,未想少年君主以为她在睹物思人,便下令宫中不能再有昙花。
也就是那段时间,太后找来,要她考虑皇嗣之事。
皇后已经灰心至极,也知君主脾性,便用一个宫婢代替她承宠。
那是她入宫以来,宫里第二次血流成河。
她看着那名宫婢死在她面前,血淋淋的手抓着她的脚踝,她至今仍记得那名宫婢要她相救的模样。
她被吓着了,大病了一场,也不再去挣扎着求取什么。
皇帝囚了她三年,近三年才慢慢恢复她些许自由。
他们也会过寻常夫妻过的日子,皇后下厨,皇帝共进晚膳,两人说些宫里宫外的趣事,皇帝会答应她的所有吃穿用度要求。但有时候,皇帝看到一些皇后旧物,仍会面色一变,可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她以为她们相安无事过了这许多年,此后会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未曾想,那日宫婢说起顾煊和姜嬉,她想起了那些年初见皇帝的时候。她向皇帝请求要去旧宅走走,未想皇帝以为她又想念她表兄,再度囚了她半月。两厢对比,皇后心觉皇帝对自己不是爱。逃离之心再度萌生……
恰巧姜嬉要从宫里出嫁,她便看准了这次机会。
可她也从没想过,皇帝今夜会亲口承认她只是玩物。
只是玩物……
皇后瘫坐在地上,心碎成许多块。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她很爱顾连衡。否则为什么会为了他的一句话受伤,进而失去理智到想杀了他……
大抵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平等的爱与被爱。
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可又觉得自己是那样可笑,她只是个玩物而已,为什么要囚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伤了他,她还会那么心痛?
空荡荡的寝殿里呜咽阵阵,经久不息。
这边皇帝昏睡了一天一夜,幽幽转醒。
他才睁眼,便抓着福全的袖子,虚弱问道:“皇后呢?”
福全见他醒了,忙又叫外间伺候的太医进来号脉,而后才转回身来道:“皇后娘娘在寝宫,说是哭了半日,早膳也不用。”
顾连衡叹了口气。
又问:“顾煊呢?”
福全一面观察着他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道:“厌夜王他……出宫回府了。”
顾连衡闭上眼睛。
福全忙道:“陛下大病初醒,不宜思虑过重。”
他侧身一让,后面的太医连忙提着药箱,上前来请脉。
太医正捻须切脉时,顾连衡闭着眼道:“让皇后过来吧。传些清淡的早膳。”
他的语气还很虚弱。
太医又查看了他的伤口,探了他的额头,而后道:“陛下此伤,未及心脉,倒把前些年中毒瘀滞的毒血放出来了。只是伤口还是要小心处理,以防起热。臣下去开个方子,陛下底子弱,需多多安养些时日,方可痊愈。”
顾连衡仍闭目养神。
福全请了太医出去写方子。
小黄门到皇后寝殿请皇后的时候,皇后哭累,已经趴在光洁的地面上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没想到皇后立刻醒来。
他道:“皇后娘娘,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皇后的神色僵硬了一瞬,她飞快爬起身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踉跄往外走去。
一路上,她胡思乱想了许多。直到见到顾连衡榻前并无什么肱骨大臣时,她才放下心来——
所幸,并不是召她来交代后事。
她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榻前。
榻上那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似乎一夜之间形销骨立,脸上的骨骼突兀处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阴影。
她几乎,无法呼吸了。
视线迅速朦胧起来。
跪到榻前的那一刻,她死死捏住自己的手。
“还想朕死吗?”
这是他问的第一句话。
皇后泪眼簌簌而落,捂住嘴巴,既不说想,也不说不想。
“朕做了一个梦。”他睁开眼,看着面前清秀出尘的美人。
他的目光中,突然失去了咄咄逼人的阴鸷感。
视线放远,他回忆起梦境:“梦见……”
他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算了……”他重新闭上眼。
良久,他问:“你说,想和朕到宫外找个地方隐居,现在还想吗?”
寝殿静谧,他的这句话落在耳里,十分清晰。
皇后仍旧未答。
顾连衡也不强迫。
他没有说,他做的那个梦逼真至极,令人冷汗顿起。
梦里他引蛇出洞成功,镐京烽火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朱雀街上血流成河,人人叫苦连天。厌夜军千里奔袭,前来救援,可因突然的调遣,导致前线失守,关外铁骑长驱直入。最后山河破碎,他退居川蜀,国已不国。
画面一闪。他死之后,子孙后代长篇累牍地抨击他。说他为君善妒,胸无格局,迫害忠臣良将,挑起内乱。更有残忍暴戾,为君不仁,逼害仁后等语。种种罪孽,罄竹难书。
待他要发脾气时,一位长髯老者从书架之后翩然而出,看他的样貌,颇具仙资。
只听那老者说:“愚妄,该坐坐禅了。”
说罢,便一弹指,把他按在不知哪来的蒲团上,周围响起嗡嗡念经之语,他忙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得……
再度醒来,便是在这榻上。
没有人知道他身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二日,宫里传出消息,为了擒服反臣,陛下不慎受伤,罢朝一月。
应太后要求,接回流落在外的皇子仲礼,更名顾礼。
顾煊清君侧有功,封摄政王,协理政事。
圣旨一下,顾煊和姜嬉都有些讶异。
照理说,顾连衡恨不得杀他而后快,此时又把摄政之权交到他手上,着实令人看不懂。
最令人惊掉下巴的是,他居然承认了仲礼的存在。
李舒景摸着下巴道:“莫不是……陛下不行了?”
顾煊面色微凝。
李舒景道:“也不是没有可能。□□爷就厌夜王和先帝两个亲生儿子,先帝又只有当今陛下一个儿子。算起来,你们才是真正血缘深厚的亲叔侄。”
顾煊拧眉:“那又如何?”
“啧,”李舒景觑他一眼,“你可能不太清楚你这侄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说不定遭逢大变,人可能就想开了。你想想,假如神仙姐姐刺你一刀,你会不会怀疑人生?会不会还是自己亲爹亲侄子好?”
顾煊抬眼:“要不我刺你一刀,让你怀疑怀疑人生?”
李舒景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可!我已经够怀疑人生的了。”
第58章 别扭
圣旨一下,顾煊本要立刻进宫谢恩。
姜嬉怕顾连衡还有什么阴谋诡计,非要和他一起去。
两人僵持到了府门前。
如今闹了这一出,郡主府门可罗雀,门前长街十分清幽。
顾煊抬手抚了抚她鬓边,起初还温声道:“不行。”
姜嬉拉着他的袖子,杏眼微垂,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纤细柔软的手指细细抠着他袖口的暗金云纹。
“皇叔,带我一起好不好?
顾煊解释道:“我会带回太后的消息,你且安心。”
姜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良久,她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靠到他怀里去,仰头道:“皇叔,我想和你一起去。”
顾煊眯了眯眸子。
她今天穿了一袭棠梨映雪的襦裙,上头是一件绯红短袄,短袄领上有一圈短毛,把她的小脸托衬起来,显得整个人越发出尘。
线条干净的颈间,喉结突然上下一顿。
下一刻,姜嬉被抵到大柱子上,顾煊一倾身。
姜嬉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温热和柔软,杏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皇叔这是在做什么?
这可是郡主府大门前。
虽说、虽说眼下门可罗雀……
她慌忙抵上顾煊的胸膛,可哪里推得动她,只换来他报复般地轻咬。
姜嬉脸红到了脖子根,若是热气有形体,她甚至可以想见,现在的自己定然往外呼呼冒着热烟。
“乖,我去去就回。”
顾煊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唇畔,弯下身,下巴靠在她肩窝里。
姜嬉慌忙推开他,“不……”
话没说完,顾煊又卷土重来。
感受到唇上的湿润,姜嬉这次直接提脚去踩。
未想顾煊提前料到,她踩了个空。
“不专心。”顾煊松开她的唇,靠在她耳边蔫蔫抱怨,似是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
软硬兼施。
姜嬉完全拿他没法子。
顾煊道:“还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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