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杳杳沉默着,抬眉,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那他为何不去找哥哥,我去求他,他都不愿见我。”
“母亲死的时候,为何不去别院见她最后一面。”
绿腰哑声,最后沙哑着说道“想必当时相爷也有难处。”
“去抄他恩师袁相的难处?是打压白家晋升政事堂的难处?还是真的想娶汝阳公主?”
绿腰沉默。
若说路家夫人的死是父女两人第一道裂缝,那路家大郎君路远道的死亡或者说是失踪,是横亘在路家父女心中难以跨越的伤口。
主仆两人十几年的感情,此刻再多的情谊都在无法挽回的往事中陷入死寂。
“不过你说得对。”路杳杳低着头,手指轻轻地捏着指骨,“我该去了解一下太子,也许真的还不错呢。”
“要是做了皇后,搞不好能更快地找到哥哥呢。”她眯着眼,振振有词。
绿腰失笑。
“不过,寝衣还是先拿过来吧。”路杳杳话锋一转,“我就看看,我不穿。”
强词夺理的小模样。
“自然都听娘娘的。”绿腰起身去取新寝衣。
不过寝衣没派上用场,因为太子晚上被圣人叫走了。
路杳杳暗自松了一口气,兴致勃勃地吃完饭,开始和绿腰红玉挑选三日后马球赛的衣服。
虽然她球技倒数第一,但衣服一定要穿成正数第一!
很快,她就挑中了一款金丝尖瓣団窠对鸳鸯的绯红锦,眼睛一亮“做成下袖紧口的宽松,腰间束收位置要高,折面不需要太多。”
尚服局的章衣女官奋笔疾书地记下。
三日后,温归远见到盈盈而来的路杳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花团锦簇中,迤逦而来的少女。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听说今日的金冠是圣人私库中的呢。”路杳杳笑眯眯地靠近他,暗示着。
原本淡雅的梅花香变成了浅淡的莲花香,混着夏日微醺的风,令人沉迷。
温归远原本刻意避开几日,才沉寂下来的心绪,只在这几个呼吸起伏中,在这声柔媚的嗓音中顿时掀出更大的浪花。
第23章
马球场上早已旌旗猎猎,各家娘子郎君早早下场热身,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时不时能引起阵阵欢呼。
圣人带着淑妃,路杳杳跟在太子身后,当四人出现在热闹的场地时,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但众人很快回神,齐齐行礼高呼万岁。
“起来吧。”圣人面色如常地带着其余三人走到上位,温煦地笑着,“今日不必多礼。”
圣人一侧的淑妃容貌极为出众,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眼波流转,如珠似玉,嘴角右侧一点梨涡若隐若现,在一众形容出色的贵妇小娘子中一点也不逊色。
“去敲鼓吧。”圣人看向淑妃的眉眼极为柔和,细声说道。
鼓声一响就代表马球赛正式开始,是个极有仪式感的动作,自马球赛开始以来都是淑妃亲自敲的鼓。
路杳杳看着一步步踏上石阶的背影。
瓌姿艳逸,仪静体闲,芊芊莲步,摇曳生姿。
容貌才情皆为上品,性格心机也不逊色,怪不得能笼住帝王心思多年,至今无人能及。
鼓声如水波般荡开,带来阵阵回荡,场内气氛倏得热烈起来。
“等会你可下场?”圣人扭头问着一旁的温归远。
温归远穿着月白色窄袖袍,足登方头黑靴,头戴同色幞头,模样俊秀斯文,一点也不像战乱之地归来的三皇子。
“定为父皇拿下今日首胜。”温归远说话态度极为自然温和,神情却又信誓旦旦。
圣人捏着胡子露出满意的笑来“不错不错。”
“今日红队是殿下为首,只是不知那蓝队又是何人领队?”一旁的路杳杳状似天真地问道。
“是归纣。”圣人笑说着,“他半月前就兴致勃勃讨了这个名头,今日一大早便入宫,你看他正在那边挑选蓝队的人。”
圣人指了指东边的方向,目光落在远处,越发笑脸盈盈。
路杳杳抬眉一扫,正好看到温归纣和白家嫡次子白申阳说着话。
簇拥着温归纣的那群年轻的少年郎已有不少人在额间系上蓝丝带,大都是长安城中打马球的好手。
他们依附白家,自然也希望得到温归纣的青睐,故而今日格外积极,脸上已有了杀气腾腾的斗志。
反观太子殿下这边本就在长安城根基不深且在位时间短,而路家本就是寒门出身,虽路相能力卓越,深受圣人喜爱,但并没有形成煊赫门第,所以场上没有早早系起红绳的人。
路杳杳收回视线,在场上随意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远处路家一派,其中有一人被围在其中,正是他堂弟路远晨。
路远晨虽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奈何出生好,路家两房如今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苗,故而格外能受到别人追捧。
他今日穿了长安城最流行的窄袖袍,头戴玉冠,唇红齿白,乍一看活脱脱的紫陌春风少年郎。
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虽满心不耐,但依旧谨记父亲出门前的叮嘱,笑容满面,一副不知深浅的模样。
是以当路杳杳的视线刚刚落在他身上,他就准确地察觉到堂姐的目光,立马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忙推开众人,小跑着来到堂姐身边。
“姐姐。”他甜甜地叫着,眼睛明亮如珍珠,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这般可爱生动的模样,淑妃看了直笑。
“路家小郎君当真可爱。”她掩着唇,满脸爱意地看着台下的路远晨。
堪堪十岁的路远晨,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笑起来便越发讨人喜欢。
贵妃多年无子,自然是看到小孩就一脸欣喜。
圣人见状,便让路远晨上台说话。
“姐姐今日也要下场吗?”路远晨从贵妃那脱身后,一见路杳杳的衣服忙不迭问着。
“今日要陪殿下一起下场。”路杳杳给他递了块手帕,让他擦擦额间的汗,眉宇间笼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路远晨小心地觑了一旁的太子殿下一眼。
——见到姐姐太开心了,连太子殿下都忘行礼了。
他讪笑起身正要行礼,只听到温归远温柔地说道“不必多礼。”
“既然姐姐要下场,那我也要下场。”路远晨性子爽朗,一听太子如是开口,立马把半起的屁股重新坐了下来,扭头对着路杳杳强调着。
他皱着小脸,细眉蹙起,掰着手指一脸认真地说道“姐姐的球技可不好,我要找几个厉害的。”
“姐姐别怕。”他捏着小拳头,义正言辞地保证着。
“殿下球技好吗。”他捂着嘴小声问道,大眼睛看着温归远,又是不好意思又是认真。
“还不错。”温归远笑眯眯地说着。
路杳杳扭头看着他,正准备说话,就见殿下对她眨眨眼。
路远晨沉溺自己的思绪,没注意两人的动静,他对太子的话抱有怀疑态度,又不好直说,只是扫了好几眼静王那伙人。
“球赛要四男四女,胡姐姐,柳姐姐,张三郎,李……”他嘴里絮絮叨叨着,脸颊完全退下婴儿肥,鼓鼓得像一只小松鼠,格外天真可爱。
“男子不能找他们。”路杳杳接着给人端茶水的契机,小声说道。
路远晨愣愣地看着她。
“那我们没人了啊。”他小声说着。
温归远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目光在路杳杳身上一扫而过,紧接着说道“杳杳说得对。”
“我有几个从陇右道带来的好手艺。”他慢吞吞地补充着。
路远晨扁了扁嘴。
“那不是气势上就……”他不甘地嘟囔着。
静王那边悉数是高门世家子弟,若太子那边只出了侍卫,单从身份上就差了一大截。
他可不想让姐姐丢脸。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家堂姐,只见她慢吞吞地咬着一块糕点,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一处。
他顺势看过去,突然眼睛一亮从凳子滑下去,高高兴兴地说道“今日的金冠,我一定为姐姐赢来。”
“远晨小孩脾气,殿下勿恼。”路杳杳满意地看着他远去,脸上却是无奈之色。
很快,他们就知道路远晨去找了谁来。
——一群纨绔子弟。
一群祖辈早已在朝堂边缘化,并未有实权,却依旧有声望的纨绔子弟。
按理他们是不会插手今日的红蓝两队之争,只是不知路远晨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前来。
“都是打马球的好手。”路远晨站在台上笑眯眯地保证着。
一众纨绔子弟穿着长安城最流行的服饰,颜色艳丽鲜艳,尤其是为首那人还未弱冠,却容貌皎若好女,神态慵懒矜贵,正是付国公嫡孙封若章。
也是路远晨最好的狐朋狗友。
“参见殿下娘娘。”他行礼姿态慵懒放荡,却又落落大方。
台上的路杳杳露出满意的笑来。
温归远的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夏日的日光落在脸颊下,泛出白玉光泽。
他没由来得想着路家女当真聪慧。
第24章
马球场上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
一匹漆黑骏马如入无人之地,马上之人穿着月白色窄袖袍,手执偃月形乌木汉白月杖,每持鞠仗乘势奔跃,运鞠于空中,迅若雷电。
那人每过球或运球,人群中便传来热烈的呼声。
淑妃在看台上不由赞道“早就听闻鄯州马球之风流行,殿下果然丰姿卓约。”
圣人眯眼看着地下飞尘滚滚的马蹄,只笑不语。
“殿下与太子妃倒是恩爱。”淑妃羡慕说道。
只见场下路杳杳在马球边缘徘徊,时不时把滚到脚边的东西打回去,尤其是太子殿下每每把落到她那边的球提早截走。
全场最为激烈,唯有路杳杳那边格外安稳。
“太子妃自小就不爱动,今日的场合也是为难她了。”圣人笑说着,“路相娇宠也太过了。”
淑妃笑说着“只就这一个女儿,自然宠了些。”
圣人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了远道。”
淑妃紧跟着长叹一口气。
马球场上,路杳杳勒紧马绳站在边缘徘徊,她看着马球场上以一敌八的太子殿下,不由笑眯了眼。
路远晨一直紧张地在她前面守着,一有球来就立马策马打走。
路杳杳马术一般,球技更差,坐在马上也是花把式。
“白家姊妹是不是有毛病。”路远晨第六次退回她身边时,气呼呼地说道,“长安城谁不知道姐姐马术不好,还一个劲地往姐姐这边打。”
路杳杳眯了眯眼,看了眼蓝队的白家姐妹,正好和白月如视线远远撞在一起。
她倏地灿烂一笑。
眉眼绚烂,眼底红痣熠熠闪光。
白月如握月杖的手一紧,嘴角紧抿,原本打向前方的球,手腕一转,直接朝着她飞过来。
气势汹汹,角度刁钻。
路远晨刚刚赶走上一个球,还没回来,脸上大惊失色。
只是球还未到她面前,一杆偃月乌木汉白月杖自斜前处劫走她的球,远远打回白月如身边。
正是温归远。
温归远悬马站在路杳杳面前,眯了眯眼。
“白月如怎么总是在针对姐姐。”路远晨愤怒低叫着。
“不如换柳姐姐上。”他小声提议道。
路杳杳目光扫过蓝队,浅色眼眸微微波动,露出一点嘲弄之色。
“不必了。”路杳杳收回视线,“你等会于殿下还有封郎君一起上场。“
路远晨犹豫“那姐姐怎么办?”
“不碍事,我们在前场封住球就行。”温归远走到两人身边 对着路杳杳又低声说道,“只需避着球就好,不会落到你面前。”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
“走。”他策马而去,脸色极为严肃。
路远晨下意识跟着他去了前面。
路杳杳捏着手中的月杖慢悠悠地走到队伍后面,手指微微动着,月杖好似秋千一样荡来荡去。
一直在右翼的胡善仪主动站在她面前。
“看我不把球打到她们脸下。”她捏紧手中的球具,盯着对面同样站在右翼的白家姐妹,冷笑着。
路杳杳摸着月杖上的牡丹雕花刻叶阴阳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
“打脸就算了。”她笑脸盈盈地说着。
胡善仪哼哼唧唧不说话。
前场开始跑起来,温归远一马当先,冲进人群中,瞬间冲散蓝队的队伍,把正中的温归纣从包围圈中冲散。
玄马蓝衣的太子殿下好似一道闪电,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令人完全移不开眼。
手中月杖牢牢贴着朱球,连击数百,马驰不止,朱球坚固净滑如星流,如入无人之境。
自此蓝队再无一人碰到过朱球。
“好球!”一道红色闪电极速入了球网后,封若章连声叫好。
就在此刻,沙漏中最后一粒沙也落尽。
三十比十。
路远晨一脸见鬼一般的模样。
——他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温归远身姿如玉,修身而立,夏日的光落在他身上,眉目如玉,如切如磋。
被挤到后面的白月如几乎要看呆了。
路杳杳眯了眯眼,突然挑了挑眉,牵着马慢吞吞地走到太子殿下身边。
“殿下好厉害。”她仰着头,眯眼笑说道。
温归远矜持地笑了笑,突然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路杳杳一愣,眼睛微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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