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喝过一口,只觉喉头清凉。
萧衍见她喘息稍定,又抬步往上走。
空中忽而传来一声鹰啼。
一只黑翅白头鹰翱翔而过。
顾仪抬头去看,只见那黑鹰俯冲而下,直朝萧衍而去。
她不禁叫道:“小心!”
而周围的宫人却没有动,只见那黑鹰临近地面时,盘旋了一圈,停在了离萧衍最近的树上枝头。
这时,顾仪才看清了它的鹰爪上绑着放置书信的竹筒。
萧衍伸手解下竹筒,将其中的书信收入怀中。
顾仪见那黑鹰振翅飞走了,而萧衍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发问。
可顾仪懂得,不该问的不要问。
她于是又做回了那一个尽职尽责的假笑女孩。
萧衍轻笑了一声,抬步往上走。
一路拾级而上,爬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登上了乌山之巅。
正午太阳的金光洒满山顶。
顾仪出了一身汗,神清气爽。
看山下浮云聚散,阳光投射林地,绿意深深浅浅。
不由叹道:“臣妾第一次来乌山别宫,没想到景致真如传闻,美不胜收!”
萧衍望见掩映在青山之中的红瓦屋檐。
乌山别宫。
他也是第一次来。
这里曾是太子衡的别院,他没有资格踏足。
成王败寇,输的人注定已是一抔黄土。
可赢的人到头来又如何。
顾仪本能地感受到萧衍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乖觉地闭上了嘴。
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都退到了数步之外,两人站在山崖前吹着山风,站了好一会儿。
高贵公公假咳一声,提着食盒,上前两步,躬身道:“皇上爬山也累了,要不用些点心?”
顾仪赞许地看了一眼高贵公公。
big 胆!
高贵见皇帝回头看来,他于是笑着说:“这食盒里是宫婕妤做得桂花糕,陛下尝尝?”高贵说完就看向了顾仪。
顾仪心领神会,“瞧着就好吃,陛下试试?”
萧衍捻起一块尝,“不错。”他转向顾仪,“顾贵人也试试?”
顾仪大胆地伸手拿了一块,“谢陛下赏赐。”真吃了起来。
萧衍见她吃得心安理得,有些不快,“顾贵人中秋宫宴便无才艺可献,来到别宫,也无功可表?”
顾仪咽下桂花糕,明白过来,这是到了同行竞争的关键时刻了。
“臣妾愚钝,陛下所言甚是,臣妾一定自省已过,明日,明日就陪陛下玩棋戏?送羹汤?陛下爱吃什么?臣妾可以学。”
她来乌山的中途,自请从皇辇下车已是怠慢,如今更有宫婕妤这种对比人物在侧,更显得她懈怠懒惰了。
况且,萧衍的心情最近应该也不好吧……
顾仪要在萧衍的后宫立足,看得还是他的脸色。
顾仪笑不露齿,大胆道:“要不臣妾今晚就学着做个点心?”
萧衍见她凑过来,眼中满是刻意的讨好。
他伸手摘下她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碎叶,“不上进。”
顾仪赶紧一表决心,“臣妾定当谨记陛下教诲,往后一定常醒吾身!”
萧衍冷笑一声,往山下走去。“下山吧。”
顾仪与高贵公公对视一眼,顿时有种惺惺惜惺惺之感。
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皇帝心情不好。
萧狗子心情不好。
下山比上山时快了许多。
赶在日落时分,众人回到了轩宇阁前。
萧衍没说让她退下,顾仪就只能跟着他进了轩宇阁。
她一眼就看见了书架上的大富豪,惊喜道:“陛下,把棋戏都带来了?”
萧衍看她目光一亮,提议道:“陪朕玩一把。”
顾仪点头,“臣妾遵命。”
说实话,和桃夹下五子棋,连输几把,有点伤自尊,还是来屠新手。
萧衍执起长衫戴翼蝉帽的小人儿,顾仪执起襦裙梳髻的小人儿。
岂料,萧衍赢得十分顺利。不到半个时辰,顾仪输得身无分文。
顾仪:……扎心了!
萧衍面色稍霁,手指愉悦地敲击着木盘,“顾贵人,承让了。”
顾仪发现了,萧衍叫她顾贵人的时候,都是在不阴不阳地嘲讽她。
幼稚!
顾仪脸上笑嘻嘻:“臣妾受教了。”
萧衍拍拍手,提膳宫人进入阁中,开始摆膳。
顾仪乖觉地起身,打算立到一边伺候。
萧衍好笑道:“坐下吧。”
站起来也不会伺候,站起来做什么!
顾仪坐定,“谢陛下!”
落霞殿中,宫婕妤却没有用晚膳。
她今日在皇帝面前,丢了个大脸!原本好好的赏景,都被糟蹋了!
她气恼地躺在榻上,春芽轻轻地给她捶腿,“婕妤莫气了,今日是意外,陛下自然不会怪罪婕妤,且说,婕妤脚踝刚好,不该那么逞强的……”
宫婕妤翻了个身,“此时不争?何时争?宫里人多,还有四妃顶在头上,来到乌山,只有我与顾贵人两人,我父乃是四品大员,岂是小小抚州知州可比的!孰料!”
春芽再劝,“陛下这次没说来乌山避暑究竟是多长时间,婕妤莫要着急,往后时日,机会,多着呢!”
宫婕妤叹了叹,但愿如此。
她眼光扫过寝殿,没有看见赵婉,便问:“阿婉人呢?”
春芽:“方才齐都统送她回了殿后的小间,要奴婢去唤她么?”
宫婕妤摇头,想到今日所幸是她接住了自己,“不必了,今夜不用她当值。”
殿后小间里,赵婉独坐桌旁,用白纱层层裹住了自己肿胀的脚踝,看了一眼桌上留下的白玉瓷瓶。
齐闯方才留给她的伤药。
齐闯,齐威将军的少子,如今的禁军都统。
原是太子衡的伴读。
已经长成了内敛沉默的青年。
赵婉幼时见过他一面。
可惜,齐闯不记得了。
如同阿衍,似乎全然忘记了她。
赵婉苦涩地笑了。扶着木桌,试着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明日还要当差,今夜或许能去泉中沐浴,好过刺骨的井水。
齐闯从落霞殿后出来,沿着朱漆宫墙,往宫后扎营的处所而去。
“齐闯哥哥。”身后传来一道女音。
齐闯回头看,蹙眉道:“桃夹。”
桃夹迎上前去,笑道:“齐闯哥哥,许久不见,人仿佛又黑了些。”
齐闯:“在外驻守,自然如此。”
桃夹摸出袖口的丝帕,“喏,我乘车时无聊绣的,送给齐闯哥哥。”
齐闯看那丝帕上绣着碧莲,转过视线,“女儿家的东西,我不要。”
桃夹不满道:“从前你讹我的东西,不是女儿家的东西么,与这丝帕有何区别?”
齐闯有些赧颜,“过去年少无知。”
桃夹把丝帕收了回来,“你不要,我送给我们贵人!”
齐闯抬眼细看她,“你为何要跟着顾贵人,原来的司苑司不好么?”
桃夹歪头,道:“司苑司有什么好!整日花果蔬菜,无聊至极!我们贵人性子好,又受宠,才是好去处!”
齐闯垂下眉眼,静默片刻。
“你八岁进宫,如今已有十载,女官皆有品级,荣辱系于你自己身上,可跟了顾贵人,你的荣辱系于他人身上……”
他抬眼盯牢桃夹,缓缓地再问,“桃夹……你为何要跟着顾贵人?”
桃夹闻言,气恼地拍了拍他胸前的银甲,“齐闯哥哥凶我作甚!我不与你说了便是!”
说罢,转身就走。
第21章 王子复仇记
月亮跃上枝头,淡淡的光芒随云掩云显。
顾仪抬头看了一眼书桌前看奏疏的皇帝,见他埋头,仍旧专注。她于是又看轩宇阁中站桩的高公公,高公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顾仪伸指了指正在无聊得写书法的自己。
高贵公公会意,假咳一声,“陛下,已过亥时了。”
萧衍抬眼看了一眼顾仪,顾仪立刻端起杯盏,假装喝茶。
萧衍:“伺候梳洗罢。”
高贵公公见气氛正好,趁机提议道:“陛下今夜不若去试试那温泉池子?”
顾仪心中一惊,难道剧情点是在今晚!
萧衍目光流转,看向窗外的月色,颔首道:“顾贵人既然喜欢那池子,就去那里沐浴?”他说着就去看顾仪。
顾仪咽下茶水,佯装冷静。
不是吧,万一女主角真的在池子里,她难道要站在那里原地围观他们酱酱酿酿吗?
这样真的好吗?
她太难了……
萧衍看顾仪呆若木鸡,就不回话,索性道:“如此甚好。就去温泉池子罢。”
顾仪决定挣扎一下,“臣妾还是在殿中泡热水浴,入夜以后,殿外山风清寒,臣妾担心……”
“知音”高贵公公却没有会意,打断她道:“贵人不必忧心,自有宫人料理妥当。山风吹不着贵人。”
好吧,顾仪:“那容臣妾让宫人去寻雪殿取一下臣妾的衣物?”
宫人领命,速去速回。
顾仪换上了自己的“泳衣”,再穿上衣裳,外罩斗篷,坐进了高贵公公命人备下的软轿。
本来,顾仪想到就当作是和萧衍去池子里游会儿泳,自觉已经云淡风轻了。
但是,上了软轿以后,她在轿中的扶手旁边,看到了一本生理健康卫生手册,图片详实,背景设置于水中。
顾仪如坐针毡,脸上火烧。
一想到,女主角也有可能会出现。
她觉得,现在,就此时此刻,让她重回六月十五,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情了。
来吧,就是现在!
可惜,那熟悉的白光却没有出现。
然而,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她下轿以后,宫人们就抬着软轿退远了。
萧衍黑发竖冠,已经进入了水池之中。
白雾缦绕,她能看清的只有他的脸,而他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顾仪紧张极了,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咚,似乎响在耳旁。
她四下一望,仿佛没有看到女主角的身影。
她眼一闭,牙一咬,脱下斗篷和外杉,穿着泳衣滑进了温泉。
竭力将身体泡进池子里,只露出个头颅在水面之上。
她坐在池子这一端,而萧衍坐在那一端。
顾仪岿然不动。
萧衍忽然就过来了。
水声乍响,白雾朦胧,随着他愈近,顾仪看清了他湿/漉/漉的胸膛和棱角分明的锁骨。
她努力做一个假笑女孩,“陛……陛下,这水温果然温暖,沁人心脾,解乏通络……哈……”
待到他行到身前咫尺之处,顾仪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萧衍看她瑟瑟发抖,几盏橘灯映照下,面颊若粉,双耳通红。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她通红的耳尖。
顾仪又是一抖,睫毛微颤,仍旧紧紧闭着眼睛,却因为过于用力,鼻尖都皱了起来。
萧衍见状,朗声大笑,“朕不在这里动你。收起你的歪心思!”
顾仪闻言,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咽下一口水,“陛下说话算话?”难道是我自己内心阴暗,想当然地在搞颜色?
萧衍看她鹌鹑似的,就差把头颅都埋进了水里了,好笑道:“当然算话。”
顾仪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
寂夜沉沉,微风轻拂。
两人沉默地泡了一会儿温泉。
顾仪望向落霞殿的方向,不知道女主角会不会来?
若是来了,估计也不能走到近处罢。
那如此说来,今夜就不会是剧情点……
这方温泉池就是书中赵婉初次承宠的地方,因为此乌山避暑之行,她变成了婉美人,回到皇宫。
是个巨大的剧情点。
顾仪毫不怀疑,要是赵婉没做成这婉美人,她肯定就得当场去世重来。
萧衍看顾仪盯着水面出神,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脖子上拴着的绸带。
细细的茜色绸带,映得她脖颈玉白无瑕。
萧衍调转了目光,沉声道:“走罢。”他拍了拍手。
马上就有宫人端着衣服和斗篷疾步走来。
萧衍利落地从池中跃出。
原来他也穿了青色纱裤。
顾仪被几个宫婢捞出来,瞬时裹上了厚厚的斗篷。
她觉得弄这么大阵仗,却只泡了这么一会儿,还真的不如在殿里泡澡!
宫人将她送回了轩宇阁寝殿。
三更鼓响。
顾仪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萧衍近在咫尺的睡颜。
刚想翻身,却觉腰酸背痛腿抽筋。
我杀萧狗子!
她伸手捶了捶腰,就听眼前的萧衍在睡梦中“嗯”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要醒了?
顾仪停下动作,不敢再动。
萧衍却没有醒。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睫毛颤抖,好像是在做梦?
一双剑眉之间,隐隐可见川字。
这梦做得像是个噩梦。
顾仪只见身体微颤,右手臂忽而扬起,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陛下,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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