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一气之下就要她不必来上课了。韩露觉得所有的尊严在那一刻全搅碎了。
她分不清赵老师是失望还是厌恶,或者纯粹因为自己的感情不顺。
“你误会了,我妈妈那天去找他,相反,是认可了他。你们也知道赵老师有张最会说教人的舌头,我妈也不能幸免。”
韩露闻言,讶然地盯着顾湘看。后者只悄然地颔首加重肯定。
“其实学生时期喜欢老师是再寻常不过的情绪,怎么说呢,是慕强也好还是青春期荷尔蒙的理想伴侣也罢,都是再天然自然不过的情绪。你们的赵老师他不傻的,他能感受到,他亲口承认地,年年都能感受到女学生的异样眼光,但他作为一个正经的师长自然只能漠然或者冷处理,就好比我们跟父母吵架,他们总要我们自己冷静地想想一个道理,没什么大不了,爱慕一个不能回应的感情而已,我倒觉得,有些情感就像大浪淘沙,筛掉的自然是劣汰的,留下的,有念念不忘的,有有缘无分的,有假爱之名的,我们能做的就是择选那个努力回应你且足与你相配的那个,其他的都只能是风景,而身边的是陪你看风景的人。”
小说里总要有个白玫瑰与红玫瑰,而我们大多数人,平平凡凡得个对的人就够了。
十八岁的花骨朵少女,有什么好气馁的,你们只是还没遇到对的人;
而这个年纪行差踏错,真的就不能原谅嘛?
看情况,可以饶恕自然要饶恕,
难逃的审判,也终将难逃。
这也是赵孟成那晚去的初衷。他还是希望,他的学生只在饶恕范畴里迷途。
临走前,顾湘瞥了眼窗台边水养的那瓶鲜切白百合,她凑到窗边嗅了嗅,顺便提了提花枝,使其中一支拔高些,沐浴阳光,汲取生长。
她由衷祝福韩露,“祝你早日康复。”
她和明明快走到门口了,病床上的人喊她,“我只是对不起赵老师,我依旧不喜欢你。”
“不要紧,这样已经很好了。”
*
从医院出来,顾湘问明明,晚上去哪里?去我那里吃火锅吧。
明明只问,赵老师也参加?那多别扭啊!
顾湘笑:“啊,原来你不喜欢他啊。我以为他的女学生都喜欢他的。”
明明:“喜欢也不影响别扭。他那张扑克脸,很少有学生不别扭的。”
卫若跟在她们后面问结果,怎么样,疯批答应和解了?
没人理他。
他不是S外的学生,现在这个时刻是在逃课,明明提醒他。
卫小爷才不惮,极为自来熟地爬进顾湘车里,在后座上继续问她们结果,
顾湘好脾气地认真开车,
明明翻出耳机,隔绝噪音。
良久,后面那人趴在副驾座椅边,伸手来摘副驾座上人的耳机,继而,时间仿佛过去一世纪,后面的少年问,“师姐,说真的,你高考还填你从前那个学校嘛?”
明明反问:“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只是跟你确认一下这个问题。”
第61章 061. 此心安处是吾乡
许岫远那里的面试很顺利, 对于顾湘来说,无疑是晋升。许总亲自关照的人,人事那里也不过走个过场, 面试结束的时候, 那个人事经理已然递手说, 今后共事愉快。
她换完证件从大楼出来, 艳艳的一个黄昏天。
顾湘站在余晖里给赵孟成发信息, 告诉他, 承蒙赵老师的关照, 我成功跳槽了!她问他, 我这算不算傍男人呀!
赵老师秒回:不,这是你该得的。许岫远比谁都精明,不中他意的人, 他才不会给自己招不痛快。
顾湘:赵老师,我晚上请你吃饭罢!
赵孟成:好呀。
下一秒, 顾湘听到一记利索的鸣笛声,她抬眸去寻声源, 那头,赵孟成从车里下来, 扶着车门, 冲她勾勾手,手机也进来电话:
“上车!这里不能久停。”
顾湘几乎一路小跑过去,一人忙着上车, 一人忙着挪车子,两个人合拍地作怪。
她问他,“你怎么会有时间过来?”
赵孟成说,被我们周校长喊去听了半天的政治课。韩露那头, 她亲自写了份陈情书,披露了事情始末包括赵老师去韩家的缘故,她自请退学。
家委会作保,以及她父亲到底捐助了奖学金,最后准予韩露保留学籍养病一年以观后效。
而对赵孟成的处理就是,升职公布延期一学期,以他为个案的补课,学校今后严令禁止,无论是不是无偿。
赵孟成被要求三日内,交具一份书面检讨书,检讨书没上报前,这几天你也不用来上课了。
因祸得福,他说再兢兢业业都得不到一天大假,这下放三天假不止,他还能就此堵住悠悠之口,不必再应付任何一家亲戚朋友家的孩子了。
无债一身轻。
“湘湘,陪我去个地方罢。”
“哪里?”
“山里。”当日,赵孟成和书惠约好夜钓的那个山里湖边。
今年闰四月,书惠的生日就是四月,他今年有两个生日的。
山里有个度假山庄,长长的栈道一直修到湖里最深腹,那里山月清幽,是夜钓者最爱出没的地方,春夏秋冬。
江浙一带,春里最常吃的不过就是鲈鱼或白鱼。佟书惠烧得一手好喝的鲈鱼莼菜羹。
出事前一晚,他钓了好几尾鲈鱼,自己因为重感冒,也没精神做新鲜鱼羹吃了,钓上了,又扑通通全放生了。
二人在星月粼粼的湖面上,各自抽烟,各自诉说着彼此的不如意。
烟在风里,风又在袖子里。书惠说,他要回去教书了,赵孟成提前喊他佟老师。
那晚他们说了许多许多,事后,赵孟成又把他们的谈话内容,这几年多多少少拆分给了各自需要知道的人。
唯有一桩,他从没告诉任何人。他答应过书惠的。
四月往五月过渡的夜晚,赵孟成把外套给顾湘穿上,他说山里会愈来愈凉。
明月别在蓝蓝的天幕上,渐渐地往下沉。
书惠说,他撒了谎。你父亲做媒的时候,孟晞拒绝了,因此他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说,爱情是新鲜的,他与孟晞最大的问题,就是彼此早不新鲜了。
其实不然,孟晞答应檀越求婚的那晚,书惠喝得酩酊大醉。
赵孟成当时说他,你怪不了任何人,别的女人我不知道,赵孟晞是个最最要降服的人,你不说,她一辈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而书惠摇头,说不说,结果都是我和她,桥归桥、路归路。因为我不能想象,她和我过柴米油盐的日子。
也想象不到。
赵孟成:你没试过,为什么就不敢想?
那晚谈话终结在书惠的那句:我喜欢她,可是我不知道如何爱她!所以,就这样吧,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一语成谶,最好的结局,他死在了永远的28岁。同年,赵孟晞嫁给了檀越。
风吹迷手上的烟,散开的烟灰,一星星一闪而逝的火。
顾湘说,“赵老师,你违背了你与书惠的诺言。”
蓝蓝的夜幕,有流星划过,散落下来,像掉在他们左右。顾湘与赵孟成并肩坐在栈道边,她有点怕,死命地拽着他胳膊,风里有她的香气,赵孟成伸手替她拢住吹扬的长发,“嗯,他知道是你,不会怪我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顾湘。”第一面就叫他难以忘记的顾香香。
一个市井里长大却比任何都懂饮水人生的姑娘;
一个洒脱天然、拥有无限元气与勇气的姑娘;
一个能治愈赵孟成的顾湘,“此心安处是吾乡。”湘。
“赵孟成,没有那些大道理,仅仅因为我喜欢你,舍不得你,我很自私,不想你落到别人手里去。”
“嗯,这条长期有效。”
顾湘与暗处掐他,然后又自己扭起来,说这才什么天,有蚊子了!
说罢,撸起袖子抓痒,赵孟成拿手机给她照,不肯她乱抓,万一是什么蜱虫就糟糕了。
有限的一簇灯火里,赵老师仔细检查她胳膊上的疙瘩,确认只是蚊子盯地,就贱兮兮地说:“这个蚊子技术真好,咬得又大又圆。”
顾湘又被他成功逗笑,笑得咯咯地,赵孟成急急地拽着她,“别疯,掉下去我可不去捞你。”
“我不信。”她爬到他身上去,星月里,手机里的电筒还没来得及关,弃在一边,灯火像一处地灯黯黯地散开,她一点都不怕掉下去,掉下去也是他们一齐掉,“赵老师,今晚月色真美。”
说着,她捧着他的脸,要他抬头看。赵孟成摘掉她的手,逼着它们牢牢抱着他的腰,再俯首去纠正她,“月下人更美。”
山月良宵里,二人似两簇孤独的魂灵相拥相吻。
“我们今晚宿在这里嘛?”
“嗯。”
“可我都没带换洗衣服。”
“可以买。”
“我肚子饿了……”
“想吃什么?”
“鲈鱼莼菜羹。”
“明晚,明晚来钓。”
“啊,明晚还在这?”
赵老师提醒她,“我有三天假期。”
顾湘才不理他,“你有我没有!我明天还要上班!”
声音很高,不远处地湖面上跃出个什么,扑通再落回水里,给顾湘吓着了,死命地挨着他,问他是什么?
“鬼。”
“骗人,是鱼吧,是不是鱼?”
“……”
“赵孟成!”
“嗯呐,是鱼呀,大呼小叫什么。”
“快回去!”她从他身上下来,捡起两只高跟鞋,急急忙忙往栈道边上走。
走出一段距离,看赵孟成还懒散地精神,回头来扽他,扽他快点,她说,她怕黑,怕夜里悄然的动静,怕鬼,怕一切毛骨悚然的故事。
所以她夜里睡觉都得留灯。
赵孟成说,留着灯,不是更看得见那些可怖的东西?
顾湘把手里的鞋子掷到他身上去,“你还说!”
他越笑,她越跳脚。最后跳到他背上去,要他背。
赵孟成说:“把你房间那盏落地灯搬到我那里去吧,我保证常年给它开着,陪你入睡。”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顾湘笑吟吟地问他,“赵老师的计划是什么?”
“我的计划是,你离不开灯,我离不开你。”
“……”
庚子年,春夏之交。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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