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对兄妹长得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若非是如此,也不会让庄晗现在还能强忍着怒气站在这里了。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随口质疑庄晗对东宫的忠诚后,还能让他按下脾气为自己一一辩白的。
另一边,“昭乐公主”这四个字,却很快便消散在了裴无洙的脑海里,一点存在的涟漪都没有留下。
反倒是庄晗十足坚定的回答让裴无洙忍不住沉吟起来。
“当真不会么?”裴无洙拧紧了眉头,思来想去,又向庄晗求证了一遍,“连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会有?”
庄晗深深凝望裴无洙片刻,也缓和了口气,云淡风轻地反将一军:“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若是有朝一日殿下您开口,庄某或许愿改弦易帜一试。”
裴无洙一怔,继而大怒。
——若说这普天之下,有哪些人会在当今陛下宾天后拥护东宫正统即位,裴无洙自认排不到其中最最狂热的那批,但要是把这个范围缩小到皇城、再缩小到宫城、或者缩得更明晰些,缩到今上的十数个子女里,裴无洙敢毫不心虚地宣称,她是其中最最支持她哥的。
毕竟她是宠妃之子,是今上再偏宠不过的“五皇子”,却又偏偏还是个女儿身。
这三个条件混在一起,注定了如果最后不是皇权平稳过渡、东宫正统即位,可以预见的,她会成为未来某一步里的一个牺牲品。
毕竟她是宠妃之子,又毕竟她还是个女儿身。前者注定一旦时局混乱,她必然站在风口浪尖,后者则给她身上装藏了一个可以任人攻讦的隐患。
更更何况,东宫里的那位太子殿下,不仅掌兵多年、文成武就;德才兼备、誉满朝堂,还待自己特别友善、特别温柔、特别和气、特别有兄长风范……简而言之,如今在裴无洙心里,太子早已不仅只是她名义上的嫡兄,更是已经得到她认可的家人。
庄晗身为东宫的谋臣,却对裴无洙说出这等话,怎能不让裴无洙惊怒交加,方寸大失。
迎着裴无洙又惊又恼的眼神,庄晗不畏不惧,闲闲道:“真要论的话,太子殿下是臣宣誓效忠一生的主君,而殿下您却是臣的舅兄……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威逼臣离开东宫,家中长辈弟妹或算其一,您与贵妃娘娘的性命,可称其二。”
裴无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虽然昭乐公主去的早,但皇帝渣爹好像还给她口头定过一门亲事……倒霉鬼正是面前这位庄公子。
不过裴无洙自己也清楚,庄晗突然提起这一茬不是为了与自己攀交情。
——故人已逝,往事已已,对方日后娶谁家贵女都与长乐宫无干。
庄晗这一句,实则是变着法子再向裴无洙表了一番其对东宫的忠心。
——即便是有人以他父母亲族、妻族的性命相逼,庄晗也不过是迫势“离开东宫”……至于更多于东宫不利之事,那是想也不要想。
裴无洙想怀疑庄晗的,可是对上那双沉着笃定的眼眸,却又好像可悲地被他给说服、恍惚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既然裴无洙自己都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最后那凄惨结局里,男主本人贡献了有几成,又何必去苛责一个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未来可能会“背叛”的男二呢?
裴无洙不由自嘲道:说白了,不过是在小七与庄狐狸二人里,自己待小七更亲近、更看不惯庄狐狸,所以明明是一样害得自己与母妃下场凄惨的两个人,她却下意识地去质疑庄晗的忠诚,却不敢去细想小七的半点不对。
智子疑邻,是己非人。
遥遥望着正向着这边走回的七皇子,裴无洙沉默片刻,先又轻又缓地对着庄晗低声道了句歉:“今日之事,是本王出言不逊。”
“其中冒犯之处,还望子期兄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本王计较了。”
这一句的姿态放得不可谓不低。
不过,对于庄子期这个人的话,他是值得的。
毕竟是玉山伯之后,毕竟是东宫四杰中的“治”,毕竟是陪在太子身边十三年的心腹谋臣。
虽然裴无洙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一个人,后来怎么会和小七那个小可怜混到一处去了?
七皇子走过来,垂着手恭敬禀道:“臣弟已去向郑国公告了辞,去时郑国公正在与三皇子手谈,听闻五哥要走,郑国公挽留了一番,见臣弟坚持,便吩咐人去先备下了车马。”
“三皇子托臣弟给五哥带话,说他近日得了一株稀罕的素冠荷鼎,五哥什么时候有了空闲,便去他宫里一道赏玩……五哥,我们是现在就走么?”
“什么三皇子不三皇子的,”裴无洙啼笑皆非,顺手敲了七皇子的脑门一下,没忍住教育对方道,“那是你三皇兄,怎么叫的这样生疏……一点规矩都没有,让人听到传去父皇耳朵里,你又得要挨骂受罚了。”
七皇子抿了抿唇,低头认错的神色倒是很虔诚,不过裴无洙打眼一瞧就知道,他这是一贯的“勇于认错,死不悔改”了。
若换作以往,裴无洙少不得再敲打敲打这个让她越来越头疼的小可怜弟弟几句,但今时今刻,想到书中人的结局,裴无洙张了张嘴,最终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低低叹道:“现在走吧。”
第3章 原男主 捡过来搞养成。
七皇子是裴无洙从甘泉宫的偏殿里捡回来的小可怜。
裴无洙第一次遇着他时,他正被一群长得奇形怪状、凶神恶煞的大狗围追堵截,边上一长溜的宫人太监们守着看着,却愣没一个敢出来吱声的,更别提为他护驾了。
那天裴无洙其实是跟着母亲宓贵妃来甘泉宫探访其宫主位云妃娘娘的。
云妃一边招待她们母子,一边忙叫宫人去唤了她所诞下的二皇子过来陪裴无洙说话。
结果宫人们左寻右找地死活也找不到二皇子踪迹,裴无洙见这位云妃娘娘尴尬得坐立难安,便主动请缨自己去寻,也算是给当时的僵局解了围、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裴无洙自然不会真去找人,她就在甘泉宫里随着性子那么走啊走的,结果不幸给走迷路了,再走啊走的,便碰到了前面那群狗扑人的一幕。
裴无洙一看那场面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心中还颇为不合时宜地感慨道:自己这也算是幸不辱使命了……说是找人,还真让她给找着了。
真是一点惊喜感都没有。
不过那天后来的事情倒还真的有点惊到裴无洙。
——本来当时那个场面,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在甘泉宫中,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又敢放狗戏谑一个看衣着身份多半还不是内侍的小男孩,那必然与这宫中主位云妃娘娘的亲儿子、裴无洙那死活也没人能找着的“好”二哥离不了干系了。
裴无洙当时也是年少疏狂,身边一个宫人内侍都没带,仅仅仗着自己那一手跟着秦国大长公主学了还不到两年的半吊子剑术,利刃出鞘,当着那么多宫人内侍的面,毫不客气地斩尽了那群被二皇子亲自豢养着的恶犬。
血喷出来,溅到了周围不少人身上,裴无洙嫌弃地皱眉躲避开,身上没遭殃,不过看着浸染了狗血的青崖剑,再摸摸怀里,没摸出个手帕来,心情顿时糟糕透了。
偏偏周围人还没有眼色,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此起彼伏,宫女和内侍的嗓子交织在一起,刺得人脑壳疼。
一阵“护驾”,“有刺客”的喧嚣后,乱作一团的宫人不仅成功将正在主殿闲谈的云妃与宓贵妃惊扰了过来,还把御辇经此地过的真宗皇帝给吸引了进来。
中间那片裴无洙无意再回想的大混乱后,两边坐下对质,裴无洙才知晓自己救的小可怜果然不是内侍,而是皇帝渣爹的七儿子。
——他的生母是教坊司乐伎,位分低微,无权亲自抚养自己的儿子,便将这小可怜养在了宫中待下人最没架子的云妃宫里。
谁成想,云妃本人倒也可能确实称得上“温柔和善”,可她的儿子也真不是个东西。
二皇子阴辟偏执,暴虐恣睢,最是以血腥凶残之事为乐,云妃又太过绵软,完全管教不了他……七皇子这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小可怜,身处甘泉宫的遭遇,那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裴无洙也是直到那时候才知道,当时在场“观战”的皇子可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云妃所出的二皇子、容淑妃诞下的三皇子、还有德嫔生的四皇子……得,真宗皇帝总共就九个儿子,其中俩在当时还是正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再去掉一个那时候在军营中历练的东宫太子,剩下的六个皇子里,现场竟然聚集了五个。
当然,裴无洙这个救人的、和小可怜那个被救的,当然是和剩下三个要挨罚挨骂的哥哥们不一样的。
二皇子那时候还不服气,不像现在的他,早已领教够了真宗皇帝无限偏宠的本心,在知道彼此身份后还敢硬气地与真宗皇帝辩驳,要求真宗皇帝处罚在深宫内闱佩戴利器的裴无洙。
真宗皇帝轻飘飘一句“佩剑怎么了?朕准的”,便压得剩余所有人一口大气都不敢出了。
云妃的脸色当时便彻底变了。
之后发生的就没什么可说了,裴无洙顺势便将这小可怜领回了长乐宫,宓贵妃对此倒没有多说什么,但也称不上有多高兴。
裴无洙将人安置在霜云殿,后来又看人实在可怜,还去向皇帝渣爹求了旨意,将他生母李才人从冷宫中接了出来,连儿带娘一块养着……
对于李才人的事,其实当时的宓贵妃是真有些不太乐意。不过既是裴无洙提的,她最后也没反对。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裴无洙就像是养娃娃般将这小可怜带在身边一养就是近五年。
御制的马车碾过巷道的青石板砖,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裴无洙坐在回宫的马车上,与曾经的“小可怜”相对而坐。
靠在微微摇晃的车壁上出神地打量对方许久,飘飘荡荡地回忆起过去的许多事,终于在对面人如坐针毡、快要憋不下去前,幽幽地开口问道:“小七,这几年来,五哥待你如何?”
七皇子微微一怔,但很快便端正了坐姿,正襟危坐,肃容答道:“五哥待我,恩重如山,仁同再造。”
裴无洙撑着额头倚靠在车壁上,听罢也只是微微苦笑,静默片刻,复又问道:“那我母妃呢?我知道她脾气不太好,有时候性子急,可能会冒犯到你们……”
“五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七皇子急急打断裴无洙,神色焦灼,不安地扬声强调道,“贵妃娘娘是臣弟的养母,是这世间除母亲外待臣弟最亲近不过的长辈了,哪里有什么,有什么……五哥怎么能这样说?!”
七皇子说着说着,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哀婉地望着裴无洙苦涩道:“五哥,可是今日庄大人与你说了什么么?”
“你今天晚上不大对劲,是我哪里做错了么?为什么要这样与我说话,我从未有,从未那般想过……”
对面人神色凄楚,仿佛蒙受了六月飞雪、不白之冤,恨不得都要把心剖出来给裴无洙看了……但天知道,裴无洙才只不过是这么委婉得不能再委婉地试探着问了两句而已。
裴无洙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对方絮絮叨叨的剖白,思量片刻,如此道:“五哥不是这个意思……五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若是将来有朝一日,五哥不在了,你可否替我孝敬母妃,让她安享晚年、为她养老送终?”
这样说倒是简单明了了,裴无洙不惧死,甚至她很清醒,若是未来有必要,新帝非要除掉她这个有一定竞争力、可能会成为一方隐患的“兄弟”不可,她都不是不可以坦然接受。
毕竟成王败寇,天家无父子、皇家无兄弟,夺嫡之路,从来都是充斥着鲜血与白骨,且还不是你想躲就一定能躲得开的。
真正让裴无洙难以忍受的,不是五皇子在原作中夺嫡失败被贬荒蛮、中道自缢的死局,而是她身边“无人生还”的惨景。
第4章 感情牌 套路,都是套路。
七皇子听得愣住,怔怔地望着裴无洙,磕磕巴巴道:“五哥,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叫‘不在了’?你怎么会‘不在了’呢……”
说着说着,七皇子自己便停下了,眉眼间浮起一层浅浅的阴翳,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裴无洙的请求,只执拗地装作没听懂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五哥不会不在的。”
日落时的昏黄晖光自车帘外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将七皇子整个人笼罩着,藏在了光下的阴影里,叫裴无洙一时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听得对方莫测的语调。
“不会不在?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裴无洙连连苦笑,顿了顿,缓缓道:“小七,你看我,好像在这宫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父皇纵容,能为所欲为;外面的人看我们长乐宫,也道母妃艳绝后宫、盛宠不衰,其实也不是这样的。”
“伴君如伴虎,盛宠之下,其实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稍有不慎,就是摔得个粉身碎骨……七年前如此,七年后的现在,我也实在怕了。”
“我知道的,”七皇子怔了怔,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开口安抚对面道,“在普安寺那两年,五哥和贵妃娘娘一定都吃了很多苦。”
“是啊,”裴无洙叹息着回忆道,“那真不是一般的苦,我的身体不争气,到那里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全靠母妃一个人强撑着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那病断断续续地迁延了两三个月,后来我能大安,连寺里师太都大为惊奇,她们都觉得,我那时的情况,最后就算能醒,也定得要烧成个傻子了……不过虽然人没傻,却也忘了早年的许多事。”
“我一度怀疑自己真的是个皇子么?不过很快我连这个问题都不想了,反正已经被贬到了宫外,一辈子见不着父皇,甚至和废为庶人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再纠结是不是皇子有什么意思……我跟着寺里的师太念经跪佛,练剑挑水,一度还找来四书五经,异想天开地打算寒窗苦读去考科举,不过我性子跳脱,又习惯散漫,没多久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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