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璇点点头,等车驶远,弯下腰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轻轻吐出一口气。
*
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八点,梁以璇刚把行李箱提进家门就撑不住蹲在了地上。
“祝贺南芭首席独舞梁以璇小姐巡演圆满……”萧洁听见动静跑出来,捧花的手一抖,“怎么了这是?”
萧洁把怀里那束百合搁去玄关,搀起梁以璇,见她额头冷汗涔涔,脸色白得像纸。
“跟腱炎犯了?怎么不让我出来接你啊,跟我还客气?”萧洁把人扶到客厅沙发。
梁以璇坐下来,捏着右脚后跟缓解钝痛:“……你没接电话。”
萧洁一噎,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怪我化妆没注意,没你帮我,我这眼线八百年描不明白。我去给你弄桶热水泡脚?”
梁以璇点点头,等萧洁端来泡脚桶,搬着她的腿没入热腾腾的药水,才像活了过来。
“怎么这么惨啊你。”萧洁坐在边上啧啧摇头。
梁以璇费力地活动着踝关节:“B角前一场伤了腰,状态不比我好,撑着演了一幕就这样了。”
“我可不光说这个。”萧洁把手机举到她面前,“那贝莹怎么回事?亏我之前还是她路好呢,有没有爱豆的职业素养,工作室前脚澄清绯闻,她后脚点赞边叙那首《Rosabella》的分享链接,那是澄清了个寂寞?”
梁以璇在回公寓的路上也看到了微博。
ROF工作室发文后,抗拒恋情的粉丝基本已经接受澄清,可贝莹后续这出操作又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虽然贝莹秒取消了赞,眼疾手快的网友还是截了图。
多数事业粉或是出于信任,或是自我安慰,认定那就是单纯手误。但也因此衍生出了一批路人cp粉。
萧洁重重一拍茶几:“你不混圈不知道,这种有影的绯闻,我们好多嗑药鸡才不管官方怎么澄清。嗑cp讲究唯心论,我思故我在,只要我跑得快be就追不上我!”
梁以璇唇角往下压着,弯腰去撩桶里的热水。
“贝莹这一添火,那些cp粉绝对顺糖摸瓜,脑补出一场旷世虐恋——工作室棒打鸳鸯强行澄清,女主角有苦难言,点赞男主角写给她的情歌无声反抗……”
见梁以璇一声不吭,萧洁觑了觑她:“哎,我在这儿激动得好像自己被绿了一样,你这当事人怎么一点不生气?”
梁以璇缓缓眨了两下眼,蹙起眉来:“看不出来吗?我很生气了。”
“?”萧洁观察着她的微表情,“就这?”
“我生气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那上次我前男友过来,你尴尬时候不也这表情?”
“……”梁以璇想了想,“可能是吧。”
萧洁嘴角一抽:“算了,说正事,边叙那歌跟贝莹到底有没有关系?”
梁以璇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没问过边叙啊?”
“这两年演出结束我偶尔会收到花,”梁以璇望着玄关那束百合,“但不是百合就是雏菊,好像没人送过我玫瑰。”
《Rosabella》的女主角被比作玫瑰。可梁以璇冷清得一点也不像玫瑰。
何况那首歌发表在三年前,那时候的梁以璇在南芭籍籍无名,边叙根本不认识她。
所以何必自讨没趣。
既然那个罗莎贝拉不是她,是甲乙还是丙丁又有什么不一样。
萧洁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梁以璇的意思,翻了个白眼:“当初谁跟我说谈恋爱只是为艺术献身?我看你对边叙明明走心得很。”
梁以璇愣了愣,想起了这桩事。
去年秋天,南芭聘请了一位资深芭蕾大师指导舞团的新剧。
那位曹指导看过她演出以后,私下跟秦荷说,小姑娘生气也文文静静,高兴也文文静静,在舞台上没有情绪张力,好比天上少了七情六欲的仙女,美是美,要跳进人心里却差点火候,可惜了一身扎实的童子功。
秦荷问现在培养还来不来得及。
曹指导笑着说培养脾气?谈个恋爱试试呗,说不定就有了。
梁以璇正好在侧台取落下的足尖鞋,挑开幕布走了出去:“可我妈妈不让我谈恋爱,说会耽误跳舞。”
两位老师吓了一跳。秦荷说她们只是在说笑,把话圆了过去。
曹指导却找机会单独叫走她,重提了这个话题——
“看得出你很听长辈话,但有时候太听话就意味着压抑天性,人在克制欲望的同时会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你的表演当然就缺乏激情。这也是为什么团里一直给你安排情绪平的独舞。老师不是开玩笑,建立一段亲密关系也许真能帮人放开手脚,打开心绪。”
梁以璇当时似懂非懂地记下了这些话。
后来她跟边叙走到了一起,萧洁说这男人一看就不像正经谈恋爱的,让她保护好自己。
梁以璇想起曹指导的建议,一本正经地说,她也没往长远想,只是找个条件好的对象体验体验性生活,老师说这有助于提升肢体的艺术表现力。
萧洁被她的语出惊人唬住,说你们搞艺术的思想真前卫。
……
想到这里,梁以璇收拢了思绪。
她朝萧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骗你的。”
“……你骗我干嘛?!”
“如果那会儿跟你讲我是认真的,你会怎么办?”
“当然劝你回头是岸了!”
梁以璇努努嘴:“当时不想听你劝。”
“我看你就是被边叙哄得鬼迷心窍了!”
“不是,”梁以璇摇摇头,“他没哄我,当初是我先主动的。”
这就有点真人不露相了。
萧洁张了半天嘴,问:“那你现在怎么告诉我了?”
“因为现在想听你话了,”梁以璇笑起来,“我不会骂人,你骂他几句我听听?”
“傻子回头金不换,现在醒悟为时不晚!”萧洁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得先去店里了,下班骂给你听。”
*
萧洁在附近的商业广场跟人合伙开了间咖啡店,周末客流量大,反倒不休息。
等她走后,梁以璇洗过澡,吃了片止痛药躺上床补眠。
这一觉睡到中午,醒来的时候头重脚轻,连捏拳的力气都没有,梁以璇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发烧了。
跳舞杂七杂八的伤病多了去,她对衍生病症多少也有经验,想应该是跟腱的炎症引起的发烧。
梁以璇昏昏沉沉地起来找耳温枪,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没找到,力气倒是耗得一干二净。
她回到床上,摸索到被褥里的手机,打开最近通话列表。
第一行就是上午没被萧洁接听的通话。
梁以璇摁了拨打,等嘟声响起,听着不是萧洁的彩铃,一看才发现头昏眼花地摁到了第二行——那是在阿姆斯特丹最后一晚,给边叙助理打的电话。
她赶紧挂断,重新拨了正确的号码。
*
萧洁一刻钟后赶回了家。
她也不记得耳温枪放在哪里,怕梁以璇翻来找去折腾,干脆回来一趟,顺便看看她需不需要去医院。
结果一给她量体温,三十九度二。
萧洁坐在床沿拍了拍她:“起来起来,我送你去医院,这么烧下去真成傻子了!”
梁以璇支着手肘撑坐起来。
萧洁打开床头柜抽屉取就诊卡,忽然听见一阵震动,抬眼一看,手机来电显示:陆助理。
梁以璇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没去接,等电话自动挂断,又听到下一通不间断地打了进来。
很负责任的助理。
这手误还不如打给了边叙。
换作边叙,她一通不接,就不会再有第二通了。
手机持续嗡嗡作响,梁以璇只得接起电话。
“梁小姐您到南淮啦,刚没接着您电话,您找我有事儿?”陆源活力十足地问。
“没有,”梁以璇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嗓子干哑,清了清声说,“我拨错电话了。”
“哎,您这声音怎么了,生病了吗?”
“有点发烧,没大事,你去忙吧。”
她刚要挂断,电话那头传来另一道男声:“这么巧拨到我这里?”
真是难得,边叙竟然闲着。
更难得的是,他还分了点宝贵的心思解读她的行为,以为她是故意拨错电话给他。
梁以璇皱了皱眉:“真拨错了。”
“行,拨错了。”边叙叹了口气,“怎么回事,一离了我就生病?”
“……”梁以璇眉头皱得更深。
边叙似乎也不在意她接没接话,继续说:“吃药没,找人过来照顾你?”
“不用,萧洁在,我挂了。”
“萧洁?”
梁以璇心底涌起一股烦躁,耐着性子解释:“我室友,你们见过三次面。”
她也一模一样重复介绍了三次。
电话那头,陆源朝边叙拼命比着嘴型:不高兴了,您哄哄啊!
边叙瞥瞥他,补充说:“那行,这两天陆源会回趟国,有没有想要的礼物,让他带给你。”
梁以璇沉默下来。
恋爱中的女孩子收到礼物应该会很开心吧,可她从来都不。
因为边叙每次送礼物的姿态,都像在用最简便的方法打发她的不愉快。
如果说离开海岛的时候,她还留存一丝幻想,想他忙完以后至少会来跟她提一句绯闻的事。
那么现在,当他高高在上地企图用一件礼物粉饰太平,这最后一丝透光的缝隙也彻底合拢了。
“没想好慢慢……”
“想好了。”梁以璇打断了他。
“嗯?”边叙的声音里有了些笑意,“要什么?”
梁以璇闭起眼,深吸一口气:“要你现在马上……闭嘴。”
第04章
电话那头,边叙擦拭眼镜的动作一顿,指尖隔着镜帕捏在薄薄的镜片上,指甲盖上缘泛了白。
镜框反射的金属光投落在他眼底,折成一道冰凉的弧线。
陆源掌心的手机成了烫手山芋,扔掉也不是,继续举在边叙耳边也不是。
直到屏幕光影忽暗,陆源低头一看——电话已经被梁以璇挂断。
边叙在转椅上静止了足足一分钟,把眼镜往调音台一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录音室。
陆源站在原地打了个激灵,耳边还一遍遍回响着那句掷地有声的“闭嘴”。
这温温和和从不发脾气的人突然凶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
别说旁人,梁以璇自己都没缓过神,空举了好一会儿手机才慢慢垂下手:“我刚……”
“骂得相当精准!”这是合租一年多来,萧洁第一次见梁以璇发火,她忙着震惊,顿了顿才啪啪鼓了两下掌,“这种狗话连篇,五句话里有四句都在女性雷区蹦迪的男人就该闭上他的狗嘴!”
梁以璇叹了口气,手背敷上滚烫的额头。
“绯闻沸沸扬扬闹了两天,他就打算叫你自己看新闻做阅读理解?还是非要等你低声下气去问?看那自以为是的德性,你问了他也不可能好好解释,还得沾沾自喜来一句——这种八卦也信,就这么喜欢我?”萧洁模仿得惟妙惟肖。
“幸好你长志气没跟他废话,这男人就算没出轨也是个垃圾,别以为只是性格问题,他能这么对你说明打心眼里就不尊重你,他真有把你当女朋友吗?”
这正中红心的一问,把梁以璇脑袋里那根拉紧的弦嗡地绷断了。
不是女朋友是什么。
在嗡嗡震荡的余音里,梁以璇回忆起和边叙的开始。
他们相识在去年十二月。
深冬的江南冷雨连绵,有天晚上主场演出结束,舞团一位高层到化妆间跟她说,有人想见她。
那是偶尔会发生的事——剧院贵宾席的大人物在演出结束后指名要见某位演员,通常不是挖角,就是男女之间那点暧昧。
梁以璇以前也遇到过,只是从没应邀。
但那次拒绝之前,她从高层嘴里听见了边叙的名字:“边叙先生前几年来南淮举办音乐会的时候,跟南芭有过一次合作,不过当时你刚进舞团,可能没印象了。”
就是这句话让她出了很久神,让她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颤抖着说了一个“好”字。
听说边叙已经在等她,她连演出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跑回了舞台。
剧院灯光全熄,只往舞台打了束聚光。边叙坐在昏暗的观众席闭目养神,长腿交叠,姿态随意放松。
听见脚步声,他睁眼望向光下的她:“来了。”
她点点头,不知怎样称呼他合适,而他似乎无意与她互通姓名,直截了当地说:“把你刚才那段独舞再跳一遍。”
她不敢多问原因,就这么给他单独跳了一场,比寻常登台时候紧张得多,还跳错了一个节拍。
事后她得到一笔额外的演出费,也知道了,原来他那时在写一支芭蕾舞曲,需要从芭蕾舞者身上汲取创作灵感。
那晚过后,每当他需要,她都会赴约。
起初在剧院,后来因为场地冲突改去他的住处,演变成每晚的例行工作。
他说看她跳舞就只是看,别说跟她肢体接触,连话都没有几句,或者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或者倚着钢琴拿上一支红酒,有时目光赤裸,有时也会走神。
而她则努力心无旁骛地跳,生怕出了错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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