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璇没听清她说什么,迟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灰色西装的男人率先回神,起身单手扣上西装纽扣,一边走上前来,一边朝梁以璇和煦一笑:“你好。”
其余两人也仓促站起:“你好你好……”
梁以璇冲三人点点头,弯身去解凉鞋鞋扣,正四下搜寻拖鞋,一只戴着银色商务腕表的手替她拉开了鞋柜。
“在这里。”
梁以璇抬起头,对上一双柔和的眉眼。
是那个最先招呼她的男人,鼻梁上架一副银色细边眼镜,商务打扮却透着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谢谢。”
梁以璇换好拖鞋,正要去握行李箱拉杆,箱子却到了另一个穿带帽卫衣的男人手里。
“我来好了。”卫衣男笑着拎起她的箱子往里走。
梁以璇又板正地道了声谢,因为很久没和边叙以外的男人打交道,一时不太适应,走到沙发区域特意选了女孩旁边的座位。
但在“第一眼就直奔暧昧期”的恋爱综艺,当然不是这样就能躲过异性的示好。
梁以璇刚坐正,眼下就出现了一杯白开水和一瓶矿泉水。
两个男人同时伸手朝她抛来了“橄榄枝”。
梁以璇抬起的手滞在半空。
一旁的背带裤女孩眼神兴奋地乱瞟。
“忘了,”又是最开始那道温润的男声,“刚煮的水可能有点烫,还是喝他的矿泉水吧。”
进屋三分钟,这男人解了她三次围。
梁以璇如释重负地接过卫衣男的矿泉水。
“自我介绍一下,”沈霁收回了那杯并不烫的白开水,“我叫沈霁,三水沈,雨后初霁的霁。”
倒是人如其名。梁以璇想。
*
“沈霁?林森资本风控部那个沈霁?”万米高空上的飞机客舱内,一道惊讶的男声突兀响起,“他不是号称林森救世主吗?放着金饭碗不捧,吃饱了撑的去参加恋爱综艺娱乐大众?”
“普通人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工作了,而天才呢,他既有时间喝咖啡,也有时间工作。录制个把月综艺砸什么饭碗?再说人家还跟林森老总沾亲带故。”另一道男声答。
两人的交谈声在头等舱时断时续,被压扁成含混的音节,传入前排边叙的耳中。
降噪深度30dB的耳机也挡不住这聒噪。边叙闭着眼皱了皱眉,又皱了皱眉。
皱第三次的时候,隔壁的陆源招来空姐,麻烦她提醒一下后排两位男士。
想不到半分钟后,那人反倒走了上来:“这么巧啊叙哥?你也去南淮?”
边叙掀起眼皮,偏头摘掉了耳机。
郭皓指了指自己鼻尖:“我呀哥,北城卉宁科技的郭皓,你不认得我啦?”
边叙面露了然:“是皓,不是噪。”
“……”郭皓搔搔头皮,“对不住啊哥,一激动嗓门没收住,刚跟人聊一投资呢。”
边叙拨亮夜灯,低头翻开手边一本杂志。
郭皓扶着他的按摩椅靠背,躬下腰去:“哎哥,我刚好有个问题想请教咱大哥,既然这么巧遇上哥你……”
“生意的事我不管。”边叙抬手打断他。
郭皓嘴里的“大哥”是指边家长子,也就是边叙亲哥。
作为北城商圈有名有姓的豪门,边家这辈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跟父亲从商,次子跟祖父从艺。两兄弟志向明确,彼此成全。
寻常豪门明争暗斗恩恩怨怨,边家却是一派和谐。
“这不是这会儿见不着咱大哥嘛,哥你先给我瞅瞅,”郭皓掏出个pad,“就这恋爱综艺,评估评估投资价值……”
边叙瞥了眼招商资料上的宣传标语:重金打造边录边播实时嗑cp模式,史上最刺激……
“哗众取宠。”还没看全,边叙已经淡淡移开了眼。
“我开始也这么想,可是林森资本的风控部总监居然参加了,里头肯定有门道!”郭皓划了几下屏幕,“我刚看嘉宾阵容确实挺打眼,这女嘉宾颜值简直是对素人界的降维打击,哟嚯哥你瞧这照片上的气质,还是个跳芭蕾的……”
“免了,”边叙两指并拢一挥,“别给我看跳芭蕾的。”
郭皓愣愣收回pad,跟隔壁陆源对了个眼色:怎么还职业歧视呢,咋了这是?
陆源当然知道内情。
一个多月前,美丽端庄的芭蕾舞演员梁以璇小姐用一句“闭嘴”让他们老板黑了三天脸。
那三天,从不许杂物进录音室的边叙破天荒地随身带了手机,大概打算瞧瞧梁以璇什么时候来“低头”。
可大洋彼岸动静全无。
三天后,边叙手机一丢,整整一个月再没拿起来看过。
倒是陆源跟供祖宗似的,天天用心良苦地给那手机续着电。
知道边叙号码的人都习惯他的“孤儿”做派,有要紧事自然会联系陆源,倒不耽误正事。
可陆源并没有再接到梁以璇的电话。
他想,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沉得住气的恋爱吧。
都当对方死了一样。
而且是头七也不烧纸的那种。
陆源从感慨中回过神,拉走了郭皓:“心情不好,别问了,问就是投了血亏。”
*
午后,飞机落地南淮市西郊机场,司机准时接上边叙。
陆源在副驾驶问后座:“咱去哪啊老板?兰臣天府还是舞蹈中心?”
边叙阖着眼没答。
“我觉着舞蹈中心合适。”作为生活助理,也要打点老板的感情生活,陆源决定为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冷战当个和事老。
“您看这会儿三点半,从西郊到那儿大概一个钟头,我查了南芭今晚的演出信息,没梁小姐的名儿,那梁小姐就是五点下班,您中间路过花店买束花,瞧,时间掐得正正好!”
边叙这下倒睁了眼,凉凉吐出几个字:“买花干什么。”
也不知是这问题太浅显还是太深奥,陆源噎了半天:“老板,虽然我没谈过恋爱,可男人给女人买花不是基本操作吗……”
边叙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说回上一句。”
“虽然我没过恋爱?这句怎么了?”
“不明白?”边叙扬了扬眉,“不明白再念一遍。”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
陆源又慢吞吞咀嚼了一遍,品明白了。
这是在说——那是谁给你的勇气教我做事?
“……”陆源回过头抻直安全带,“行吧,那您说去哪。”
边叙默了默,关了手机的飞行模式,拉了一遍过去一个月的未接来电列表。
没有梁以璇。
梁以璇的上一通来电已经得追溯到八月底,她结束欧洲巡演的那天。
那时候他在录音室没接电话,她转头联系了陆源上岛。
边叙瞟过那行红色日期,忽然看出什么不对。
那晚梁以璇说自己在生理期。当时没注意日子,现在一算,她生理期分明不在月底,在月中。
这谎扯的,闹哪门子别扭?
边叙提起兴致,指关节叩了叩扶手箱:“梁以璇上岛那天,有没有说她为什么来?”
陆源真不理解艺术家的反射弧,八月底的事到十月初才想起来追究。
“我猜她是为了您和贝小姐的绯闻,但她说,她来之前不知道这事儿。”
边叙皱起眉头。
梁以璇那晚说是为什么来着?
哦,说过来跟狗道别。
陆源也后知后觉想到了不对劲:“等会儿,我怎么突然觉着这话有点欲盖弥彰那意思?该不会她就是特意为新闻来的,谁知道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您二话不让她说,自顾自进了录音室……”
“要是这样,那您可真当得起一句闭嘴啊!”
边叙眼风冷冷扫过来。
“我意思是,”陆源呵呵一笑,“女孩儿家嘛,这是太在乎您,吃醋了才跟您较劲儿,越喜欢您就越口不择言……您放心,只要您这会儿去说两句好听话,这事儿保管就翻篇儿了!”
沉默片刻,边叙叹出一口气,朝司机打个手势:“舞蹈中心。”
*
虽然边叙看上去还是不情不愿,好歹在舞蹈中心附近的花店让司机停了车。
陆源下车代劳,问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买束百合。
边叙思忖了会儿,说不了,换玫瑰吧,适合刺多的姑娘。
在花店费了一刻钟,抵达舞蹈中心正好六点差五分。
边叙背靠座椅,闭着眼抬抬下巴,让陆源进去接人。
车厢的安静模糊了时间的流逝,等边叙察觉过去了太久,一看腕表,已经六点一刻。
他有限的耐心耗尽,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正巧一声震动,进来一封邮件。
还是郭家那小孙子,执着地拿那无聊的过家家综艺,托他问问专业意见。
边叙随手拉了拉附件里的PDF,见是正经招商资料,正打算把邮件转发给边臣,眼前忽然有张熟悉的面孔晃了过去。
他指尖一顿,缓缓眨了眨眼,将拉到底的滚动条一点点往上划。
完整的宣传照慢慢露了出来。
照片里的人化了清淡的裸妆,穿一条剪裁修身的中袖及膝白色雪纺裙,扎蓬松高丸子头,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那双含水的漆黑眼瞳尾梢弯成月牙形状,正朝镜头灿烂地笑。
女嘉宾阵容打眼。
颜值是对素人界的降维打击。
看这气质,还是个跳芭蕾的。
“……”
和照片中的梁以璇对视了整整半分钟,边叙平静地关掉资料,戴起眼镜,然后再次打开附件,拉到相同的位置。
梁以璇还在那里。
边叙点了点头,返回邮件正文,重新审视起那句宣传语——重金打造边录边播实时嗑cp模式,史上最刺激的公开同居恋爱就在这里!
“?”
后车窗忽然被急急敲响。
司机降下车窗,凉风汹涌灌入,后座那束白玫瑰被吹打得可怜巴巴。
陆源站在窗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老板,梁小姐不在舞蹈中心,南芭的人说她去……”他声音越说越低,“去参加恋爱综艺了……”
风声在死寂中静默了几秒。
边叙闭起眼,食指轻轻摁上耳根:“再说一遍。”
陆源抖了抖嘴皮子,恨恨一跺脚,提高了声:“我说——梁小姐去参加恋爱综艺了!您好像……好像被绿了啊!”
第06章
车以舞蹈中心为圆心绕到第三圈的时候,陆源才把“恋爱综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给边叙科普清楚。
越清楚,车里气氛就越凝重。
不然也不至于三圈都绕完了,司机还不敢问一句“接下来去哪”,直接绕起了第四圈。
继“哗众取宠”“过家家”之后,边叙对这综艺给出了第三个评价:“这是找不到对象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这说法也不是没道理,但是……
陆源:“也不能这么绝对哈,梁小姐不就已经找到对象了吗?”
“……”
如果空气长了脚,这时候已经尴尬跑了。
再也不想让这么不会说话的人活着。
“不过这种综艺嘉宾牵手率都很低,那些人也不一定冲着谈恋爱去,有的可能为了搏名声打广告,也有想当网红进娱乐圈的……”陆源磕磕巴巴地找补,“梁小姐会不会是有什么职业规划,需要去荧幕上露露脸攒人气?”
“我是死了吗?”边叙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衣襟,一字一顿地说。
“那梁小姐确实一直挺独立的,也不爱靠您……”
司机冲陆源挤挤眼,暗示他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陆源立马闭了嘴。
车里安静下来。边叙沉着脸拿起手机,拨通了梁以璇的电话。
一段细微的电流音之后,机械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边叙皱眉挂断,正要拨第二通,忽然想到什么,松开了手指。
“陆源。”
“在,在在……”陆源心惊胆战地回头。
“打电话。”
陆源一愣之下反应过来,把自己的手机调到公放,拨给了梁以璇。
扬声器里却依然是那道不带感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边叙松开一颗衬衣纽扣,打开了手机短信箱。
陆源想了想,借来司机的手机,手动输入梁以璇的手机号,再次拨了出去。
“嘟——”
这回电话顺利通了。
与其同时,边叙从“99+”乱七八糟的未读短信里,翻到了一个月前梁以璇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均匀绵长的嘟声像被裹挟在混沌的水里,渐渐模糊成遥远的闷响。边叙盯着屏幕上的“分手”二字,指尖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不知看了多久——
“不用打了。”他哑着嗓说。
*
梁以璇听到这通来电时,正在别墅二楼整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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