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沈辞远、梁以霜、姜晴三人的合照。摆出来的不多,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有,站位并不一致,一致的是永恒灿烂的笑容。
陆嘉时嫉妒到心痛。
沈毅只当他无意打量到旁边,他知道陆嘉时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就一定知道了沈辞远是谁,但他觉得陆嘉时并不一定喜欢听这些。于是只能试探着说:“辞远的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这边楼梯太窄,还陡,老两口搬到有电梯的新房去住,楼层也不能高,怕万一停电什么的行动不方便。”
陆嘉时赞同地点头,目光还紧紧盯着那些照片,数不清楚自己的爱恨夹杂,心不在焉地回应沈毅:“低楼层要注意防潮,您住这边才应该更加小心。”
沈毅说:“老两口不情愿搬的,我就说这边要拆了,你们还赖着不走做钉子户么。其实大家都很想辞远,我就自己回来住,这些东西都十几二十年没变过了。”
“他……在这里长大?”陆嘉时说不出口那个名字。
“差不多,生下来之后在这里住了几年。”沈毅看他还算想听,才慢悠悠地说了下去:“后来我赚了点小钱搬到自己的房子,没几年陪他妈妈去加拿大,他死活不愿意去,待了一阵儿瘦了七八斤,他妈妈心疼得半夜哭,又哭着把孩子送回国。”
“后来我和她拿了绿卡,辞远懂事之后知道自己户口在爷爷奶奶下面就更不愿意过去了。他可犟着呢,这点跟霜霜很像。其实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我的主张是性格太像不好,打起架来谁也不让着谁,那哪儿成。”
陆嘉时则想,沈毅不懂,越是性格相近的人越是互相吸引,那种吸引拥有随着时间推移而隽永的魔力。
他只能点头,认同沈毅说梁以霜脾气犟这一点,“也要分情况,她其实很懂事。”
甚至是过早的懂事。
沈毅蹲下打开最下面一层的柜子,拿出来厚厚一摞,有老式的影集,也有新式的相册,最上面放着个陆嘉时只看过一次就不会忘的精致盒子。
那是梁以霜的。
沈毅把那个盒子放回去,主动解释:“这是霜霜的东西。她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辞远妈妈回国,没几天带着辞远的骨灰走的,幸亏霜霜见到了最后一面。那天她说要把盒子放我这儿,说的时候挺开心的,好像还有好消息要告诉我,过了几天我去找她拿,她又不太情愿给我了,你那时候和她在一起吗?知不知道她当时怎么了,我问她她不告诉我,当我是长辈,有小秘密呢。”
沈毅大致翻看后拿了两本相册出来,自问自答道:“你看我这问题问的,都多长时间了。”
其实沈毅怕的是梁以霜当时谈的不是陆嘉时这个男朋友,惹人尴尬。
陆嘉时则捕捉到“快毕业”的“快”字,那就证明还没有毕业,不也就是他们两个闹分手的时候?
想到和她同居半年自己都未曾注意过这个盒子,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用的工具书旁边,还没上锁。她那天一定打开看了,要寄放在沈毅这里之前最后一次打开看,怪不得他进家门后看到她仓促从书房里走出来,陆嘉时这样猜测。
又和沈毅说的一开始很开心后来不开心联系起来,是不是因为跟自己分手之后她又不得不怀念和依赖沈辞远,毕竟只有死人是永远不会离开的。
他感叹自己丢下了她,让她被迫去执恋于沈辞远作为精神支柱,延续深化多年。
陆嘉时尴尬地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我们在闹分手。”
沈毅哑然失笑,递过去那两本相册,厨房里香气萦绕,还有细微地切菜声,频率很慢、力度不一,肯定是刀功不够精湛的姜晴在操作,那梁以霜就在炒菜。
沈毅说:“这两本应该几乎都是他们三个的照片。我前妻事业心和学业心很重,在国外回来得少,那些年我两头跑,吃穿用上肯定想要尽量弥补辞远,他初一的时候就买了第一台数码相机,直到出事那年倒是拍了不少照片。”
接着用自嘲的语气感叹:“他妈妈总认为辞远成绩不好是因为我那么小就在零用钱上娇惯他,我倒是觉得多拍拍照片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在好歹能给我们留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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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到了个评论说的特别贴切,用到了“拧巴”这个词,不知道是不是方言。
故事整体确实挺拧巴,我也奔着拧巴去写的,因为找替身这件事细究其中的情感就是拧巴的。
我也不想拧巴了!!加速完文中吧
Chapter 46
陆嘉时听沈毅低声说这些之后难免心情沉重,这份沉重出自于对一个陌生、年轻又鲜活的生命逝去的惋惜,就像那天在酒馆里听梁以霜寥寥数语,他都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那个燥热的八月雨后弥漫闷堵空气、十八岁女孩的无助与力竭,以及日后陆嘉时畸形初恋的提前命定。
沈毅作为父亲与丈夫,传统家庭中应该在任何时刻都能承担一切的角色,时隔多年已经能够风轻云淡地讲起来沈辞远,以及平静地面对他的死亡。
姜晴阅历不及沈毅,但从学生时代步入社会,失去十年好友的伤痛即便没有完全抚慰,至少可以做到体面地说出来,可惜因为顾虑另一个人的感受,她也选择绝口不提,和沈毅一起小心翼翼地维护那个人的脆弱内心。
那个人当然是梁以霜。
她把最矫情的一面给了沈辞远,始终走不出这个牢笼。
或者说当初和陆嘉时在一起近三年之后,她已经迈出去一只脚了,造化弄人,又缩了回去。
陆嘉时沉默几秒才掀开相册,举止有些过分慎重,也有可能是僵硬,就此打开沈辞远的世界。
第一张看到的就是他们三个的合照,陆嘉时可以猜得出来已经是高中时期,三个人穿两种不同的校服,其中沈辞远和姜晴居然是“情侣装”,原来他们三个高中并不读同一所。
沈毅摆弄茶具给陆嘉时煮茶,瞥了一眼后说:“他们初高中都不是一起念的,好像一直是晴晴和辞远在一起,那时候还担心他们两个早恋呢……”
梁以霜端着个碗出来到饮水机前接热水,想必是要给糖醋排骨淋色,步伐急匆匆。
她听到沈毅嘴里说“早恋”,头也不回地质问他们两个:“你们在说什么,谁早恋?沈叔你可别胡诌,在这屋子里的至少三个人没早恋过,你当年恋没恋过我可就不知道了哦。”
沈毅看着背对沙发接水的梁以霜,立马放下手里的茶具,端起果盘放在陆嘉时手里的相册上,陆嘉时没有立刻理解,不过很快就意识到沈毅不想让梁以霜知道自己在给他看这些。
陆嘉时尊重沈毅的想法,老实抱着果盘,还不忘提醒梁以霜,“半碗就够了,接多了会烫手。”
梁以霜低声嘟囔了句什么,两只手并用端着半碗热水小碎步跑回厨房。来不及多给他们两个男人什么视线。
沈毅确实如同父亲一样,叮嘱的话追着远去的碎步不放:“慢点,厨房地上万一有水呢。”
梁以霜敷衍地“啊”了一声,沈毅无奈地笑,陆嘉时捕捉到那抹笑容,心头一震。
他想到他们两个如父女一样关系好,没想到会这么好。他确实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丧子的父亲和儿子青梅竹马的初恋女友所产生的相依为命的亲情。
沈毅确定梁以霜进了厨房才转回头,陆嘉时看那张和沈辞远如出一辙的面庞挂着岁月的皱纹,正笑着对他解释:“霜霜肯定不想让我给你看这些,她总觉得回看自己几年前的照片都觉得土,骄傲得很。”
陆嘉时知道梁以霜的偶像包袱有多重,夸张地说一根头发丝的位置都要拾掇整齐,手覆盖在相册上,久久没有翻看下一页。
“我之前带她去钓鱼,用手机拍照发给朋友,被她看到了又说我连构图都不会。我年纪大了,怎么跟你们年轻人比,什么黄金比例……”
陆嘉时却在暗自吃味,沈辞远初中一年级就拥有第一台数码相机,早他七年给梁以霜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照片,她在他镜头前绽放的笑容沈辞远早就看到疲乏。
先来后到这回事真伤人。
他能感觉到沈毅对他的喜爱与欣赏,除去和沈辞远相似这一点来说,沈毅对他的态度也是舒服的,是可以谈天的长辈,更是大多数人眼里的模范父亲。
陆嘉时没再翻下去相册,而是合上了封面,他转头看向沈毅,正要开口的一瞬间捕捉到了沈毅一闪而过受伤神情,又带着些小心翼翼,好像很怕陆嘉时对沈辞远以及这本相簿产生厌烦。
这下可以否定梁以霜曾经多次说他冷漠的论断,或许他只是假装冷漠,他打心底的为沈毅刚刚的神色而感到心软,未免也太不“陆嘉时”。
深深吐了一口气,陆嘉时低声说:“她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了。叔叔,您就当我吃醋,我当然恨不得照片上的男生是我。”
两句话说的足够体面,沈毅听了之后心里一暖,下意识就拿起了烟盒想抽一支,还先递给了陆嘉时,陆嘉时选择接过。
吞云吐雾之间,沈毅语重心长又略显突然地说了句:“霜霜遇到你,是福气,她应该的。”
陆嘉时喉咙微动,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慎重地点了点头。
沈毅把相册放到沙发另一侧,拍了拍陆嘉时的肩膀,“你千万不要有负担,她带你来见我,是真心拿我当爸爸看。你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总不能结婚的时候让她自己走到你面前吧?那绝对不行,好像我们霜霜身后没人一样。”
陆嘉时看他眼眶红润,十分触动,低着头沉默。
可实话说心里没想象画面么,他想了的。
“辞远到底是不在了。年轻人容易执着,她现在忘不了,再过两年也就忘了,你们日子还长着呢,你多担待她。以前辞远对她百依百顺的,她在谈恋爱方面不够懂事。”
陆嘉时直摇头,“没有。”
他们恋爱那几年,梁以霜何止是个合格的女朋友,如果非要用一个硬性的标准去衡量,她一定优越于大多数。
平时体贴温柔不计,在朋友面前给足陆嘉时面子,满足他并不泛滥的男人虚荣心。记得每一个纪念日,提前准备礼物,甚至平安夜和姜晴逛街都会想着给他买点什么。也做过省吃俭用攒钱给他制造浪漫,或是上课的时候偷偷给他织围巾被老师没收……
她给他充足的信任,和爱,让陆嘉时的初恋除了结束得震惊又仓促以外毫无瑕疵。陆嘉时完全想不出来,如果不计较她每年八月初反常消失几天,她哪里对不起过自己。
最大的错处当然是她彻头彻尾地蒙骗,可陆嘉时没有那个脸面去大言不惭地说“你爱我因为我像沈辞远”,他不像。
沈毅掐灭了烟头,掩饰性地扇了扇烟,一片沉默。陆嘉时迟疑很久,还是僵硬地问出了口。
“您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么?”
“你指什么事,早恋?”沈毅调笑。
陆嘉时有些不好意思,沈毅接话:“嘘,我小点声,霜霜听到又要说我,她一直强调他们没早恋,高中毕业才在一起。”
眼见陆嘉时表情轻松了些许,沈毅喝了口茶,“这都多少年了,辞远也就活到那么大,太快了。”
那个夏天好像只维持了不到两个月,从高考结束后盛夏开篇,到八月初骤然写上句点。
那他们两个真正相恋的过程也就那么短,其中的一些小事都是梁以霜在后来的日子里挤牙膏似的讲给沈毅听。
沈毅作为一个对爱恨没那么明确体感了的中年人,总是认真地听梁以霜讲述这些年轻人挠痒痒似的心动瞬间,好像星星长在戈壁滩,埋没辰光,也溅起了一丝异样的清辉。
如今陆嘉时在戈壁滩上摸着石头数星星。
高考结束的当天,沈辞远提前交卷,他英语已经算是成绩最好的一门,至少卷纸上的空都能填满,还是在梁以霜把宝贵的黄金时间分给他做辅导之后的成果。
其实他脑袋转得很快,英语也是唯一一门刚好三位数的科目,其他实在惨不忍睹。
高考前沈辞远为给李津写信绞尽脑汁濒临崩溃的时候不止一次问梁以霜:霜霜,我又不去读大学,你非要我学英语图什么?别耽误你拿文科状元了好不好。
他们两个相处一向是梁以霜说一不二,沈辞远脾气好,又拿喜欢的女孩儿一点办法都没有,早早就预定将来是“妻管严”。
梁以霜说:你放心,我该拿的分数一点也不会少拿,状元就算了,拿个探花就行了,最好听。
对于学英语,梁以霜是这么解释的:要你学你就学,你好歹是我的……好朋友,英语不可以太差,我会嫌弃你。
她最引以为傲的一门科目就是英语,天赋异禀。沈辞远和姜晴的英语都是她辅导的。
沈辞远闻言眼神促狭地凑近问她:我是你的……好朋友?
结果收获梁以霜实实在在的白眼,再招呼一掌过去让他低头写作文。
可梁以霜跟姜晴讲起这件事又换了个说法。
她拎得清其中的好坏是非,直击重点:我觉得高考这四门科目非要选一个最重要、最实用的,还要从时效性上来说,是英语。就算他不读书了,会英语也好,将来肯定有用。
姜晴没她那么思想成熟,闻言只觉得有道理,点头打趣:至少将来还能教你们俩的儿子呢,对不对?
梁以霜又要敲她的头,敦促另一位轻度问题学生继续苦读。
姜晴后脑勺没长眼睛,不知道她当时不自觉微笑的表情下心里想的是:怎么不说教女儿呢?
她觉得沈辞远更喜欢女儿。
而6月8号下午梁以霜走出考场,满身疲累又放松,本来丝毫未曾寄希望于有人在门口接她,却看到了手举两捧鲜花雀跃的沈辞远,一束送给她,一束送给姜晴。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以霜眼神狡黠得像个狐狸,笑着做补充:晴晴的那束里面没有玫瑰,我的有哦。
沈毅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那么浪漫,他自愧不如。
陆嘉时在后来很久的冬夜里怀念梁以霜举着两只糖葫芦于雪夜的路灯下吻他表白,从此两人相恋,场景太浪漫,他只当梁以霜文学看太多,骨子里已经写进了罗曼蒂克的因子。
殊不知只有见识过山海的人才能再现山海。
高考结束三天后的深夜,沈辞远在梁以霜家楼下给她打电话,吵醒睡梦中的人。
不顾梁以霜小声嘟囔着咒骂他,梁淑玉今天值夜班,他叫梁以霜立刻下楼。梁以霜迷迷糊糊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不知道多少年的、领口都有些抽线的T恤套上,下面就是充当睡裤的运动短裤,急匆匆下去见沈辞远。
当时沈辞远扯着她破烂的领口笑了好久,笑容里没有嘲笑,只是无奈地宠溺,他觉得眼前睡眼朦胧的姑娘好可爱。
然后呢?
十八岁的少年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在盛夏的晚风中载着梁以霜骑了很久,要不是风有些凉,她一定会搂着他的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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