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声比他还小,呵着气音,“给你送药呀。”
陆嘉时皱眉,对于她的好意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回馈,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们和体院篮球队打架的“万恶之源”,如果早点知道他或许就会对梁以霜再冷漠一些。
那堂课的老师是周复椿周教授,也是陆嘉时后来长久的恩师,履历丰富,最著名的tittle莫过于曾荣获普利兹克建筑奖。周教授很欣赏陆嘉时,上课的时候难免多注意几眼,骤地发现多了位漂亮的姑娘,笑容挤出了皱纹。
周教授调试PPT,随口打趣:“陆嘉时,你这一受伤女朋友都有了?”
陆嘉时愣在那,下意识看旁边的梁以霜,发现她同样眼神促狭地看他,还有其他同学的视线齐刷刷扫过来,他已经感觉脸皮从里到外开始发烫,可梁以霜就跟没事人一样。
对她来说不过是小场面。
陆嘉时回头看周教授,摇摇头,“不是。”
他没看到梁以霜有些失落地假笑。
周教授为人并不严苛,课堂气氛还算活跃,姚松嗓门大,主动开腔,“老师,他们八字才有一撇呢,你别催。”
陆嘉时冷眼射向姚松已经来不及,梁以霜笑得更深,周教授准备开始上课,语气略微认真了些许,发出邀请:“欢迎你们带男朋友女朋友一起来上课,但是要尊重我的课堂。”
同学们都笑着回应“好”,陆嘉时低头翻书,用余光偷偷瞥梁以霜的动作,发现她也在翻书,只不过里面都是英文,显然是在做自己的事。
自然谁也没注意到陆嘉时放在桌板下面的手正在下意识地抠弄笔帽。
那节课陆嘉时上得并不自然,他已经习惯右边是空位,这下多了个梁以霜,梁以霜认真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更别说课堂上不能讲话。
他总怕碰到她,眼神自然频频瞟过去看,实在是有些局促。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如释重负。
周教授先走出教室,同学们也在陆陆续续地离开,陆嘉时等梁以霜起身——她坐在外侧,他从另一边出去的话需要等的人更多。
梁以霜站起来,陆嘉时也跟着站起来,想她下一步就要走出座位,座板已经弹了上去,脚下的位置宽裕很多。
她却反其道而行,凑近陆嘉时,他下意识后退,险些撞上身后的人。
梁以霜笑得得意又俏皮,歪头问陆嘉时,“你总看我干什么?”
她居然发现了他在看她,亏陆嘉时还以为她在认真做功课。
陆嘉时扭头避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让我出去。”
梁以霜见好就收,让开了位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她微信和姜晴的聊天框已经编辑好“不和你一起吃饭了”,如果陆嘉时答应,她就会发送过去,陆嘉时不答应,那就继续照原计划和姜晴一起吃饭。
陆嘉时拒绝得彻底,他觉得和姚松一起吃更好。
可姚松很有眼力见地拉着几个男生先走,还不忘和陆嘉时说拜拜,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姚松被收买。
他们一起下楼,午饭的下课时间走廊和楼梯十分拥挤,梁以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他,摩擦得她一头长发开始起静电。
不知道有没有电到陆嘉时,走出教学楼的一瞬间好像空气都变清新,陆嘉时像是想通什么,突然转身问梁以霜:“你在追我,是吗?”
梁以霜不答反问,“你要拒绝我吗?”
陆嘉时在心里叹气,从她不立刻要他微信、而是在深夜直接发送申请开始,他就应该知道这个女生不简单。
“我先问你的,你说清楚。”他试图让她也认真起来。
梁以霜心想,看来时候未到。
打太极的话术她也擅长,“我才认识你多久呀,直接追你多冒失,你不知道那句话吗,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我不是这样的。”
她郑重地说,“我呀,就是想和你做朋友,不过分吧?”
陆嘉时松一口气,他不知道这是狩猎的技巧,就像狼叼住一只羊,或者猫咬上老鼠,它们喜欢松松口,再猛然用力,猎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就死掉。
那天他们很快分开,梁以霜故作轻松地和他道别,去食堂找姜晴一起吃饭。陆嘉时则去找姚松,她不主动的话,他们就连吃饭都不在同一个食堂。
陆嘉时带着她再次塞到他怀里的药,总觉得沉甸甸。父母离婚之后他跟母亲一起生活,和父亲放养哥哥陆嘉见不同,母亲对他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步都规划得仔细,或许也可以算作另一种程度上的关切。
她或许是在跟父亲暗里较量,可惜少了一点妈妈该有的温柔细腻。陆嘉时印象里自己每次头疼脑热好像都是生挺过去的,母亲齐韵只喜欢在生意事上注重细节。
多年以后陆嘉时感慨,她送他第一份“礼物”是整袋的药,好像在暗示:陆嘉时,我要来伤你的心了。
他们是大二那年入冬第一场雪当天在一起的。
在那之前的整个秋末,柳树抽成枯枝,银杏叶黄澄澄地落满地,梁以霜攻略陆嘉时。
哦不,用她的话说,是在和他做朋友。
他从小到大也没有过交好的女性朋友,陆嘉时在对异性的情感方面晚熟得不像话。而少年时代也遇到过一些对他穷追猛打的小女孩,真的是小女孩而已,她们不讲策略、横冲直撞,陆嘉时并不舒服。
梁以霜懂得徐徐图之。
他不知道朋友之间这样是不是正常。
那天刚打完球,赶上饭点准备去吃饭,路过操场最近的那间小卖部,姚松喊渴——今天篮球场旁边卖水的大哥偷懒没来。
男生们火力旺盛,都穿着篮球服,还有几个队友居然买冰镇矿泉水,那大概也是年度的最后一波冰水。
陆嘉时养生,老老实实买瓶常温的,除去先走的同学,他和姚松还有几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喝水,略作修整。
梁以霜路过,真的是路过,姚松私聊她说在和陆嘉时打球,她忙着安排社团接下来的巡院纳新,没时间去看陆嘉时。
没想到从校学生会办公室出来后居然偶遇,确实离得也近。
她脚踝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冷,幸好不至于冻到发红,那样影响美貌。看到陆嘉时坐在门口,她就走了过去,低头看手机的男生丝毫未察觉危险到来。
姚松和她打招呼,梁以霜礼貌回应,“我赶紧出来吃口饭,一会还得回去帮他们排表,不跟你多说。”
陆嘉时抬头看她,梁以霜笑着说“hello”,他点头,没多说话。
她好像真的有事要忙,走进小卖部买了瓶水溶C就出来,甚至没有和姚松陆嘉时说拜拜。
或许她说了。
只和陆嘉时说了。
他正低头看周教授发来的消息,前两天交上去的方案有点问题,突然感觉裸露的小腿传来一阵短暂的痒,他视线移过去就看到一抹缀着碎花的黄色纱裙裙尾。
不是风,是她拂过他,温柔又撩人,不知有意无意。
陆嘉时顺着那抹黄色看过去,梁以霜的背影,长裙上方是同样薄纱材质的衬衫,长发搭在背后,微有些卷。
她头也没回,好像无意。陆嘉时心里却被山雀啄了一下,骤然收紧,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心动”。
他们在一起之后陆嘉时为这一幕问过梁以霜。
她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一双杏眼灵动多情。
“陆嘉时,我当然是故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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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目前在国内只有王澍老师一位。
Chapter 12
花园里的人们开始走动起来,一些年长的来客正在跟新人寒暄,少不了耽搁一阵时间。而诸如梁以霜陆嘉时这些新郎新娘同龄的朋友仍旧坐在那闲谈,等待入夜开始的after party,那是年轻人的场合,头发已经开始斑白的叔伯阿姨肯定不会参与。
梁以霜正在兀自出神,蓦地感觉到肌肤相触,“啪”的一声——是陆嘉时覆上了她的手。
她好像在漫漫回忆的沙洲里踽踽独行的苦僧,眼前忽然明亮一颗指引方向的北斗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选择遵从自己的心意,又用另一只手回握住了他,两个人谁也没看谁。
如果说他先摸上她的手,是梁以霜始料未及的,那梁以霜的回应让陆嘉时也很错愕。
他的手不够温热,仅仅比她凉透的冰手要好上那么一些,陆嘉时以前最不愿意见她着凉,此刻当然心疼。
他用双手包裹住她的,细微地摩擦,试图捂热。梁以霜始终低着头,他不知道她的表情是怎样的,只能猜测她刚刚一定在想事情,或许是并不愉快的记忆,把自己锁在了原地。
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沈辞远,他也差点说出口,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周围有些吵闹,他声音低柔,问梁以霜:“你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陆嘉时脸和心都沉了下去,认为是沈辞远的想法更加根深蒂固。
可给她暖手的动作还是没停。
直到提着裙摆的女孩跑过来,说是女孩不恰当,她已经拥有了女人的曼妙身段,只不过五官带着从未承受过生活苦难的天真。
是念怡来找陆嘉时,谭怡人那个妹妹。
他同样把她当做小妹妹,力所能及的事情自然都愿意帮忙,更不用说仅仅是添加微信那么简单。
可小姑娘眨着一双眼睛看梁以霜和陆嘉时紧握在一起的手,让她意识到他们如今的身份不合适这么亲近。她骤然撤出自己的手,陆嘉时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两个人互相添加了微信,念怡的父母走过来,准备带上她离开,小姑娘甜笑着和陆嘉时说拜拜,还礼貌带上梁以霜。
“哥哥姐姐,Bye-bye!”
陆嘉时也忍不住扯了个笑,和她道别。梁以霜冷脸坐在那一动不动,很少这么失礼。
实话说,她嫉妒念怡,或者说嫉妒念怡这一类人。
她们有健全、富裕又和睦的家庭,永远都不会懂得愁滋味,仿佛老天爷都舍不得对她们施加任何一丝不幸。
而随着大学毕业后已经工作两年,梁以霜逐渐意识到自己越来越远离少女时代。
大多数女性都不太能完全平常心地去面对比自己年轻的女孩,这是常态。她一向坦诚,没什么不敢承认。
陆嘉时看她沉默,主动找话题,“没想到谭怡人的妹妹是这样的。”
性格差别太大。
梁以霜冷冷开口,“是啊,比怡人可爱多了。”
陆嘉时心里想:谁都没有你可爱。
可他本来就说不出口这种嘴甜的话,更别提周围都是人,限制了他表达的环境。
于是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还好。”
梁以霜凉飕飕瞥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们稍晚一些回到酒店,谢蕴把整间酒店都包下来,承担参加婚礼宾客的食宿。
梁以霜心里忍不住担心小白,她忽视了婚礼在傍晚举办,喝了酒之后肯定没办法开车回去,要在这里留宿。虽然家里有自动喂食器和饮水机,但上午出门的时候小白在睡觉,睡醒之后发现她不在且一夜未归,应该会失落吧。
养宠物的感觉不亚于养小孩。
陆嘉时看她依旧情绪不高,自己也越发缄默,从前台拿完房卡之后两个人无声坐电梯上楼。梁以霜以为会有两间房,出电梯之后看陆嘉时没有给她房卡的意思,她也没主动要,他有绅士风度,一定是要先送她到房间。
是间套房,没想到他直接跟她一起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梁以霜用疑惑的眼神看他,陆嘉时伸手给她看唯一的房卡,语气也有些无奈,“我说了我们两个的名字,就只给了这一张,应该是谭怡人安排好的。”
梁以霜没怪他,直接往门口走,“我去找前台说。”
她没看到陆嘉时眼神里瞬间闪过受伤,他伸手的动作很急,没控制住力度,强行把她拉了回来。
“别去了。我睡沙发。”
他拿到房卡的瞬间就是这么决定的,陆嘉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
梁以霜扭头一看,沙发还算宽敞,幸好不是小到成年男人都躺不下,可她对于这样的决定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明天他还要开车,这样太委屈人了。
“说一下就好了,这么大的酒店一定有空房,干嘛要委屈自己睡沙发?前台讲不明白我还可以找怡人,她……”
陆嘉时直接打断她,语气不悦,“梁以霜,你不觉得麻烦?我说这样就很好,又没让你睡沙发,还是你担心我对你做什么?那你想多了。”
她太执着于再开一间房,忽略了自己接连的拒绝让陆嘉时很没面子,或许还有挫败,总之没什么好的作用。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讲话太烦躁,很快克制住,松开梁以霜的手臂之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很晚了,你先去洗。”
梁以霜知道他心情不好,站在那转身看他,几度试图开口。陆嘉时只短暂对上她的眼神就错开,那是她每次做错事说错话惯用的表情,带一点点刻意的委屈。
他知道她是装的,她的伪装能够做到收放自如。
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语气变得刻意温柔,“没有生气。”
他开始脱掉束缚的西装,“真的没有生气,明天我们早点回家,还可以过个周末,好吗?”
其实明知道他的脾气不可能去得那么快,但听到这些话让她心里好受许多,她有时候自私到卑劣。
快走到浴室,陆嘉时已经坐在沙发上准备开电视——房间里太安静,他怕尴尬。
梁以霜扒在门口看他,叫了一声,“陆嘉时。”
陆嘉时回望过去,四目相对,她发出了个娇憨的笑,“陆嘉时,你真好。”
他瞬间觉得头疼,并非生理性的疼,而是心理上被搅作一团,溃不成军。
咬牙切齿地回应她:“别给我发好人卡,滚。”
清楚听得到她的笑声,门被关上,几分钟后传来淡淡的水声。
陆嘉时独自坐在那,没忍住也挑起了嘴角。
她洗完裹着浴袍走出来,一边扯头顶的浴帽一边往门口走,陆嘉时想要问她做什么。
梁以霜说:“我去找秦昭借护肤品,等下就回来。”
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妆还没卸,点了点头,“你拿上房卡,我可能会洗澡。”
梁以霜发出了声哼表示听到,这是她在极度放松的情况下的小举动,陆嘉时也觉得气氛轻快起来。
她在秦昭的房间呆了很久。陆嘉时一开始还想等她回来,十几分钟过后默默起身去洗澡。
所以梁以霜回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到,浴室里都是水声,还有周围蒸腾出的热气,陆嘉时站在那任水流直冲下来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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