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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降临,施言记着今晚要陪同顾九年出席酒馈。时下民风不算开化,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只是旁人送给顾九年的瘦马,带出去抛头露面并无不妥。
顾九年今晚只怕又是想借着她演戏。
她很想给顾九年一点难堪,遂精心挑选了一套衣裙。
等到她领着扶柳走出庭院时,就看见顾九年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清风霁月般的秀雅,月下看美人,果真是叫人沉迷。
施言有点痛恨自己不争气。
当年怎就被顾九年这一张皮囊给诱惑了呢?!
“让大人久等了。”施言莞尔一笑,掩盖锋芒。
顾九年目光微冷:“本官并非等你。”
施言:“……”
此时,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她穿着一件白底淡水粉领子对襟印小花褙子,下身是淡蓝色百褶裙,穿着实在素的很。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二人的衣裳色调出奇的相似……
顾九年眸光暗了暗,拇指上的玉扳指缓缓转动,神情不明。
常鸣突然很想说“天造地设”,但看到主子冰霜一样的脸,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在他看来,九姑娘依旧在马不停蹄的寻死。
就见九姑娘忽的俏丽一笑,对他家主子说道:“大人,真巧,看来我与大人的口味偏好很一致。”
顾九年:“……”
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是被什么唤醒,他想起许多年前,阿言故意每天和他穿同样颜色的衣裳,还拽着他在书院四处招摇,生怕旁人不知他二人之前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九年强行让自己回过神,他眉间常年微微紧锁,仿佛深藏了此生都化不开的愁绪,就那么一瞬也不瞬的审视着面前少女。
她太过娇柔细嫩,他杀了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施言眨了眨懵懂的大眼:“大人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不妥么?”
顾九年没有搭理她,径直往前走,仿佛是在克制着什么难言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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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顾九年皆是阖眸假寐,就好像施言根本不在他身边一样。
直至马车停靠在酒馈处,这个人才睁开眼来。
施言正看着他,他睁开眼的一瞬,两人的目光顿时相撞交织,一个冷面如霜,一个娇笑倩丽。
“大人醒了?我看了大人许久,大人睡着的样子,真好看。”
顾九年:“……”
顾九年,你真好看!
久违的熟悉的话在脑中响起,顾九年阴厉的眼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冷漠无温道:“黄花,你是个聪明人,你既知道本官留下你的目的,那就好好发挥你的作用,本官从不留无用之人。”
施言张了张嘴,快要被气伤了。你才黄花,你全家都是黄花!
“大人,鸣鸣也无用,大人不是也一直留着他。”施言故意挑衅。
顾九年是活在尘世的佛,想要进入他的心里,小打小闹起不到任何作用。
外面正牵马的常鸣顿时觉得自己可 能受了一点内伤。他在九姑娘心里,是个无用的人么?
顾九年没再搭理施言,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施言随后也下来。
秦淮河岸,灯火阑珊下,一对璧人并肩而立,瞬间吸引了无数双视线。
同一时间,一穿着绯红色官袍的锦衣卫也骑马赶到。
施言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张陌生,但又十分熟悉的脸。
施言:“……”阿城?她弟弟?!
第九章 挑衅他
施言对弟弟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年前,她出阁的前一晚,弟弟过来找她,少年郎一脸稚气未脱,面色紧绷,十分严肃的对她说:“二姐,倘若顾九年欺负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少年温润如玉,是家中唯一一个处事稳重内敛的人。
冠军侯府百年从武,爹爹是常胜大将军,武艺不在话下,长姐与她也打小偏爱武装,不爱红妆。娘亲是长公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弟弟最像娘亲,骨子里透着贵气和儒雅。
可此时此刻,施言眼中,只能看见一个.淫.浸.官场的权臣,锦衣卫是帝王爪牙,做的都是黑白两道皆插手的事。
弟弟还是她的弟弟,但年少时的温润已不复可见,取而代之的是杀戮……
没错,是杀戮。
施言眼眶瞬间红了。
重生遇至亲,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更令人无措的是,即便至亲就在眼前,她也不能相认。
这是一惯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的弟弟啊。
施城驱马上前,面对顾九年,也不带敬意。
他的目光一扫,落在了施言脸上,冷冽的眼突然闪过一丝什么。
替身而已,他这些年见了太多二姐的替身。
可这个女子……
她哭了?
施城唇角微微一抽,跳下马背,那股子权臣的威压十分明显:“首辅,本官奉命前来协助你调查贪墨一事,这是圣上口谕。”
施城从未喊过一声姐夫,而当年施言死在了大婚之日,他没有将这桩亲事当回事。
顾九年无视他的狂傲,语气一如既往的冻死人不偿命,道:“好,本官知道了。”
施城最讨厌顾九年这一点。
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事能够撼动顾九年。
总之,他二人素来不和。
尤其是很多年前的一天,施城看见二姐偷偷在房里藏着一个人,他守株待兔半宿,才终于抓到了这人!就是顾九年!
就在气氛紧张之时,施言的手腕突然一痛,她被施城捏住了手腕,当年的少年郎已经长成了体格修韧的成年男子,手力甚大,一拉一扯就将施言往前拽了过去。
亏得施言反应快,一手抵在了施城胸口,没有直接撞上去。
她眼眶更红了,傻孩子,我是你二姐啊!
她仰着面,望着清隽的男人,眼神愈发朦胧。
施城本想给顾九年一个难堪,他当然知道顾九年为什么收下一个相貌像极了二姐的女子,可此时,他正要发难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这女子……
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呵呵……
他大概是疯了,看谁都觉得像二姐。
施城想要挑衅顾九年的兴致瞬间全无,他放开施言手腕的力气有些大,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甩开,施言这副身子娇弱,直接往顾九年身上倒去,但下一刻,一只大掌摁住了施言的肩头。
她一回头,就发现顾九年的眼神冷若冰霜,他没有看着施城,反而在审视她。
施言:“……”
她方才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被认出了么?
二人对视了一瞬,顾九年就移开视线。
施城呵笑了一声:“首辅很在意这个赝品?巧了,本官瞧着也甚是熟悉,不知首辅可否割爱?”
施言:“……”
熊孩子在说什么?!
他姐姐始终是他姐姐啊!
施言瞪了施城一眼,她知道,弟弟当然不可能真的跟顾九年抢人,但她依旧心情复杂。
施城留意到了施言的眼神,他一怔,随即舌尖舔了舔槽牙,一副狠辣的样子。
“不能。”顾九年清冷的嗓音响起。
施城又是一声无所谓的呵笑,转身入席之前,漫不经心道了一句:“那首辅可要管好你的人了,别让她这样看着本官,会让本官误以为,她对本官有什么意思。”
施言:“……”她果然是表现的太明显了!可既然都这么明显了,弟弟怎么就没认出她?
目送施城离开,施言再一次感觉到了顾九年的审视,而与此同时,她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沈浪、萧渊都在看着她。
施言:“……”她暴露了么?
这时,顾九年语气无波说了一句,声音很轻,仅他二人可以听见:“演技不错。”随即也迈步走向宴席处。
而这厢,沈浪也不得不佩服萧渊,感叹道:“王爷,你这次定然花费了不少心血,这女子.调./教.的像极了那人,不过,想骗过首辅和指挥使还是有些难度啊。”
沈浪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施言,这才施施然入席。
萧渊僵在原地,“……”他几时.调./教.过她?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的眉心越蹙越深,施言拒绝被继续打量,提着裙摆一路跟上顾九年。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桩事,即便她表现的再过明显,这些人也只以为她在伪装……
夜风中,萧渊在外面驻足半晌,心头有股难言的异样,但他自己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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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言入了席,在顾九年身侧落座,他这人不喜人伺.候,桌案上倒了酒,但也不饮。
她很纳闷,彼时怎就看上了这样一个毫无生趣的人。
今日参宴的权贵,除却从京城远道而来的顾九年几人之外,便都是金陵府有头有脸的官员们。
名伶抱着琵琶,奏着不知名的曲调儿,施言死了十五年,都不知眼下盛行的那些乐曲。她心情不悦,仿佛被所有人遗忘,即便她难掩本性,也无人能够认出她。
十五年了,他们大约都不记得一个曾叫施言的人。
她现在弱不禁风、 身份卑微,就连弟弟也欺负她。
施言兀自仰面灌了两杯酒,顾九年似乎根本不打算干涉她,他将她暂时留在身边,只是另有目的。
杀了她的前夫,就在身侧,但她无法直接报仇。
至亲近在眼前,她却不能相认。
故人们也一个个面容陌生了。
那父亲和母亲呢,他们在家中可都还好?
施言喉咙酸涩,可恶的是,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喝多了会误事,眼下就连借酒消愁的资格都没有。
“哎……”
她一声幽幽长叹,似是生无可恋。
顾九年五觉惊人,岂会察觉不到她的动静,男人低低斥责:“你太吵。”
施言:“……”她叹口气都不行了么?
施言眼神咒怨的盯着顾九年。
过了小片刻,那道幽幽的视线还在,股九年终于转过脸来。
施言不擅酒力,虽还没醉,但朦胧的眼神出卖了她的酒量。
“大人,我叹口气怎么了?”谁还没有烦心事?
顾九年目光微沉,只是看了她几眼,再度对她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酒馈上突然传来动静,一婢女惊恐大叫了一声:“啊——”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张大人双目浑圆,口吐鲜血,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呜呜”了几声,当即倒地。
施城对手下使了眼色,当即有锦衣卫上前查看,少顷,该锦衣卫行至施城面前回禀:“大人,张户房暴毙身亡,酒水有毒!”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面露异色,有的金陵府官员吓的立刻丢下手中杯盏。
金陵府另设了户、礼、吏……等六房,而户房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
皇上这次命首辅与锦衣卫指挥使,联手彻查贪墨一事,便是态度坚决,即便金陵府是山高皇帝远,也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施城站起身,环视一周:“无本官允许,任何人不得走出去半步!”
他拔出腰间绣春刀,命人将筵席处的仆从尽数押了过来。
官员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多嘴。
施城是出了名的活阎王,这些年凶名远播,又有皇上撑腰,他的绣春刀指向谁,谁就要倒霉。
仆从们吓的两股颤颤,施城直接问:“说,谁下的毒?”
言罢,他又说:“筵席处人多眼杂,很难下手,且一切餐具酒菜皆是检查过后才端进来,那么,唯一下手的可能,就是当场下毒,这也能解释,为何只有张大人被毒杀。”
施城语气冷硬,仿佛看穿一切。
施言看着这一幕,倒是有了些许的欣慰,她的弟弟长大了。
然而,欣慰感没有维持稍许,施言亲眼看着绣春刀落下,直接刺穿了一个婢女的胸口,那婢女当场暴死。
紧接着,施城就如无事人一样抽出了绣春刀,一脸邪魅:“还不说?那本官就一个个都杀了!”
锦衣卫有先斩后奏之权,施城是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他当场杀了一个官员,也无人能站出来置喙。
施言的手脚顿时发麻,整个人 如坠冰窟。
她记得,弟弟就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现在却……
就在施城的刀对准下一人时,施言发现,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人站出来制止,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仆从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无比陌生。
彼时,在太学,同窗们打闹玩乐,虽然都是世家子弟,不知民间疾苦,但做人最基本的品行还是有的。
如今……
如今却是这般面孔。
“住手!”施言突然大喊。
她无法亲眼看着弟弟坠入深渊,她不知道她死后,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惯想要当一个文家大儒的弟弟,怎会持起绣春刀,做了地狱修罗。
她站起身来。
顾九年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女子真的很会演。
萧渊和沈浪也神情古怪的望着她。
而这厢,施城的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施言觉得,弟弟欠揍。
“大人,我能揪出凶手,还请大人不要再滥杀无辜。”施言走出了席位,她这人素来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以前是,现在也改不掉。
施城嗤笑一声:“哦?是么?那倘若你抓不出凶手,本官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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