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嘀咕着,去店里买了面包和牛奶,撕开一点点,丢给那只独眼猫。
独眼猫并不怕生,叼着面包片,大胆地凑到她身前,讨好地蹭蹭她的手指,想要喝牛奶。
“真是不怕死。”九月深秋撕开牛奶包装,用手心盛着牛奶喂独眼猫,“眼睛都被人类戳瞎了,为什么还是要亲近人类?为什么不憎恨人类呢?你说你是不是傻的?”
猫当然不能回答她。
“大概是因为,拯救它的也是人类。”另一道男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九月深秋皱眉,抬起头。
黑色短发的男生单手插兜,长了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偏偏头发不羁地四处乱翘。
像海胆。
九月深秋的目光下移,发现他的手里拿着牛奶,除此之外,还有眼熟的猫粮。
她了然“救了独眼猫的,是你?”
“只是路过的时候看见了,随手帮了一把。”伏黑惠似乎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来往,也不喜欢靠近陌生人,撕开猫粮后,隔空扔了过去,“这只猫很傻,被人救过一次之后,就忘记了所有不好的回忆,它认为人类是无害的,总是喜欢靠近路过的陌生人。”
“不是所有人类都是好人。”九月深秋看着独眼猫啃着猫粮,“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去接受它的善良,它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
“所以你说的没有错,它确实很傻,让人十分不放心。”伏黑惠说,“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它,就会忍不住去想它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会不会被其他人抓起来。”
他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意有所指,可九月深秋却从他那些话里莫名地想到了五条悟。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如果担心它,为什么不领养它?”九月深秋问。
伏黑惠指指灌木丛里到处乱窜的野猫,诚实答“我养不起这么多只猫。”
九月深秋“……”
独眼猫吃饱喝足,摊着肚皮躺在她手指上晒太阳。
九月深秋摸摸它的尾巴,偏头看向伏黑惠“小朋友,你看起来有点眼熟,你也是咒术师?”
伏黑惠对于“小朋友”这个词表示了一瞬间的无语,这种词,让他想起烦得不行的五条悟。
他自动忽略前半句,只回答了后半句“算是。”
“哦,是还在念国中?”
“……是。”
“真不错。”九月深秋说,“我讨厌咒术师。”
“啊……”伏黑惠伸手扶了一把跳到他肩膀上的一只白毛,随口问道,“为什么?你也是咒术师。”
“我可不是咒术师,我是诅咒师。”九月深秋微微笑,“小朋友听说过诅咒师吗?乐于杀害普通人类和咒术师的坏人哦。”
伏黑惠对她突如其来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你又不是坏人。”
九月深秋“你真该去看眼科。”
伏黑惠把肩膀上不断挠他头发的白毛提溜到地上,他的头发翘得更厉害,语气却意外的平和“高专今年聘请的课外老师,禅院前辈经常称赞的美女老师,五条老师的妻子——九月老师,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
……
九月深秋失踪了一下午。
其后,京都某国中发生咒灵绑架学生事件,共十二名被绑架学生,十一名性命无虞,一名失踪。
经勘察,现场留有九月深秋的术式痕迹。
十一名学生里,有三名恰好是十年前曾围剿过她的咒术师的后代。
他们拿着九月深秋使用沙锥攻击两个无辜小男孩的照片,以及十年前她曾说过的那句“你们也该尝尝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滋味”,生硬地为她套上“重生的诅咒师”之称。
京都对她仇恨许久的咒术师们倾巢而出。
……
“是不是很像,十年前,深秋被诬陷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家入硝子给五条悟打了个电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破绽百出的借口竟然能够说服那群蠢货——果然不愧是蠢货,愚蠢的地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如果深秋真的想杀了他们的后代,绝对不会留下至少十一个完好无损的孩子。”
五条悟用手机翻看着伊地知刚刚给他传来的附件资料,有关京都校的咒术师们。
“他们不是蠢,他们只是恨深秋。”五条悟按灭手机,眼底翻涌着深色的蓝。
家入硝子停顿了一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追过去的咒术师里,至少有两个,是十年前那件事情的受害者后代。”
也就是说,其他的咒术师有没有资格围剿九月深秋,不好说,但至少,其中有两个咒术师,比谁都有资格憎恨九月深秋。
九月深冬的心软,使咒灵逃脱,而咒灵残害数百人,这数百人的后代当然恨她。
可九月深冬早就死了,他们无法恨一个死人,只能将恨意转移到死也不肯交出“罪魁祸首”的九月深秋身上。
远在高专的家入硝子闻言,嘴唇发颤,说不出一个字。
五条悟踢开拦在他面前的椅子,再也没有心情陪这群老头子周旋。
“同一个手段,使用两次真的很没有意思。”他提起其中一个老头的衣领,在对方涨成紫色的脸色下,逼近他的眼睛,眸色冰冷地吐字。
“十年前,是你们骗我去的国外,十年后,还想用什么借口把我留在这里陪你们闲扯?评估我的未婚妻危险程度?衡量她所做的善事是否足以抵消她犯下的罪行——我竟然为了这种一听就是扯淡的借口,浪费两个小时的时间,陪你们这群半截身子都快要埋进棺材的老头唠嗑?
“明知道你们这群固执己见的老家伙对我的未婚妻不怀好意——愚蠢的不只是你们,还有我。”
说完,扬手重重一甩,老头子惨叫着顺着那股强悍的力道狠狠摔出去,咣当一声撞到墙上,终于翻着白眼抽搐着晕过去。
他这一路撞翻整张桌子,茶水和碗噼里啪啦摔破一地,满屋狼藉。
老头子们一边忙不迭地躲闪,一边火燎眉毛地跳脚,叫嚷斥骂声此起彼伏,脸色五彩缤纷。
五条悟置若罔闻,犹自掰了掰手指,心里计算着从这里去往九月深秋那里的时间。
片刻后,他做好决定,垂下眼皮,不带一丝感情地俯视着这群腐朽的老头,以及即将腐朽的年轻人。
“不是想要声东击西吗?那我就大方点陪你们玩玩。”
他扯起另一个试图逃跑的老头后领,提小鸡似的提起对方,微笑着偏过头,闪烁着冷色锋芒的蓝色眼睛面对众人,猎食者的目光一寸寸肆意地碾过所有人的脸。
“我们就来试试看,是你们这边的咒术师先擒住我的未婚妻,还是我先送在场所有人去疗养院度过短暂的下半生。”
第82章 深秋12
五条悟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在回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九月深秋收敛起全身的刺,变成如今这个温和好说话的她。
他回忆多次,自零碎的记忆中捕捉到几个模糊的片段,勉强推测出她是从高专二年级时开始改变的。
一年级的九月深秋和他差不多,热爱不务正业,通宵打游戏过后,第二天就趴在桌上光明正大地睡觉,然后被老师提起来扔出去罚站,罚站时也不老实,要么互相发邮件怼对方,要么抱着胳膊靠着墙继续睡。
二年级下学期的九月深秋开始改变,她变得不爱说话,上课认真听讲,再也没有被罚站过。
五条悟的手机邮件箱空空如也,很久没有收到她的邮件。
她独自一人上下学,踩着点来,踩着点走,阴郁寡言,及肩的短发再也没有剪短过,发梢越来越长,接近她的后肩,披散下来时挡住她的侧脸,使她看起来愈发难以亲近。
他去电玩厅打发时间时,老板咬着烟屁股好奇地问他,以前经常和他一起来k的小丫头为什么大半年都没有来。
五条悟用拇指推着一枚冷硬的硬币,叮咚一声,硬币落入机箱,他漫不经心地笑笑“啊,大概是终于肯认输了吧。”
高专的学生在学校里有独立的宿舍,但九月深秋不住校,她每天准时回家,就好像家里有什么人在等她回去做饭。
五条悟是偶然发现,她在家里养了一只特级咒灵的。
应该是冬天,新年前几天,九月深秋高专三年级。
五条悟心血来潮特地跑去札幌泡温泉,撩开帘子出来时,刚好看见隔壁女室,身穿浴袍的九月深秋一手牵着白发的小女孩,一手撩开帘子,躲闪不及间,赤裸裸地和他四目相对。
两相沉默,五条悟用手指捋起额前潮湿且略长的头发,沾着水的目光擦过湿润的手腕内侧,隐晦地落在她莹莹发白的侧颈上。
那一瞬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停顿了不知道多久,意味不明的眸光才上移到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真巧。”他笑眯眯地朝她打招呼,“这样都能碰见,我们真有缘分啊深秋。”
九月深秋淡淡一点头,大半身体遮掩住身旁的小女孩,在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小女孩身上之前,将她推进女室。
“乖,你先进去,姐姐等一下就来。”
小女孩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小大人似的无奈“可是姐姐,我的鞋子又被你踢掉啦。”
九月深秋“……”
小女孩进去之后,五条悟才轻轻摸了下后颈,微微躬下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会说话的诅咒——没有向上面报备过吧你。”
九月深秋思考了一下“贿赂的条件是什么?”
五条悟佯装沉吟,手撑在门框上,微一挑眉“什么条件都行?那我应该是赚了,我可得仔细想想。”
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提出当初那个贿赂的条件。
九月深秋带着九月深冬从温泉出来时,五条悟正敞着两条大长腿,懒洋洋地坐在休息室里的躺椅上,咬着根棒棒糖,等她们。
“小妹妹,吃不吃糖呀?”他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彩色的棒棒糖。
“谢谢哥哥,姐姐说不可以吃陌生人的糖。”小女孩嘴上这么说着,整个人却已经听话地朝他挪了过去,眼巴巴地瞅着那一把棒棒糖,双手合十请求道,“哥哥,我可以吃草莓味的吗?”
五条悟用棒棒糖敲敲她脑袋“你姐姐说,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哦。”
小女孩眨眨眼“可是哥哥你不是陌生人呀,你是姐姐最喜欢的人。”她停了一下,严肃地补充,“之一。”
在她说出那句“最喜欢”时,九月深秋忽然抬眼,对上五条悟瞥过去的蓝色眼睛,定定片刻,垂下眼,漠然地走了过去,牵起九月深秋的手指。
“深冬,天晚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从头到尾,没有再多看五条悟一眼。
九月深冬恋恋不舍地和五条悟挥手,大声喊“哥哥,下次再见的时候,深冬一定会送给你深冬最喜欢的棒棒糖!”
五条悟单手托着下巴,目光却没有从九月深秋沉默的背影移开,随口答“好啊。”
但他没有再见到她第二次。
当晚,九月深秋入住的旅馆出现一级咒灵。
最后的结果是,咒灵挣脱束缚逃离居住地,意外进化成特级,令人震惊的是,整个旅馆,竟无一人伤亡。
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九月深冬觉醒了等价交换的领域,以自己的血肉作为交换材料,重新炼成已死之人残破的身躯和灵魂。
此后一整个月,九月深秋带着九月深冬奔波于猎杀咒灵,九月深冬总是用自己的血肉炼成因咒灵而死的人类。
她是咒灵,只要还有负面情感,身体就可以不断再生,也就意味着,她可以利用自己的生命,进行无限的等价交换。
但她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灵魂一旦脱离身体太长时间,即使是她,也无法拯救那个人。
五条悟再也没有和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女孩说上一句话。
他回国那天,正好是阴雨天,他没有撑伞,无下限术式环绕在他身侧,雨水离他很近,却也很远。
他在九月深秋的墓前站了许久,从口袋里摸到两根棒棒糖,沉默地放在她的照片上方。
雨水落下来,恰好从她眼尾流淌而下,像是在笑着哭。
五条悟用拇指蹭干她照片的水渍,术式包裹住她的墓碑,雨水沾不到她的脸,照片上的她重新笑了起来。
他也微微笑了下,直起身,摘下滑到鼻尖的太阳镜,一圈圈裹上束眼的绷带。
“深秋,我突然发现,做老师似乎也不错。”他脱下黑色的学生制服,穿上新的教师制服,拉上拉链,垂下被雨水氤湿的白色睫毛,自言自语,“上学时不能迟到早退,当老师的话,迟到早退就没有关系了吧?
“不过真可惜,总是被罚站的你,无法和总是被罚站的我,一起做学生们迟到早退的好榜样了呢。”
……
……
2017年,3月20日。
五条悟两只手插兜里,抬脚踢过去一个不知道谁慌乱逃跑时掉下来的手机,脸上带着友善的笑。
“来来来,谁的手和嘴还能动,给你们那边的咒术师们打个电话……啊,不如直接打个视频电话吧?现场直播也好,机会难得哦。”
一群人横七竖八地趴在地上、椅子上、桌子上,急剧的心跳声几乎要掩盖他们痛苦的呻吟。
见他们都不动,五条悟拉开幸存的唯一一张椅子,翘着腿坐下,单手挂到椅背上,姿态闲散。
“我真的不想动手,可是你们也都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任性,也不怎么喜欢讲道理。平时小打小闹都随便你们啦,我是个大方的人,懒得和你们计较,即使你们冲去五条家偷光里面的东西,我也不介意啦——”
他停顿片刻,拖腔拖调的声线陡然沉下,坐姿不知何时变成双肘支膝,强者气息骤然压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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