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残椅咯嘣一声,重压之下竟再次裂成两半。
“我可没有开玩笑,虽然我平时总是爱开玩笑,但我的未婚妻,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未婚妻——你们完全不清楚,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追到她,你们以为她很好哄吗?不,她脾气超大!你们都不明白!”
一群人“……”
五条悟苦恼地拨着手机通话,他已经拨了不下五十个,对面依然无人接听,心中的怨念愈发深重。
“算了,指望不能动弹的你们,不如我自己动手咯。”
不顾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在他们趴着、躺着、跪着也要齐刷刷后挪大半米的躲避下,五条悟千挑万选出一个还算“德高望重”的老头,从他身上搜刮出一部手机,强硬地扣住老头的手指进行指纹纹解锁。
他翻了翻通讯录,终于找到一个目标电话,立即拨打过去。
通话接通的一瞬间,他重新扬起轻快的笑,语气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威胁——
“摩西摩西~这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五条悟哦。你们的老板现在全部都在我手上,方便的话麻烦开一下手机视频,我可以免费给你们来个现场直播。”五条悟说,“直播标题就叫做‘员工因不满上司的压榨而奋起反抗,最终赢得大满贯’,怎么样,这个还不错吧?”
对面久久没有人回话,诡异的寂静让五条悟眼尾莫名地痉挛了一瞬。
他抬手按了按眼睛,微微坐直身体,再次低眉看向手机时,手机屏幕上显露出视频通话的页面。
对面的画面很奇怪,现在明明是三月春,那边却是雪花纷飞,极大的雪,糊满手机屏幕。
很安静,安静到连雪落的声音,五条悟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雪落声,还是血液流淌声,他罕见地感觉到耳鸣。
他看见手机屏幕稍微掉了个方向,迎着糊眼的大团大团的白色雪花,周围空旷的一片白。
整个画面里,唯一的异色,是手机正前方,几乎被大雪掩盖的一点黑色。
她仍旧穿着那件带着尖尖角的黑色卫衣,跪在即将将她掩埋的冰冷雪堆里,深深低垂着脑袋,长发遮住她整张脸,一动不动。
难以言喻的恐慌从心底深处骤然涌起,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不顾一切地席卷而来。
五条悟耳边再次重鸣,手一滑,手机竟然摔到地上。
他蜷缩起手指,弯腰捡手机的动作微微顿住,手机屏幕正对着他的脸,听筒里传来咒术师僵硬地声音“我们没有杀她。”
“她将我们困在她的领域”
“在她的领域里,我们无法使用任何咒术”
“我们伤害不了她,能伤害到她的只有她自己”
“是她说要偿还”
……
隔了很久,才有人干涩地说出事实
“她是,自……”
说出这句话的,是五条悟再熟悉不过的人。
全场唯一一个不可能说谎的,伏黑惠。
……
手机骤然破碎,通话被迫中止。
“杀”字停留在九月深秋雪白的领域里,萦绕着落下的六角雪花,被彻底掩埋于漫无边际的大雪中。
……
[我是个坏人,我杀过十二个人。]
九月深秋很久以前就说过这句话,她很认真地说,她杀过人,足足十二个,她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咒灵逃亡事件中,据统计,死亡一百二十七人,其后不知因何缘故,部分已死之人陆续诈尸,已确认死亡人数大幅减少。
最终得以确认的真正死亡人数,共计十二人。
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忘记过这十二个人。
第83章 结局(上)
“十二月姐姐,我叫藤田美咲,藤田美咲的藤田,藤田美咲的美咲哦!”
“……”你叫什么名字,关我什么事?
九月深秋瞥了眼被小姑娘牵住的左手,不太习惯地皱眉,想挣开,却被小孩攥得更紧。
半个小时前,伏黑惠去附近的国中祓除咒灵,她闲着无事,顺便跟了过去,打算看看这个未来的咒术师实力如何。
咒灵困住十二个初中生,藤田美咲就是其中之一,伏黑惠还年轻,不足以对付那种程度的咒灵,她随手解决掉咒灵,之后就被这个名叫“藤田美咲”的小丫头缠上了。
……倒也不是甩不掉,只是看着她充满光彩的眼睛,九月深秋总能想起昔日的深冬。
于是一拖再拖,纵容之后再纵容。
“十二月姐姐又救了我一次耶。”藤田美咲期待地望着她,比手画脚地描述着,“第一次是在仙台的咖啡店里哦,十二月姐姐还记得吗?你只是随便一抓,我身上的坏东西立刻就不见了!简直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样,十二月姐姐也是超级神秘的女主角——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九月深秋移开目光,硬邦邦地说,“我不叫十二月,你认错人了。”
“十二月姐姐不叫十二月,那十二月姐姐叫什么呀?”藤田美咲天真地问。
“……九月。”
“九月!果然还是十二月姐姐嘛!”藤田美咲弯起眉眼,拉着她去路边买了两个棉花糖,送给她一个。
九月深秋迟疑了一下,小孩就将棉花糖成功塞进了她手里。
……
藤田美咲缠着九月深秋跑了好些地方,最后甚至“得寸进尺”地“强迫”她送她回家。
九月深秋漫无目的地随她折腾。
“十二月姐姐笑了!”藤田美咲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拍照的手势,对准九月深秋不经意流露出笑意的脸颊,“十二月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九月深秋嘴角的笑微微一僵。
……
藤田美咲停在“藤田”家门口,踮脚按响门铃,没有发现身后的九月深秋变得古怪的表情。
开门的是藤田母亲,她穿着围裙,见到藤田美咲先是敲了下她脑袋,亲昵地斥责,随后才抬起头,注意到九月深秋后,露出一个很不好意思的笑容“非常抱歉,我家美咲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什么。”
九月深秋侧开目光,在藤田美咲忍不住牵她的手要将她拉进门共进晚餐时,才恍惚地回过神。
她拒绝了藤田母女留她吃晚餐的提议,却在转身之前,听见藤田母亲踟蹰地问“那个,十二月小姐,之前就想冒昧地请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九月深秋的脚步可疑地停了一瞬,随即态度自然地偏过头,冷淡地答“抱歉,我没有印象了。”
她是骗人的。
她们见过,在十年前。
藤田夫妻出奇顺利地领养到两岁的藤田美咲的那一天,九月深秋假装政府工作人员,送给他们一份金额极大的抚恤金。
十二个受害人,每一个受害人的后代,她都曾尽其所能去弥补他们。
尽管这种弥补,并不能起到多么大的作用。
九月深秋几乎是落荒而逃。
藤田美咲站在门口,天真地笑着朝她挥手的那一刻,她自以为坚持了十年的仇恨疏忽之间倾塌,天翻地覆的绝望覆顶而来,如同忍耐百年的雪崩,每一片雪花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在这之前,九月深秋一直认为她是仇恨咒术师的,她仇恨伤害过深冬的那些人,仇恨创造出诅咒的劣质人类,仇恨所有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直到她发现,甜甜地叫着她“十二月姐姐”的藤田美咲,坚持认为她是她救命恩人的藤田美咲,缠了她一个下午的藤田美咲——
也是受害人之一。
原来罪魁祸首是她自己,是九月深秋。
九月深冬是她绝望之下用炼成术炼出来的,如果她没有那样做,后来的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
她最该恨的,是她自己。
九月深秋浑浑噩噩地走到后山的枫叶林。
三月初春。
她坐在挂满青色枫叶的树上,垂下双腿,漠不关心地看着下面围了一圈的咒术师,意外发现一个眼熟的咒术师,伏黑惠。
伏黑惠是半路发现不对劲,跟在那些人身后赶来的,他第一时间给五条悟打了个电话,对方却是忙音。
九月深秋若无其事地朝他笑了笑,在不知情的咒术师们眼里,她的笑容等同于挑衅。
他们蓄势待发,想要致她于死地。
在其中两个年轻人一条条细数她当年的罪行之后,她竟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黑色卫衣在青色的枫叶之间若隐若现,她的长发刹那之间褪变成昔日的蓝色。
“是的,我是九月深秋。”她随手抓起一片枫叶,低头嗅着上面新鲜的春天气息,叹息似的说,“我也是九月深冬。”
她展开双臂,虚空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双手合击,身后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气流,疯狂地掀起她的长发和衣服。
猎猎的风中,映在咒术师们眼底的,是肉眼可见的褪色的世界。
整片的青色枫叶林如同涌来的潮水,一寸寸褪去春日的青色,秋日的鲜红爬上每一根细小的脉络,火烧的色彩燃烧在他们眼底,灼灼刺眼。
“我喜欢秋天。”
澎湃的咒力汹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倒一排排红色的枫叶,挂在树上的、悬浮在空中的大片枫叶哗啦啦地响,宛如狂风暴雨来袭。
停顿一息,枫叶转瞬枯萎。
九月深秋展开领域,世界一点点变成纯白色。
刚开始只是一片两片的小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片两片变成一团两团,最后迷花了人眼,谁也看不清她隐在雪花后面的释然笑容。
“我喜欢秋天。”
“但我想死在冬天。”
……
……
九月深秋死了,她的领域依然无法解除,纯白的世界像是在逼迫领域里的人类低下头颅向她哀悼,固执地僵持着,死活不肯消散。
哪怕它的主人早已逝去。
濒临冻僵昏迷之际,伏黑惠从结了冰的睫毛缝隙里看见,白色的天空出现一条突兀的缝隙。
以一个黑色的圆点为中心,细长的裂缝不断向四周扩展,恐怖的蛛纹逐渐侵蚀整片领域。
“啪”的一声。
领域碎裂,雪花霎时消散,寒意冰冻于四肢百骸,让人久久无法动弹。
伏黑惠僵硬地喘了口气,从肺脏呼出来的气仿佛结了冰,冷得全身都在细微地发颤。
他睁大眼睛,木然地看着五条悟屈膝蹲在深深垂着脑袋的九月深秋面前,他一动不动。
良久。
伏黑惠轻轻地眨了下眼,眼底映出白发男人微微躬下的脊背。
像是一杆骄傲不屈的旗帜,突然被人从中折断,旗帜轰然倒下。
他将她拥进怀中,手指缠绕着她蓝色的长发,缓缓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低头亲吻她安宁的眉心。
红色的枫叶彻底枯成干黄色。
平地一阵风起,卷起无边枯叶,在他们周身卷出一圈漩涡,将他们圈在其中,重新隔离出一个新世界。
五条悟垂下眼,用沾着血的食指在她手心画了一个圆圈。
风停了下来,新的人体炼成阵重新成形。
枯黄的枫叶被揉碎,等价交换的红色枫叶翩翩落向她掌心。
下一秒,两个人原地消失,只有那片血红的枫叶孤零零留在原地,无声地诉说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
……
[悟,你最近对我的术式,很好奇吗?]
[啊,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更准确地讲,是对等价交换的好奇吧。]
九月深秋没有问他为什么好奇,只是稍微沉思了一下[我教你。]
[嗯?]
[你能学的会,之前在池袋,你就是用炼金术炼成的雪枫的吧?是自学么?你好厉害,如果只是自学就能做到那种程度,也许要不了多久,你会比我更加了解等价交换了呢。]
九月深秋对他的夸奖直白而热忱,一双黑色的眼睛充满跃跃欲试,还想说什么时,五条悟笑着叫了一声[九月老师。]
九月深秋噎住,张张嘴,他却上瘾似的连续叫了好几次,随后想到什么,每叫一声“九月老师”就解一颗纽扣。
实践教学着实令人身心疲惫。
事后,九月深秋再次深深地认识到,五条悟绝对是个开了挂的天才。
炼金术并非绝对学不会的术式,只要肯深入了解,学会点皮毛是很简单的。
但她没想到,仅仅一个月——准确来说,应该是断断续续的三个月——五条悟就学会了人体炼成。
只有进行过人体炼成的炼金术师才能够推开门,见到真理。
……
……
“真难得,除了九月深秋,还有第二个人能够推开这扇门。”真理双手托腮坐在门前,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并没有过分惊讶,“要和我做交易吗?最强的五条悟。顺带一提,我很期待和你的交易。”
五条悟看都没看他一眼,身后的炼金术之门重重合上。
他怀里抱着蓝发的九月深秋,她的身体冰冷刺骨,手指冻僵地蜷缩着,颈项的经脉泛起灰黑的青色。
“她可不想让我和你做交易。”
五条悟缓缓屈膝,弯腰将她放在地上,扶起她的上半身倚靠在他怀里,冰冷的身体在人体炼成的术式下缓慢地回温,却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你没有听她的。”真理说,“你推开了那扇门,即使放弃和我做交易,也需要付过路费。”
“啊,这个我知道。”五条悟碰了碰九月深秋垂落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我现在很好奇,你打算从我身上收取的过路费,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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