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所难得亲自带队,今晚是突然接到电话,要协助东湖区派出所跨辖区抓捕一个嫌疑人,才临时去到所里布置任务的。
林悠挺直了腰板在开车,赵所看她挺紧张的样子,就说了两句,“小林啊,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意见。你年轻着呢,也没结婚,不能把你当男人那么使唤,该照顾的时候还是得照顾。当然了,我绝对不是搞什么性别歧视啊。我个人是很欣赏你的,能招进来像你这么有干劲的女孩子,是我们所里的运气。”
林悠点头,“所长,我明白。”
赵所拍了拍林悠的肩膀,“没事,别紧张,不是去抓什么在逃杀人犯。东湖辖区派出所那边的案子,要我们协助,他们也会来人,轮不着你冲前头。”
东湖辖区来了两位同事,一高一矮,一位姓李,一位姓余,穿的都是便服。这两人也没想到会来个女民警,初见面时多打量了林悠几眼。
宾馆外的停车场,李余二人简单说了下案情。要抓的是个诈骗犯,四十岁出头,打着能疏通关系,帮非本地户口的孩子办入学的幌子,骗了人家几十万。这个嫌疑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露馅了,所以才敢大摇大摆地来开房,抓捕过程应该不会有肢体冲突,但不排除他有拒捕逃跑的可能。
交代完细节后,赵所说:“小林,你一会儿就跟在后头,好好学习经验。”
林悠答:“明白。”
宾馆外头没有像样的挂牌,看起来档次不高。内里装修也很一般,边角明显能见是翻新过的。四人进去时,前台小妹正戴着耳机在刷抖音,完全没注意到他们。
高个子李警官走在前头,抬手敲了下桌子,直接亮证件,“我们要上去抓个人,406,有钥匙吗?”
看见来的是警察,小妹神色惶惶,“有是有……你们要抓啥子人嘛?”
怕这小妹会坏事,李警官先诈了下她:“你们这里头卖.淫.嫖.娼吸毒的,有没有?”
小妹慌了,扯着嗓子说:“这我啷个晓得!我一个打工妹又不是老板,我啥子都不晓得。”
“你小点声。你们老板呢?”
“没在。”
小妹从抽屉里摸出一挂钥匙,“钥匙都在这,你不信,我带你们上去。”
前台小妹带他们去到走廊尽头,客房清扫专用电梯前,“坐这电梯上去就到了,406在最尾边。”
小妹摁下电梯键,“你们为民除害,我就不去了。”说完就扔下钥匙,一溜烟跑了。
警察上了楼,小妹躲进前台用手机给老板打电话,用浓厚的乡音说着:“大哥,哦豁不得了,要遭起。条子都在这儿,不晓得抓啥子人,哎你快点儿来一哈噻,我一个人好害怕,顶不住哟……”
电梯到了四楼,李余两人分工明确,一人打开录像设备,一人准备闯门。
铁环上有上百把钥匙,每一把上面都贴着白胶布,用圆珠笔写着房号。
钥匙的数量太多,很多都脱胶褪色了,四个人傻站在门前,半天也没找着406钥匙。李一时来气的很,“这啷个钥匙开啷个门都不晓得。”
他们接警时,多是说普通话的。刚才那小妹的几句方言,把他们一行人都给带跑偏了。
李干脆往后退了一步,抬脚冲三合板木门狠踹,“嘭”一声把门踹开了。
里头是个标间,两张床,一台电视,还有张小书桌。
林悠第一眼看到的,是房内电视开着,上面播的甚至还是新闻联播。
四人陆续进入房内,踹门的李走在最前头。房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最普通的标间,两张床,一张床上整整齐齐,只放着衣服,另一张床上……林悠目光扫过去,傻了。
另一张床上躺着两个男的,肩靠肩,脸色潮红。
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任林悠的想象力再如何丰富,进门之前,也预想不到里面会是两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看新闻联播的情形。
有一瞬间,林悠从赵所、李余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疑惑。
看来这种场面,大家都是第一次见。
作为人民警察,心中要有信念,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慌不能乱。
三个男人将那张躺了人的床包围了起来。房间本就小,林悠只能靠着电视墙站着。
赵所站在两床中间,低头看了眼床头柜的东西。一盒拆开的避孕套,还有一只男士钱包。
赵所没动那只钱包,反倒拿起了那盒避孕套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冷不丁说了句,“你们年轻人,玩的花样还挺多。”
床上的男人原本还保持着冷静,终于开口说话,“你们做什么?”
“例行检查。”
两人中有一人完全不清楚他们的来意,尚振振有词道:“我们没犯法。哪个说男人不能跟男人开房了?”
李余两人一时没了词,林悠低头抿嘴。气氛里隐隐透露着一丝不严肃。
这种时候,就要靠老姜出马了。赵所到底是过来人,见过世面,处变不惊,拿起钱包看了眼里面的身份证,“黄友国,是你吗?“
“是。怎么了嘛。”
“你认不认识孙某?”
听到孙某的名字,黄友国突然不说话了,也不理直气壮了。
李问:“知道我们找你什么事了不?”
黄友国靠着床不动,眼神闪躲,“我不认识你们说的人。”
余接着说:“你在东湖开的火锅店,味道可以,我看生意也不错。怎么想不开要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缺钱用?”
黄友国知道自己玩脱了,老底都被摸了个干净,没确凿证据警察不会找到这儿来抓人。
“还有话说没有?“
黄友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先起来,做个毒检。”
黄友国还是躺着不动。
“嘿我说你——”
说时迟那时快,赵所一下掀起被子,房内的人都傻眼了。
林悠算是知道为什么自打他们进门,这两人就一直这么躺着,一动不动了。
因为被子下面,两人什么也没穿。
标间小,林悠实在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放哪里,只有转身对着电视墙。
为了保持执法的严肃性,在场人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赵所提高音量道:“赶紧衣服穿上,去厕所窝尿!”
黄友国爬起来穿衣服,睡在一起的同伴则害羞地拉过被子,盖住身上的红痕。
赵所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所长了,立马说:“那个,小林啊,你回避一下。”
林悠说了今天的第三句,“……明白。”
第一次出警,遇上这种画面。对于没有谈过恋爱的林悠来说,大概永生难忘。
要问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大概就是很后悔,想赶紧回办公室吹空调。
林悠守在406的门外,试着将刚才的画面在脑中过滤清除。宾馆老板急慌慌地上了楼,表情焦急得很,“警察同志,出什么事情了?”
前台小妹躲在楼梯口,朝他们这儿探头。
林悠不能跟他多说,“犯罪嫌疑人,我们要带走。”
“严不严重?客人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的……”
林悠看他紧张的流汗,就问:“怎么,心虚?”
“怎么可能。我开宾馆十几年,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有时候吧,外面来了些不干不净的客人,我们也管束不了……”
做完尿检,黄友国拷着手铐被李余二人拎出来,他的同伴在后头追问:“你们要带他去哪里?他会不会有事?我要去哪里找他?”
“你是他亲属吗?”
李问完才觉得失言。
那同伴怯怯地说:“我……我不是。”
黄友国转过头说:“没事,你回去等我。”
“那……那你把外套拿上吧。晚上冷,别感冒了。”
赵所没理他,领头走在前,李余押着黄友国跟在后,就剩林悠一人落在最后,衣服顺理成章地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同伴恳求道:“求求你了,把衣服给他吧,我怕看守所里凉……”
那表情是真的担心。
赵所他们先一步进了电梯,林悠没跟上去,而是留在了原地:“性质不是很严重,把钱还上就没事了。你认识他家里人的话,叫他们带上保证金,去东湖区派出所领人,”
那同伴泪眼汪汪,声音也柔柔弱弱的,“好,谢谢你。我明天就带钱去,你们不要为难他。”
林悠看着手里的衣服,忽然感受到了什么。
或许叫爱情。
走廊另一头的楼梯有脚步声传来,林悠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廊道昏暗,前台小妹已不见了踪影,走上来的是个男人,浅衣浅裤,清爽舒适。身边还跟着个娇小的女人,看着就像二十来岁。
都说西南人有股子匪气,身短精悍的男人居多,能有一副长身鹤立,在人群里是独一份的扎眼。何况,这里并不是熙攘的街道,而是条一眼就能望到头,不够两米宽的走道。
这不是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戏码,而是相逢狭路间,避之而不及。
果然,现实和电影之间是有鸿沟的。
“小林,跟上。”
赵所在电梯里喊了她一声,林悠匆忙转身归队。
小电梯里要挤五个人,还是拘束的。林悠贴着门边站着,尽量不和嫌犯有什么肢体接触。
电梯门缓缓合上,林悠耷下肩膀,心也开始下沉。出警前的激动已荡然无存,她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电梯里,黄友国还在问:“要是还不上钱,我要判几年?”
赵所懒得答复他,“等到了看守所,借本刑法自己算。”
走到宾馆外的停车场,李余同他们告别,“人我们带走了,谢谢你们协助。”
黄友国跟着东湖派出所的车子走了,赵所没急着回所里,而是去到隔壁的洗车场冲了下手,靠车边点了根烟。
“听说这个黄友国还有老婆孩子,那火锅店就是他老婆在打理,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他老婆知道他是……”林悠没说那个词来。
“肯定知道。”
林悠不解,“那还在一起过日子?”
赵所说:“为了孩子呗。”
“……”
林悠沉默了一会儿,问:“是不是男人结婚后,都会出轨?”
“想听实话吗?”
林悠点头。
赵所告诉她,“男人嘛,精神和身体,总有一个要在路上,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8章 . 枯梦 空山新雨后。
回派出所的路上,林悠差点闯了红灯,脸上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藏都藏不住。
赵所问:“小林啊,想什么呢?”
林悠答:“所长,我觉得我们今天去的那宾馆,可能有问题。”
“怎么说?”
“尿检的时候,我在走廊上,看老板的神情很紧张,像是藏了什么事情。”直觉告诉她,“如果突击检查,可能会有收获。”
“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人确实有点杂。”
赵所觉得有道理,“明天等戴军他们回来,我安排一下。”
回到所里,林悠回想自己这一整天遇到的事情。
王文贵明知道被骗,人去财空,还存有念想。
黄友国有个情深义重,为他添衣取暖的“同伴”。
别人的爱情,至少是看得见摸得着,脚踏实地的。
而她呢?她是「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著无由得近伊」。
亲眼见他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样也不死心。
听见沈一安他们回来的声音,林悠走出办公室,问:“那个砸车案,有新进展吗?”
沈一安摇头,接了杯凉水,“我打算改变方向,去棚户区那边排查一下。要还查不到,就只能等他下一次作案了。”
每天都盯着酒吧一个点蹲,这么多天了,还是没进展没头绪,再跟下去也只会是浪费时间。沈一安的判断还是很清晰的。
见林悠穿着警服,沈一安问:“晚上有任务?”
林悠答:“跟赵所出警去了。”
“赵所亲自带你?”
“嗯。东湖那边的案子,抓一个诈骗犯。”
“怎么样,什么感受?”
林悠说不出来。她心里闷得慌,血糖、血压都处于低位。
林悠觉得身上发沉,今晚肯定不能再熬夜了,“师哥,我先下班回家了。”
早退,是为了早点睡觉。
可躺在床上,又开始发梦。
林悠上学那会儿,正逢韩流席卷内陆,连北川那座小城也未能幸免。同班的女生放学后扎堆在文具店,收集偶像组合的贴纸和海报。林悠不追星,也欣赏不来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韩流明星,她喜欢干净清爽,棱角分明的男人。是的。男人,而非男孩。
那年电视里正播《又见一帘幽梦》,她喜欢里面的费云帆,才识渊深,风度翩翩,成熟中携着忧郁的气质。
对于年长的男性,林悠总有一种本能的信任感。或许是因为她成长的过程中,非常依赖爸爸的存在,渐而渐之产生了情感寄托。
符合她幻想的男人,需要有岁月的厚重,同时也有生活的通透,自信睿智,却又深情款款,力量与智慧并存。
而这样的男人,似乎只有在虚构的艺术作品中才会出现。
在现实中,林悠唯一见过的,就只有訾岳庭。
他年轻的时候,是真的好看。林悠还记得,他总穿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纯棉料子,宽松款式,袖子会挽高半截,以免蹭上颜料。他的个子挺拔,肩平背阔,能撑起衣服,身材清净峻峭,穿衬衣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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