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舟野将放在一边的毛毯拽起来,往两边一拉,两个角一栓,车内被分割成两处。
白缪那边就成了一个临时的换衣间。
整张的白狐狸毛又柔软又光滑,随着车马行进的动作一抖一抖。
佘舟野的心也随着抖起来。
好快。
要跳出来了。
他伸手放在胸前,第一次知道心跳,也会伴随着一阵酸酸的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在白狐狸毯上,心砰砰砰地,越来越大,好像马上就要被人听到了。
白缪确实也听到了,她正脱着衣裳,头发弄毛毛躁躁地:“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谁家的鼓要被敲破了?!”
佘舟野坐到地上,拿起书,翻开来看。
眼前的文字莫名开始变得模糊,眼前出现了一片薄薄的巴掌大的红色布料。
他伸手敲敲头,妄想将它从脑袋里敲出去。
过一会儿书上还是艳丽的红。
听到里面软糯糯的女孩子声,他下意识将书丢出去,舔了舔嘴唇,嚅喏道:“我没有听到,可能,听错了吧。”
“嗷,可能是哎!”里面传出一道声音,佘舟野敷衍地嗯嗯两声,埋下头,又将书拾起来。
这次耳朵全红了。
-
车内红霞弥漫,车外寒风瑟瑟。
孟含将脸缩在立起的围脖里,和车厢里的大人说话。
“大人,老夫人让您初六那天一定得空出来。”
佘舟野抬起头:“为何?”
孟含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扬了把马鞭:“听说是表小姐找回来了,姑奶奶就就想借着吃年酒的机会将她介绍出去。”
“说起来也挺巧,这表小姐和您还很有缘......”
佘舟野随意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注意力被旁边的声音吸引去。
白缪很快换好衣裳,轻手轻脚地撩起白狐狸毛毯出去。
小火炉边,少年侧着的半张脸都被橘黄色的火光印红。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又淡然地垂下,继续看书。
白缪蹭过去,歪过身子挤进去。
她突然睁大眼,茫然地望着佘舟野:“呀,你书拿反啦!”
孟含:“......噗”
佘舟野:“嗯...”他冷静地将书反转过来。
“哇~书上都是画女孩子穿的漂亮衣服哎!”
“这个好眼熟,嗳...欸?!”
通往玄武湖的小道上,一辆马车飞驰,突然马车车厢被推开,一本彩色的小册子被丢了出去。
少年清雅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什么都没有。”
-
白缪看了玄武湖,在玄武湖边堆了很多个丑丑的雪人。
佘舟野在湖边的小亭中点燃小红炉烧酒,好让她玩兴后饮上一杯暖身子。
天际被红霞和银白色的地面和湖水挤成一条细细的直线。
在太阳快要被湖面吞噬的时候,佘舟野牵着她回到了车上。
被拉着灌了两杯,白缪脸蛋微微透出粉色。
她在雪地里还没玩尽兴,还要再玩。
考虑到天黑后不安全,佘舟野答应带她去别的地方玩。
人间的年节,非常热闹。
不似白日的冷清寡淡,金陵入夜后一切都鲜活起来。
除了除夕夜有街灯和杂耍之类的,一直到初十五,街上都有各样的玩意。
马车进城,白日里残留的雪早就化没了。瓦檐上积雪融化后形成的冰锥,消融在四处悬挂的灯笼下。
佘舟野牵着她下了马车,在摊边随意叫了一碗馄饨,放了虾皮和芫荽的鸡汤馄饨,再放一层红油辣子和醋,又烫又鲜,酸辣可口。
两个没见识的少男少女一口气吃了十四碗。
白缪摸着毫无起伏的肚皮,轻轻拍了拍:乖乖,人间的吃食可真好吃。
把自己饿死了不值当。
詹檐边的小铃铛被风吹得叮当响,红红的布条往天际飘。
白缪听到声音,扬起头往上看,佘舟野半揽着她,避免她被人群冲撞到。
那些人并没有因为是年节就穿得很喜庆,反而是各种样式和颜色的衣裳都有。
但是不宽的巷路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檐上都挂着红红的花灯把两边的高楼都衬得格外的近。
仿佛在一处楼上一伸手,就能抱到旁边楼的人。
巷子中有挑早花来卖的货郎和花娘。
烹饪美食的摊主就在别的商铺前,随意支一个小摊位,放上火炉和器具,当街烤炙。
秦淮河两岸的歌姬舞姬也都出来,斜靠在高楼凭栏上,低低俯下身子,就有英俊年轻的少年郎买下一枝红梅、水仙、早迎春抛上去。
抛到姑娘们的身上、头上,便引得一阵善意的哄笑,得一句甜甜的:“奴家谢谢公子。”
白缪走过她们的楼下,总会被楼上低低俯身的姐姐们弄得脸红。
她偷偷按住衣襟,小脸绯红,她们好大呀。
最热闹的是桥边的大片空地,有各自分割一角表演傩戏的、书画的、变脸喷火驱魔的......
白缪还没长开,矮了些。
便被佘舟野抱起来,托举在臂弯和肩上,一路这个叫好那个叫美地扔银子打赏。
她现在是有钱的猫猫。
孟含带了好几个钱袋,鼓鼓囊囊,都可以给她丢着玩。
没想到早上还在为一文钱巨款而兴奋的她,晚上就能把银子当瓜子丢着玩。
白缪分外珍惜这个机会,她只想给自己喜欢的游戏扔。
但看到大家都很努力,尽管她有些节目并不是很喜欢,比如傩戏,那些带着可怕面具跳舞的人,舞得那么用力,舞得那么热情。
她怎么能白.嫖.呢!
白缪扔完了一袋银子,只看完了一条街,接过佘舟野递上来的新银袋子,她小手紧紧揪着。
花钱原来这么开心!
比捡到一文钱买包子还开心!
看到那些人接到钱开心,她更开心了。
佘舟野一只手握住她不断扭动的小脚,两只纤细的脚踝被他扣在手里。
“你小心一点,别摔下来了。”
第25章
脚踝被人握住,男人手心的热量传过来。
白缪小腿晃了晃,很快被他按住,她低下头去凶巴巴道:“才不会掉下来,我稳着呢!”
说着她空出一只手,单只手揪着银钱袋子,另一只手揪住他头发。
“我要是掉下来了,我就揪你的头发,把你揪成一个小和尚。”
抬头和她目光相视,佘舟野眼中溢出浅笑。
他低低笑了一声,见她眼睛鼓鼓地盯着他,道:“嗯,那你坐稳点,我不想变成小和尚。”
吊儿郎单,一点都不正经。
薅不薅头发,那可由不得你。
白缪“哼”了一声,嘟囔道:“不许笑,严肃!我很凶的!”
佘舟野点头,配合着将嘴边的弧度压下去,眼睛里却是亮晶晶的。
小妖怪一点都不凶巴巴。
明明是个可爱的小团团。
猫猫屁股下的的座驾一直不走,白缪圆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看下去。
她脚跟蹭蹭佘舟野的手心:“走哇。”
着小鹿靴的脚藏在散开的裙子里,隔着裙面,贴着他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
见他还没有动静,白缪一颗想花钱的心按捺不住,扶着他脑袋,将身子折下来。
猫猫身子柔软,轻轻弯腰就能和他脸贴脸。
她凑近佘舟野,懵懂地看着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他的贴在一起:“喂~~”
她变成纯正的人身后,原来的碧绿色被黑色的覆盖,只有迎着灯光时,才能在里面看到流转的蓝绿色。
佘舟野眨了眨眼睛,伸手将白缪撸直溜。
他捏着那不安分的脚,耳朵再次红了起来。
这次,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身后打更的梆子声传来,天空中“咻~”地一声哨响,千百朵烟花从地上冲向天空。
跳傩戏的人拎着一串炮仗点燃了扔出来,在地上噼里啪啦乱蹦。
“呀!”
烟花炮仗吓到的不止有年兽,还有胆小的猫。
白缪没看到过烟花和炮仗,被吓了一跳,抱着佘舟野脖子往他怀里钻:“不玩了,不玩了,我们回家吧。”
不远处的炮仗,炸开的红纸有力地弹到四处,留下一道灰灰的深印子。
佘舟野皱了一下眉,带着白缪稳稳躲开。
他伸手替白缪挡着,然而还是晚了。白缪“哎哟”一声,捂着脸蛋眼泪汪汪,要往他袖子里藏。
“不行!”
佘舟野看了眼四中,急忙按住袖子制止她。
“不能变成猫躲进去,会被人看到抓起来的。”
“你把脸藏到我怀里,我帮你挡着,我们先回车上去涂药。”
白缪自然是答应,她抽噎着靠过去,伤心得提不起一点劲了。
“好疼,缪缪被炸坏了。”
“缪缪不漂亮了。”
“呜...哇——”
她一哭,渲染力极强,一传十,十传百,那些被地上乱扔的炮竹吓到的小孩童和年轻小姑娘也哭了起来。
一条街上,哭声震天,惊动了巡守。
“不会的,不会的。”佘舟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轻声哄。
看了看周围,有卖糖葫芦的,他示意孟含去买。
小妖怪很好哄,早上还被大鸡腿骗过。
把糖葫芦全买回来送他的小妖怪,这次应该也可以哄住吧。
只要她说什么,他都接住,一定能哄住。
然而最在意美貌的猫猫,沉浸在毁容的绝望和伤心中,什么也听不见。
她连变成奶猫猫后,毛毛稀少都会在意。
何况是自己的正身,被炮仗弹到那么疼,右脸一片麻木,她吓坏了。
白缪沮丧又悲伤地垂下小脑袋。
“喔不漂亮了。”
“小妖怪是最漂亮的小妖怪。”
“喔不漂亮了!”
“大人最喜欢小妖怪,最喜欢缪缪了。”
“......窝..我!不!漂!亮!了!.....呜呜呜呜——”
佘舟野:“......”
得,他承认自己接不上话。
小妖怪啥也听不见。
两个姿态风流,面庞美丽的少男少女静静站着,那个像神仙仙子一样的小姑娘哭得眼睛红红地,上气不接下气。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眼神谴地看着佘舟野。
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舍得惹她哭呢!
你不行?不行吱声,换我来!
孟含扛着一摊子糖葫芦,看了一眼周围杀气腾腾的人群,扯了扯他家大人的袖子,唇语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佘舟野:“......”
他不是好汉,他是硬汉子。
他眼眸微沉,搂过小妖怪,手臂穿过她细细的腰肢,将她提起来抱在怀里,大手控在脑后,将她紧紧贴在他胸口。
哭声被堵住,佘舟野用帕子遮住她头,怕她以后反应过来觉得丢脸。
白缪哭声被堵住,只有小小的声音穿出来,只有他能听到。
嗓子都哑了......
佘舟野心中闷闷地。
两人快快走到马车旁,跳傩戏还在继续,却没人观看,所有人都看着他。
佘舟野冷眼扫过,目光最终落在地上即将落幕的炮竹上。
巡守在人群里看到孟含,猜测佘首辅在附近,擦着汗上前来。
正正对上佘舟野的目光。
他冷然道:“平安过节,安全为首,往后所有年节,炮竹烟花禁止往人群中扔放。”
“此次冲人乱扔炮仗烟花的人,收押十日,仗三,凡有所伤的人,可在巡守处统计到保安堂医治,报到我名下。受惊吓的孩童,由保安堂抓了方子煎治,巡守处送往各家。”
“另,巡守看管不力,仗十。”
佘舟野说完,单手抱着白缪跳上马车,巡守顾不得头顶淌下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跪下:“谢大人,谢大人。”
他走后,巡守将话发下去,有人感恩有人生怨,有的人撕碎了锦帕。
“小姐?小姐?”
不远处,谢园站在璀璨花灯下,扯坏了手帕。
今日那个女孩子被找回来了,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不想再待在那个家里,就跑了出来。
结果就撞见佘舟野为了一个女人,罚了大半条街。
他那样呵护她,哄她,还命人为她买小孩儿才吃的玩意儿,一点不觉得有失他尊贵的身份。
这是他养的外室吗?
如此宠着。
人人都在说他们可能会联姻,他却在这里陪着别的女子,他将她置于何地。
听说是他将玉佩给了谢九让谢九上门请人,谢九才能被管家认出来。
他就如此不把她谢园当回事吗!
谢园忍不住走向马车。
还未走进,就听到车里,男人放低放轻了嗓子哄人:“不准哭了,再哭就哭坏眼睛了。”
谢园闷着头,低头看着马车车辕,心情复杂。
孟含扛着糖葫芦站在一边,猛地咳嗽两声。
马车里慢条斯理地传来一句:“有事说事,别乱咳。嗓子痒去吃药,没事就回府了。”
“表哥......”
佘舟野:“......”
他用手指掀开帘子一角,冷眼看着孟含。
孟含摇摇头,表示,突然出现的,他也不知道啊。
谢园只轻声喊了一声,眼神脉脉看着车窗,然后就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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