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本来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孟娇娇彻底醒了神,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外已经天光大亮,她急忙让果乐为她梳妆打扮,半是埋怨道:“明知今早有事,你怎么现在才唤我?”
果乐为她梳头的手一顿,道:“是,是虞王,他吩咐让您多睡会儿,不让我们进来打扰……”
“唔,”孟娇娇点点头,复问道“他今早离开的时候,面色如何?”
果乐回想起虞王今早离开时的模样,依旧是那副煞神模样,吓得她还以为殿下昨晚被他弄死了。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回道:“还是那副杀人魔头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闻言,孟娇娇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忽而笑了。
她酒量虽不好,但也不至于一壶就断片,昨晚不半醉半醒的不过试探。
看起来,他倒是没生气。
不多时,果乐为她梳妆完毕,两人朝着前殿的方向走去。
前殿入口处摆放了一座巨大的彩色琉璃屏风,透过屏风,孟娇娇瞧见前殿已经乌压压地坐了一片人。
一个小小的嘟囔声从屏风外传来:“果然是千金贵女,架子真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孟娇娇与果乐对视一眼,走出屏风温声道:“各位久等了……”
“臣妇(女)见王后安。”夫人小姐们跪倒了一片。
孟娇娇微微一笑,唤她们起身,随后众人一一上前与她行礼打招呼。
这些夫人小姐中穿着最艳丽的是国公夫人李氏,论资排辈,她是虞光的表姐,她的母亲昭玥公主与虞国先王一母同胞。
虞光上位后,原本的虞国王族被他屠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是凤毛麟角。李氏作为为数不多的王族血脉,身份自是水涨船高。
刚才那个小声嘟囔的姑娘是她的幺女宋珮。李氏之后,宋珮规规矩矩地上前跟她问安,倒是叫人看不出是刚才那个口无遮拦的姑娘。
孟娇娇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笑着冲她点头问了个好,旋即将一早准备好的镯子送了出去。
问安之后,孟娇娇脸上笑意温和招呼着众人入座,继而开口:“本宫初来乍到,若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各位夫人小姐包涵。”
这话算是足足地放低了姿态,在场相熟的夫人们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只觉这位新王后礼数周到,倒不像是个难缠人物。
孟娇娇低头用茶,掩下目中思量。
一番介绍之后,众人逐渐开始相互寒暄,朝她这位异国王后介绍这中京的风土产物来。
对此,钦天监陈大人的夫人十娘子最是熟悉。
她家本是皇商出身,对于这中京各色衣料缎子,钗环首饰可谓是烂熟于胸。
这是个脸庞圆润的中年妇人,为人热情和善,脸上总是带着些红润喜色。果乐听说京中有不少人家大婚时请她当福禄夫人。
“娘娘身条柔顺,琼锦轩独贡的采风绸再是合适不过。”
十娘子一双明亮柔和的眼睛看向她,似乎是已经看见了她穿上采风绸的娇美模样。
“这采风绸有何特殊?”孟娇娇也像是感了兴趣,放下茶盏示意十娘子继续。
十娘子一笑,又道:“娘娘有所不知,这绸缎料子一般编制越是稠密,质地越好,可这板面也越发生硬,穿着累人。可这采风绸却是秘法编制,稠密却轻柔,穿在身上像是一汪流水似的,舒服得很。”
十娘子此话一出,孟娇娇忽然想到昨晚虞光身上的那件喜服,黑色的绸缎光泽柔亮,像是黑河垂坠……
她想着,那大概便是用那什么采风绸织造的吧。
“采风绸?”另一个夫人开口了,“那不是将军府那位原来最喜欢的吗?”
话音刚落,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就连十娘子一向喜气的面容也变了颜色。
“洪夫人,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孟娇娇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位洪夫人,轻声问道:“不知夫人在说将军府哪位?”
洪夫人接收到十娘子警告的眼神却没住嘴,解释道:“娘娘不必忧心,那琮枫……不过是个狐媚子。”
这回,孟娇娇倒是轻蹙起了眉头。
果乐见状,上前一步警告:“娘娘千金贵体,洪夫人慎言!”
琮枫……
孟娇娇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看了洪夫人一眼再没继续问下去,可这洪夫人却像是看不懂脸色一般,继续嘟囔着:“臣妇说的乃是事实,娘娘初来乍到不清楚,但是当年在中京,陛下,先太子和琮枫那点儿事儿,谁不知道?”
“就前两天还不是,赐给大将军府那株藤山血莲,明眼人不都知道是赐给那位补身子的吗?”
孟娇娇抬目轻扫,只见洪夫人越说,在场众人脸色便都变了,除了国公夫人嘴角微微在上扬,似是满意。
这下她明白了,这是人家送上来的下马威呢。
“洪夫人!”孟娇娇轻押了一口茶,柔声道,“这里是梧桐殿,不是外面的茶水铺子,有的闲言碎语不必多谈。”
李氏看向孟娇娇一副温温柔柔的文雅样子,心中算是有了底;这个新王后,不似传言一般的跋扈,却倒也是个没脾气的。
这样……倒是好办了。
李氏微微一笑,看向自己的幺女,眼中浮现了几分势在必得。
洪夫人看着孟娇娇似是软和的样子,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殿外却传来内侍尖锐的嗓音。
“陛下驾到。”
殿内众人起身行礼,孟娇娇正欲屈膝,却一下子被人扶住了。
第9章
虞光牵着她坐到高位,下一刻她只听他道:“今日这梧桐殿倒是热闹。”
他话里有话,孟娇娇不明所以,便只接话道:“今日各位夫人前来拜见,倒是给妾身普及了不少中京的风土人情,有意思得很。”
“是吗?”
虞光唇角微弯,看向底下的夫人们,挑起一个嘲讽笑意:“只怕你高高兴兴地接待他们,有的人是故意不安好心挑拨事端!”
说着,他朝着自己的近侍抬了抬手,问道:“元通,殿前失仪该如何罚?”
元通拱手回道:“启禀陛下,殿前失仪,仗五。”
虞光点点头,顺手就着孟娇娇刚才饮过的茶盏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水顺着白玉杯沿滑进了他的喉咙。
他喉头一颤,看得孟娇娇有些别扭。
片刻,他放下茶盏,扫了元通一眼,状似无意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元通见状,心领神会地朝着身边的两个身强体壮的教导姑姑挥了挥手,两人便将跪在地上的洪夫人拖了出去。
“等等,”虞光忽然唤住了元通,“今日是孤与王后大婚第二天,不妨在这宫里多添些喜气,杖三十。”
元通领命退下,不久,洪夫人鬼哭狼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让殿内所有人都白了脸色。
孟娇娇转头看他一眼,神色有些惊奇。
他这是在帮自己出头?
虞光冰冷的嗓音像蛇信子一样盘旋在梧桐殿的上空:“这里是王宫。王后为人和善,不代表你们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各位夫人谨言慎行;胡说八道挑拨是非之前,先好好摸摸你们和家人的舌头,看看有几个够孤拔来给人下酒!”
“臣妇(女)不敢!”下面的夫人纷纷俯首,面如筛糠。
当时屠宫时,有几个王族宗室的老王爷指着这位新王破口大骂,说他不仁不义,不得好死。当时虞光没什么反应,但是下午便拔了那几个老王爷的舌头。那晚宴席上,几个世子被人用刀指着,一口一口地吃掉了自己父亲的舌头。
人群中有几位夫人亲眼目睹了那晚的宴会,回家后搜肠刮肚地将隔夜饭吐了个干干净净,只差没把心肝脾肾一同吐出来。
如今听见虞光这般警告,这几位夫人联想到当初那一幕,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一场原本喜庆的觐见结束于洪夫人凄厉的哭喊声,虞光颇为不耐地挥退了那些夫人贵女,转身将孟娇娇带回到了殿内。
孟娇娇牵着他的袖子,有些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脸色,不由有些好奇,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他牵着她回了正殿,面色如常地吩咐过了上午膳,吃到一半,才状似无意道:“今日洪夫人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洪夫人所指,是琮枫。
孟娇娇点点头:“师兄不必担心,我都明白。”
当年在回青书院,虞光与琮枫形影不离,若要说这两人之间毫无情愫,孟娇娇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只不过如今他将话放在这里,想必是不想让她去找琮枫的麻烦。
想到这里,孟娇娇脸上笑意更加温和,又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我只当没听过。”
虞光微微挑眉,抬眼看她,却只见她一脸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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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果乐禀告说琮枫的事打听清楚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果乐附身在她耳边小声道:“说原是国相家的嫡次女,与虞国先太子和虞王两兄弟是自小长大,青梅竹马的关系,本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后来虞王屠宫,国相是太子党,琮家被流放,唯独放过了琮枫,如今借住在左将军左蔚然的将军府中。”
“中京人传,虞王与琮枫该当是有过一段……虞王怜惜旧人这才放了她。”
果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胆颤。
殿下与虞王关系似乎不一般,如今出了琮枫那么一档子事儿,她倒是一下拿不准殿下的反应。
孟娇娇脸上浮现起一丝轻嘲:“传言许是不假……”
霍洸曾像是家犬那样寸步不离地护着琮枫,谁知道这兜兜转转下最后嫁给他的,竟是自己。
命运弄人,大抵如此。
她放下手中茶盏,揉了揉自己僵硬的眉心,将往事压回心底。
恰逢此时殿外来了人,果乐前去查看,不多时回来,脸色却有些怪异。
“怎么了?”
“刚才,元通过来送东西……”
孟娇娇黛眉轻挑:“送什么?”
“血莲。”
“血莲?”她一愣,“藤山血莲那个血莲?”
藤山血莲,长自藤山,颜色浓郁如血,故名血莲,因为每年产出极少,是虞国的国宝。
传言可复脉固脱,安神益智,对补气生血有奇效。
血莲难得且珍贵,两国签订和平协约时,虞国也不过送给了孟国区区三株。
前两日洪夫人所说,虞光赐给琮枫的也是这个。
果乐点头:“奴看过了,是货真价实的藤山血莲,说是送给殿下补身子的。”
大朵大朵的绯色莲花装在冰盒内,未经风干,花瓣儿上还带露,一看就是才采下不久。
孟娇娇挑了挑眉:“一份礼往两处送,我这师兄倒是省事。”
果乐知道她在说琮枫,拿不准她的态度便也没接话。
孟娇娇沉吟片刻,吩咐道:“那便先放进库房里存着吧。”
果乐领了命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转身朝她迟疑道:“殿下,元通统共送来了,五朵血莲。”
闻言,孟娇娇忽而轻笑出声,头上的白玉花的步摇随之左摇右摆地轻颤起来。
“原来当正宫也有正宫的好处呀。”
五朵,比琮枫的倒是多得多,不知她是否该感激涕零。
她语气里是满满的嘲弄,听得果乐有些心酸,心里暗自唾骂起虞光来。
在将军府养个外室闹得人尽皆知的,这不是存心给他们殿下找不痛快吗?
.
这日晚膳,虞光照例回了梧桐殿,饭桌上孟娇娇主动提起血莲的事,顺道向他表示了感谢。
他一边用膳,只道:“这批是这月才采摘回来的,你先吃,等到了下半年又有新鲜的一批。”
孟娇娇一愣,摇摇头道:“血莲珍贵,我已经让果乐存进库房了。”
虞光看她一眼:“不过是些花儿,你体虚,每日清晨煮炖些吃。”
说着,他又打量了她一眼,复问道:“当时在回青山上我记得你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怎还如此虚弱?”
孟娇娇抿了抿唇:“回王宫生了场病,身体便不如还在书院的时候了。”
说着,她微微一笑:“多谢师兄。”
“师兄?”他忽然放下筷子,斜眼看她,问道,“你该叫我什么?”
孟娇娇眨了眨眼,想起两人是在虞宫中,复改口道:“陛下。”
“你再想想?”他忽然凑近了些,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我们拜过堂,入了洞房,你该叫我什么?”
这下,孟娇娇算是心领神会。
她又眨了眨眼:“夫……”
她叫不出口。
虞光笑睨了她一眼,温热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乖,叫我。”
她吸了口气,又唤道:“夫……”
依旧卡在那个字上,就是叫不出来。
虞光抿了抿唇,看着她涨红的一张脸,破天荒地没再纠缠下去,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又道:“那就唤我名字。”
“虞光。”
这回她倒是喊得顺畅无比,毫无压力。
虞光不由斜睨了她一眼,嗤笑道:“指名道姓倒是喊得顺口。”
孟娇娇紧了紧喉咙,拉着他的袖子,乖巧得像是阳光下的一朵雏菊花儿。
“再叫一声,”他声音低沉。
“虞光。”
“虞光,虞光,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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