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乐紧抿着双唇为她找来了金疮药,看着她后背上那块刺目的青紫,一言不发地为她上了药。
这天晚上,虞光来到梧桐殿,却被果乐和岚二挡在了殿外:“娘娘已经睡下了,还请陛下改日再来。”
两人看着他,脸色隐隐泛着愤怒。
“她……上药了吗?”虞光问道。
“上了,”果乐微微垂首,生怕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上去和这人拼个鱼死网破。
殿下在孟国的时候连句重话都没听过,怎料却嫁给了这么个混蛋;当着她们殿下的面杀人,养外室,如今还动起了手来。
虞光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小婢子对自己的不喜,却没在意,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梧桐殿紧闭的大门,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接连几日,虞光日日来梧桐殿,日日都被果乐挡在了殿外;元通每天清晨都在殿外候着,玲珑宝物,奇珍妙药的赏赐像是流水一样地往梧桐殿而来……
“殿下,今日又有赏赐进来。”果乐看着正在梳妆的孟娇娇,涩声道。
虞国地大物博,虞王这几天也确实是大手笔,像是将半个国库都搬进了梧桐殿里来。但这当她们殿下是什么,两件礼物就能安抚的宠儿?
孟娇娇闻言,画眉的手不曾停歇,冷笑一声道:“去挑去,合心意的都拿出来摆了用了,剩下的放在库里,赏赐给宫里人。”
“是。”
果乐领了命正欲离开,却又听孟娇娇问道:“赣南侯府那母女俩怎么样了?”
她指的是钟昭懿和侯夫人。
果乐脸色忽然有些苍白,垂首回道:“赣南侯府被夺了爵,抄家;侯夫人和钟二小姐,被,被陛下拔了舌头,充作奴籍。”
孟娇娇闻言,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笑意。
“不愧是陛下,不高兴了,总得找些血腥的法子出气去,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这被拔了舌头的人,不是我?”
“殿下……”果乐眼中是满满的心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一阵清风拂过,带来了院中玉兰香气,孟娇娇敛下脸上讽刺,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却忽而发现脸颊上有一颗小红点,她复凑近了些,指尖轻轻拂过那红——
原来是起了个小疙瘩。
“这虞宫,终究不是家……”她喃喃自语道。
果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也瞧见了白皙皮肤上一个小小的红点,宽慰道:“奴从王宫带了药膏来,一会儿给您敷上,睡一觉便消了……”
又过了两日,孟娇娇脸上的疙瘩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更严重了,侧脸起了一排细细密密的小凸起。若是离得远些,肉眼倒是看不出来,但是上手一摸便能摸到一片疙疙瘩瘩,硌手得很。
见状,果乐急急忙忙去太医院叫人,不多时,领回来一个身材高挑消瘦的妇人,长着一张颇为严肃的白皙面孔,唤做白太医。
白太医四十来岁,看皮肤上的毛病是一把好手,太医院无出其右:京中贵女诰命若是脸上身上长了小东西,大多都会上书请这位白太医去走上一遭。
她温热的手指在孟娇娇脸上的疙瘩处轻轻拂过,又扶着她的头在天光下左右看了看,旋即搭上了脉。
“娘娘最近可有用过什么从前未曾吃过的东西?”
白太医薄唇紧抿,神情肃然。
孟娇娇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桌上那盘还未吃完的红果子上,轻声道:“樱桃。”
这种酸酸甜甜红中带青的果子孟国不产,她却很喜欢,来了虞国之后几乎每日都会吃上一盘。
白太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盘樱桃,只见已被她吃了个七七八八,剩了些核小山似的堆在翡翠盘子的一角,颇为壮观。
“娘娘许是刚到虞国,水土不服,臣为您开些膏药涂抹,还请您忍耐一段时间不要再食用樱桃。”
孟娇娇眼睛微微睁大,看向果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脸上的疙瘩是贪吃吃出来的毛病,一时间竟难得有些脸红,毛茸茸的耳垂上泛起了浅浅的绯色。
这日下朝,虞光听说孟娇娇中午唤了太医,急匆匆地赶来了梧桐殿,却又被果乐拦在了门外。
“还请陛下止步,娘娘今日不便见您。”
虞光这回没理她,侧身避开她敲响了殿门,果乐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别虞光一个轻睨吓得闭了声。
她有些紧张地看向殿门内,担心虞光再对她们殿下动手。
他敲门唤了两声:“娇娇,开门让我进去……”
孟娇娇隔着门答道:“陛下先回去吧,我脸上起了疙瘩,不好见人。”
虞光声音一顿,看向紧闭的殿门像是想要穿过它看见孟娇娇的模样。
“你让我看看你怎么样,脸上可有不舒服?”
“没有,您快回去吧”
殿门仍旧闭着,孟娇娇不想叫虞光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催促着他离开。
不多时,殿门外没了声响,他似是已经离去。
孟娇娇微微松了一口气,正欲唤果乐进来,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轻响。
她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玄色的身影正正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梳妆台前的窗子大敞开,他肩上落了片翠绿的叶子,歪歪斜斜地挂在金线绣的龙尾上,玄色锦缎靴子底粘上了花台中的新土,样子有些狼狈。
孟娇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人竟然不顾帝王仪容翻窗进来了。
第12章
孟娇娇见他进来,急急背过身去,语气似有恼怒,“不是让你别来吗?”
这人还真是随心所欲。
虞光上前两步,略显强硬地掰过了她的身子来,清寒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似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孟娇娇急忙捂住自己的脸,转头竟然走到榻上,拿被子将头蒙了个严严实实。
“你出去!”
被子下,她声音有些闷。
虞光扯了扯锦被,却不知道她从哪儿使出那么大的劲儿,就是不让他掀开。
“当心闷坏了……”他隔着被子抚了抚孟娇娇的脑袋。
“那你快出去!”她闷沉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铁了心不想见他。
虞光这回没再听她的,却是使了些力气将被子从她身上拨开。锦被下,孟娇娇发丝散乱,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怒视着他,满脸戒备。
“对不起……”孟娇娇忽听他道。
她沉目看着他,没言语。
虞光看着她像是某种动物似的戒备模样,忽然心尖一疼,声音哑道:“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
她挑了挑眉,鬓角散乱的发丝给她一种少有的尖锐:“师兄拿什么保证?就一张嘴?”
闻言,虞光顿了一下,她正在心中冷笑,却忽然见他从腰间拿了一把匕首出来。
“你干嘛?”她急急往后躲了些距离,瞪着虞光,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虞光看了她一眼,却是将匕首取出,转而将刀柄这边递到了她的手边。
孟娇娇狐疑地看着他,下一刻,却见他摊开了双手,只道:“我记得你剑术不错对吧?”
她点点头,看着手中匕首,却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似是满意的点点头:“既如此,大穴命门也都清楚……来吧。”
“来什么?”
她眉头蹙起,实在搞不明白这人在发什么疯。
“挑个地方,捅吧。”
平日里阴寒而狭长的眼里装了满满当当的认真,看得孟娇娇一愣。
“你说什么?”
“我伤了你,以牙还牙不是吗?你问我有什么保证……这匕首你留着,若我还向你动手,你就用它杀了我。”
闻言,孟娇娇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匕首掷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是匕首砸在地砖上的声音。
她怒喝道:“你疯了!”
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病?
她脸上的怒气让虞光无措起来,一双眼愣愣地看着她,小声道:“你,不满意?”
满意?满意你个大头鬼!
她现在倒是真的很想捅他一刀,一了百了。
两人成亲将近一个月,孟娇娇终于发现,她嫁的人不仅身体有疾,脑子也不正常!
“你伤了我,就让我捅你一刀?”她盯着他,气笑了,“回头我以弑君之罪被押进死牢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虞光看着她怒到极点的神色,眨了眨眼,连忙道:“不会的,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
孟娇娇再也忍不住,将手边抱枕直直地扔到了他脸上:“那时候你都死了!”
她气到极点,已经无语,喘着粗气坐在床上,看着不远处高高大大的男人,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应该听孟无疑悔婚。
虞光看见她气得双颊飞霞,垂下了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在殿中相顾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孟娇娇才听他缓缓道:“那天在桃林,是我,是我害怕了。我怕你听了钟昭懿的话,我怕,你也是那样看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他接连地道着歉,眼里盛满了无措。
孟娇娇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是他的虞国,他的虞宫;明明每日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是自己,他怕什么?
她微微垂目,看着地上的匕首和枕头,只觉累得不行。
礼也送过了,歉也道过了,该走的流程都走了;她不能现在与他断绝关系,也不可能一直与他冷战。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那你保证,没有下次了。”她轻声道。
“没有。”虞光摇头,眼里满是认真。
他见她叹了一口气,脸微微侧向一旁,半响,才听她小声道:“我原谅你了。”
虞光眼睛微微睁大,连带惊喜地看着她,蒙在心头半个月的阴霾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旋即,他朝她凑了过来:“快让我看看,你脸上到底怎么了?”
孟娇娇偏头躲他:“不许看,好丑!”
他略微强硬地将她的头掰了过来,清寒的眼中带着笑意:“哪里丑了,明明很漂亮。”
杏眼明亮,红唇微张,虞光见过不少绝色,但唯有眼前人有着一颦一笑让他心神巨震的本事
“你胡说……”
孟娇娇瞪他一眼。
她现在披头散发的模样,脸上还起了疹子,活像个疯子,他明明就在骗人。
虞光使了些力气揽进自己的怀里,轻声道:“没胡说,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听见这话,孟娇娇一愣,微微偏头看着他。她样子有些呆,向来灵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虞光,让他心口一慌,像是有蚂蚁在心间乱爬,酥酥痒痒的。
虞光眼中溢出一丝笑意,又凑近了些,仔细观察起她脸上的红疹子来:“让我看看,可有不适?”
孟娇娇摇头:“没什么感觉,就是丑……”
说着,她眼带委屈地瞧了虞光一眼:“白太医说,是我吃樱桃吃出来的。”
她微微撅着嘴唇,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得虞光心头一软,有些好笑地抚摸着她的发顶。
“馋鬼……”
孟娇娇嗔他一眼:“樱桃也没得吃,还起了满脸疙瘩,我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要取笑我……”
她挣脱虞光的手,侧过身去半是开玩笑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虞光原本清亮温柔的瞳孔中随着这句话再度,酝起风暴,他忽从身后抱住她来,声音沙哑:“我们已经成亲,别说这种话……”
他低沉的声线轻颤得像是街头艺人手里的三弦琴,里头藏着孟娇娇听不懂的情绪。
感受到他情绪又有些不对,孟娇娇挪了挪身子,娇声道:“我不过是说气话,你又生气……”
她温暖柔软的身子靠在他怀里,听着她娇声抱怨,他心里惶恐如潮水般退去,低头看着怀中人发顶上小小的旋儿,轻声道:“我帮你上药。”
微凉的药膏被他掌心温度融化,变作带着草药清香的褐色液体。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液涂在了她脸侧的疙瘩上,似是在擦拭一件极为珍贵的瓷器。
声音恢复平静,变成了一如往常的低沉:“太医可还说什么要注意的?”
他灼热的指尖拂过自己的侧脸,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背脊一路蹿到了后脑勺,孟娇娇忽然有些结巴起来:“没,没有,就是忌口。”
白太医的药有奇效,不过短短几天,孟娇娇脸上的疹子便如数褪去,又恢复了一片光洁。虞光再次得以踏足梧桐殿,笼罩在虞宫上空的长达月余的阴霾终于放了晴。
这天中午用了午膳,虞光忽然提议孟娇娇换上了一身便装,随后带着她一路出了宫,朝着城外驶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孟娇娇撩开帘子看向车外变幻的景色,言语里有些好奇。
“我以前的庄子。”虞光伸出手臂将她搂进怀里解释道。
马车约莫行驶了一炷香的功夫,停在了来到了一座小县城外。
虞光向她伸手,孟娇娇从善如流地跟着他下了马车,一抬头,只见是漫山遍野的绯色。
“好漂亮!”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御花园里的桃林花枝娟秀,品貌俱佳,可却少了眼前桃山的随意灵气。清风吹过,满山花树都随之轻颤,落下万千花瓣,散发清甜香气。
看着她眼中惊艳,虞光的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微不可查的笑来,拉着她往桃山上走去。
“中京竟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怎的没人与我说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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