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钱一多是很擅长伪装的。从王嘉业过来的时候她就醒了,但她不敢睁眼,只是眯着一条缝看他前前后后,等他俯下身来替她擦嘴唇的时候,就闭得连一条缝都没有了。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想多享受嘉业哥片刻的温柔,压根无暇去细想他为什么会来看她。随后一个女生过来,欧陆也过来,她都没有睁开过眼睛,但她心里比谁都清醒,并且从头到旁观了这场闹剧。
得知欧陆被指证,她心里是有波动的,一开始是生气,心想为什么自己的男友是这种人,自己竟然被骗了这么久,她应该坐起来破口大骂才对!可是反过来想,她又觉得很庆幸,没有损失更多,而且比平时更松一口气了。她没有那么喜欢欧陆,即使喜欢,也是稍微有点喜欢他伪装出来的那个欧陆罢了。可惜他真正的样子又是什么样呢?
临近傍晚她才真正睡过去,期间被姜绿扶起来上厕所,她装作一无所知,又喝了点粥喝了点水,神色如常,没让姜绿看出任何端倪。姜绿准备了一些话术准备开导她的,但没机会说出口。
虽然挂了水,但钱一多的感染并没有控制好,夜里由于肺炎症状明显,钱越恒过来给她办了住院手续。还好二院规模比较大的,有单人隔离病房,他把姜绿劝回去,把两位老人也劝回去,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守夜。一盏半明半暗的台灯,微弱的光芒打在他充满心事沧桑的脸上。
作为一院的医生,却在二院给妹妹守夜;好不容易给妹妹介绍了一个对象,以为有了照顾她的人,那个人却是个声名狼藉的渣男——就算当时不是,但现在已经实锤了。他这个当哥哥的,没脸面对妹妹和叔叔婶婶,他看着钱一多发烧的脸,内心愧疚感爆棚。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王嘉业过来推开门。他看见钱越恒还坐在妹子床边放空,就朝他招招手。钱越恒面色憔悴地跟了出来,问:“你怎么还在?值夜班?”
“嗯,上次让同事帮忙值了一次,今天还他。”王嘉业指指病房里头,“没醒过?”
“醒过,黄昏。给她吃了点粥。”
王嘉业同样作为病人,太理解这种感受了,不过他情况好点,不影响工作:“她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钱越恒和他二人在外面长椅上坐下,夜里巡逻的护士来来回回,看到钱越恒没戴口罩,特地给他发了一个。
“你说说你,好心办坏事。”王嘉业还忍不住损他,“连人家底细都没搞清楚。唉,我都不敢让你给我介绍对象。”
钱越恒还能说什么:“我到哪儿去料想到他是这种人?”
王嘉业不慌不忙取出手机给他看二院论坛里热门话题,某医生某护士在急诊室开/撕,热评好几百条。有某护士匿名发了举报信,列举了欧陆在恋爱期间种种的不作为,什么出轨、逼女方堕胎、冷暴力等等,每一点都是不堪入目的死罪。这个女护士已经没什么怕的了,在一众女性亲友的支持下,几乎是拼了命想把他踩到万劫不复。
钱越恒接过去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着再看,摇摇头:“是我的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多多说这件事。”
“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这我哪知道……我就怕……”
“多多应该不会太难过吧。”王嘉业猜测道,“她以前失恋过么?之前是怎么走出来的。”
其实他内心想的是,不管怎么样,多多还有个备胎,转移一下注意力,没几天就会好。
“这是她谈的头一个。”钱越恒双手盖在脸上,“我不是人啊,不是人……”
“……”头一个……
王嘉业陷入了思考。
“你在这儿着急也没用,等她明天醒了再好好谈谈,劝导劝导。这么大姑娘了,道理总要讲吧。”他拍了拍钱越恒的肩膀,“要不要请你喝罐红牛提提神?”
“不了。”钱越恒摆摆手,“等会儿我就睡了。”
“你还能睡得着?说明良心过得去啊。”王嘉业玩笑说,“要我我睡不着。”
没错,他现在就是睡不着,所以才下来的。因为他早在他们在一起之前就知道欧陆的德行了,却什么也没说。
“老子他妈明天要上班!”
王嘉业努努嘴:“谁不上班呢?”就里面躺着的那位不上。
钱越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要脸道:“你不会是想要帮我守夜吧?那要不你来,我到你值班室睡觉去。”
王嘉业僵硬一笑:“你忙,我上去了。”
钱一多早上是被她哥哥的洗漱声吵醒的,粗人就是粗人,做点事情乒铃乓啷,哪知道顾及睡着的人呢。她咳嗽几声,意图坐起来喝水,但一抬身就喉咙痒,咳得更厉害。
钱越恒抹抹脸赶紧出来:“醒啦,要喝水吗?你躺着。”
他热心地给妹妹倒水,一脸憨厚老实的微笑,赔罪似的:“你躺着喝,我给你插细管。”
钱一多心想他怎么变了个人,怪体贴,喝了好多口,然后缓了口气:“你怎么还不去上班啊?”
“我要的,马上就去了,等下叔叔就过来,婶婶说他们在给你包馄饨,忙一早上了。”
“奥,”钱一多还是想起床,“我要尿尿。”
钱越恒挠挠头把她扶起来,还好没在输液:“你自己进去没问题吧?头晕不晕?”
“不晕,你走远点。”
钱一多顶着蓬松的鸡窝头进了卫生间,正值医生查房,她在里面上了好久才出来,一众人等在门外候了好几分钟。
“啊,我怎么啦?”她窝回床上又咳了几声,喉咙湿哑的,“不是普通感冒吗?”
主治医生给她测了体温,告知家属说:“今天再去拍一次胸片,她的细菌感染比较严重,至少需要挂一周青霉素,体温要持续观察,有没有咳喘症状?”
钱越恒抢答:“有,不严重。”
“今天空腹再去查个血,心电图也查下。”
“好的,谢谢医生。”
钱一多不禁咧嘴笑,她哥啥时候这么温顺过,一行人走后她问他:“我咋了嘛。”
“病毒性感冒,细菌性肺炎,保守估计要住院10天,我已经让婶婶给你带衣服和电脑了。”
“我靠,咳咳,难道你想让我一边住院一边工作!”
“不然呢,你老板说你有很多业务在身。”
钱一多气鼓鼓地:“我是病人耶!”
“我看你精神头好多了,不影响正常生活。”钱越恒收拾完自己,准备上班去了,“你有事打我电话,医院里的问题找王嘉业也行,他就在楼上。”
“奥……”
钱一多目送哥哥走了,这一早上,两人都没有提起过欧陆。
钱妈妈八点多才过来,把孩子饿得够呛。老夫妻来的时候都不敢靠近她,送吃的也是隔着远远的,声称自己没打肺炎疫苗,免疫力低下。
钱一多能对衣食父母说什么,吃完早饭,等体温又下来些,就抱着电脑准备制图。钱爸爸推搡着钱妈妈,两个人古古怪怪,有话说不出的模样,搞笑得很。她忍不住了,终于发问:“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啊,还不说给我听?”
“就……那个,那个欧陆……”钱妈妈一脸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怕伤了女儿的心。
哪知道钱一多很淡定:“哦,那个渣男,他怎么啦,辞职啦?”
钱爸爸一愣:“闺女,你都知道了?”
夫妻两个揣着手你看我,我看你,疑惑片刻后,钱妈妈忽然骂起来:“就是!我看那个坏东西还能在这儿待多久,谁还敢找他看病?臭不要脸的!”
钱爸爸附和道:“说的是说的是,做人还是人品最重要,这种人不配当医生,不配当男人,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钱妈妈:“还当男人,当医生,我看他连狗都不如,你说咱们家对他多好,他居然背着咱干了这么多缺德事!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钱爸爸:“是的是的,良心被狗吃了。”
钱一多看这两人一唱一和:“不是你们撺掇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了?”
也就她胆大,连爸妈都敢揶揄。钱妈妈少见地低下了头:“唉,失误、失误。”
钱爸爸点头:“是失误。”
“咳咳……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中午自己叫午饭吃,别留在医院,医院细菌这么多。”
“那不行,”钱爸爸说,“我身体行,你妈先回去,我在这儿陪你,不然一个人躺着多难受呀。”
钱妈妈白了男人一眼,对着女儿:“我们都不碍事的呀,坐在这里陪你看看电视有啥的。或者我们看电视,你看电脑,我们不回去。”
钱一多知道他们不走是为了什么,他们怕她难受。他们以为她是忍着不表现出来内心的难受,但她是真的不难受。钱妈妈坐在凳子上,时常往这儿瞥一眼,就是在观察她到底难受不难受。
“我从来都不喜欢欧陆,之前只是跟他试试,你们都放心好了。”她说。
确切的说,不是伤心,而是害怕,她对男人的温柔面具感到害怕。她难以想象欧陆的真实为人是什么样的,如果这次没有人揭穿,她的下场又会是怎么样。很多事情细思极恐,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想在很热情况下提起这个人了。
第十九章
“我觉得这样的结果很好。”姜绿问起她心态的时候,钱一多很冷酷地回答她。
“是啊,你不喜欢的男朋友终于合理成为炮灰,能不好吗?”
“而且因此他们会消停一段时间,不会再随便给我介绍新的对象了,嘻嘻。”因祸得福呢!
“嗯,你多自由快乐,还不用上班。”
钱一多委屈巴巴:“我这不是在给你加班嘛……光这周我都做出去好几个版子了呢。”
“你躺床一礼拜总共做出4条裙子的3D,其中3条被客人驳回,我是不是还要给你鼓鼓掌。”
“我在床上不方便!摸不到人台,摸不到面料,做东西不够直观的哇,再说了,不是有一个满意的么……”
“嗯,阿姨年纪大了,她看不懂时尚的,说满意就满意的。”
钱一多语塞,不过王妈妈介绍的阿姨的确很和善的呀,没有那么多要求,凡是她提的设计意见,对方都欣然接受了。她就喜欢这种事少钱多的客户。
话说她跟王妈妈聊起来,也是因为这个客户。那会儿她把姐妹推荐过来做婚纱的时候还没聊那么多,后来这位阿姨向王妈妈夸了她一顿之后,王妈妈就借这个话题自然而然热情起来了,知道她在医院里,进度比较慢,还让她别心急慢慢做。
可见王妈妈也是非常好的人,跟嘉业哥一样。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拖一天是一天?”
“什么?”
“你的终身大事,或者说你的嘉业哥哥。”
“什么我的,不是我的……”钱一多老脸一红,“我跟他不可能的。这就不想了,等其他的缘分吧。再说了,谁说女人一定要结婚了,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酷啊!”
“放屁。”
“我怎么放屁了?”
“前天你不还兴致勃勃提到王嘉业来看你么,明明开心得起飞!”
“那是正常的哇,他来看我我能不开心么……”钱一多逻辑清晰,“他来我很高兴,他不来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得过好我自己的生活,按照之前的样子。”
“死鸭子嘴硬。”
“……”
钱一多住院的第八天,是个周二,中午午休的时间,身着白大褂的王嘉业出现在她病房外。也许是出于一丝丝的歉意吧,他提了一杯果茶,不加糖,但加了布丁。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特地过来的,只能装作自己午休了呗:“你哥让我给你带个果茶喝一喝。”
事实是,钱越恒只让他有空来病房看看情况,可没让他买什么奶茶。
“啊,谢谢嘉业哥!”心口不一的某人跳下床迎接,捧着奶茶蹦蹦跶跶:“我好想念奶茶!”
“嗯,瞎买的,不知道你口味。”
王嘉业找了个凳子坐下,看她喝奶茶津津有味的模样,竟找不到一个话题,于是跟医生查房似的:“今天体温怎么样,还正常吗?肺部阴影小了没有?”
“嗯嗯,医生说我快好了。”钱一多笑眯眯,眼睛弯弯的月牙状,“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王嘉业点点头:“那就好,还是不能受凉,你穿个睡衣冷不冷?”
“不冷啊,绗棉的,厚的。”她捏捏厚衣领,“嘉业哥你冷吗?你的大褂只有薄薄一层。”
“哦,我不,我习惯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他的感冒也才刚好没多久。
钱一多心想他体格这么好,身上的肌肉这么壮实,应该不怕冷吧,真好哇。
电视里正在重播某档综艺,两个人看着电视沉默了。不过中午的阳光灿烂,室内又温暖如春,相处的氛围还是很平静美好的。和那天在她哥哥家一样,她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心就像泡在温泉里,舒服得冒泡呢。
钱一多偷偷看王嘉业的侧影,只见他两只插在衣袋里,端坐在凳子上,能忍住不跷二郎腿真绝呀。可能是他腿长的缘故,之前每次她坐那张椅子,都是把腿踩在中间横杠,而他却能把脚掌完整地踩在地面,整个人的姿势休闲舒适又不失仪态。
到底是大户教出来的儿子,气质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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