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微放声大笑,忽然又压低声音,凑到王乐瑶的面前说:“想知道你的前世过得如何吗?”
王乐瑶觉得她肯定是疯了,在胡言乱语。郗微接着说:“我曾梦到了前世的事情,前世你嫁给谢羡,而后夫死,父亡,你被迫去当了尼姑。可就算是这样,也有不少人觊觎你,后来你还是遇到了萧衍。他放着后宫那么多美人不要,常去尼姑庵里找你。你都已经为人妇了,他还要霸占你,甚至还打算把你迎回宫中。可惜你死得太早了,否则我这个皇后,可能会当得不太安稳。”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王乐瑶觉得太荒谬了。
“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前世的你,嫁给谢羡,飘零若浮萍,结局真惨。今生,萧衍从谢羡手里抢走了你,反而成就了你。我知道你不会信的。可若我说,萧衍的寿命只剩不到十年了,你会信吗?”郗微胸有成竹般地笑道。
王乐瑶的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心里却猛地咯噔一声。郗氏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莫非她所说的前世都是真的?
“你仔细想想,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都因为你嫁给萧衍而出现转机。所以我才不甘心,他爱的人一直都是你,上辈子我是他的皇后,他到死之前,都在算计我。死后,还用一杯毒酒赐死了我。所以我想报复他,我要夺走他的亲兵,我甚至还打算在他跟王允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渔翁得利。可我还是低估了萧家的男人。”郗微冷笑了一下,“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是想看我现在有多惨吧?”
王乐瑶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替你可惜,若你知足,不会是这样的下场。如你所说,前世你和萧衍是夫妻,可你落得身死的下场,只是因为萧衍不够爱你吗?他当初在你父亲手下做事的时候,真心想娶你,你若嫁了,还有我的事吗?夫妻之间,若满是算计,又如何要求真心?就像长沙王娶你,也是一片真心。可你做了什么?你前世和今生都辜负了别人。”
“你不用教训我!”郗微大声吼道,“我跟你不一样,你出自甲族之鼎,家中没有几个兄弟姐妹,自小衣食无忧。而我从小就要学会在那么多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争父亲的喜欢,那样才能得到最好的东西。我不争,就会被别人踩死!你告告在行,不食人间烟火,根本不懂这些人性的残酷!”
王乐瑶看了一眼殿外的天空,淡淡地说:“高门只是表面风光,家家都有难言之隐。郗氏,若我生在郗家,也不会把自己弄到像你这般田地。这世间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好的,最值得珍惜的。你我的结局不同,皆是心性使然,与出身无关。”
郗微冷笑,闭着眼睛不作声。可她的肩膀却垮了下来,没有刚进来时那么骄傲了。
王乐瑶本来要等萧衍回来再处置郗氏,但她想了想,命人将其囚在了华林园的高台上。
那地方可以看到这世间最美的风景,站在高处,如同享受无上的权势。
可再美的风景日日相看,也会有腻的时候。
余生孤独,也算是残酷的惩罚了。
王乐瑶不管前世是什么。
人若是有执念,不管经历几道轮回,结局还是一样的。
今生,她有幸遇到了萧衍,所以改写了整个人生。是萧衍让她看到了更高更广的天地,给予她全部的爱和信任。
她的心中充满了感激。
现在只愿萧衍那边一切顺利,能够早日带着父亲归来。
*
此夜月黑风高,会稽郡的郡治山阴已经被围困几日。萧衍率军抵达以后,就地安营扎寨,也没打算强攻。
他的态度不急不缓,但城里的人却着急了。
起事之前,明明说好会响应的几个州郡,此刻都偃旗息鼓了。连都城里,那些本来应该强烈反对萧衍的士族,都没了回声。会稽郡就像个被抛在荒野的弃子一样,孤立无援。
王允有几分急了。
比王允更急的是姜景融。
姜景融直接冲到王允的面前,连番质问他:“你不是说,北魏会发动攻势,牵制住萧衍的主力?你不是说南方的各个州郡都会响应我们,都城里那些士族都会反抗萧衍?你不是说北府军会攻下建康,到时,萧衍就不得不撤兵?为何到现在没有一个实现!你要加九锡,却只有这点能耐!”
王允皱眉,他的确把每一步都计划好了,可明显发生了他计划以外的情况。
王赞没有回应他,北府军没有传来捷报,萧衍并没有撤兵。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王允也百思不得其解,他现在耳塞目盲,派出去的探子都没有回音。
也许萧衍知道建康被围困,只是在这里死撑着与他们对峙。
“你急什么?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一张底牌吗?明日我带着王执去墙上跟萧衍谈判。他若能舍得下王执的命,尽管攻打我们就是。”王允故作镇定道。
姜景融冷冷地说:“王执可是你的亲弟弟。都到了这一步,萧衍恨不得杀你我而后快,难道还会在乎王执的生死?”
“王执是皇后的父亲。若王执死在萧衍跟我们的对阵之中,你觉得皇后会原谅他吗?”王允嘲讽般地说,“我们这位皇帝,可是个情种。不然你以为萧衍为何只围不打?依他的能力,早就能拿下山阴了。”
姜景融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萧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放我们一条生路?”
“事到如今,不试试如何知道?我们先退到北魏去,魏帝将死,魏太子掌权后,有他的支持,我们总有办法可以东山再起。”王允的算盘依旧打得很好。
此时,他还不知道,他所说的这些,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
第130章 破晓。
深夜, 萧衍的驻军营帐灯火通明。几骑趁着夜色飞奔而来,在木栅栏外停了下来。守营的士兵喝道:“什么人!”
为首的一骑上跳下来一个人,虽然蓬头垢面, 但双目炯炯有神。士兵看清他的面容时, 皆愣了一下,随即拜道:“左卫将军!”
柳庆远甩了马缰,快步走入营地中, 直奔主帅的营帐。
萧衍正在帐中与沈约研究山阴县的布防图,听到苏唯贞在外面激动地喊了声:“左卫将军, 你可算是回来了!”
萧衍和沈约对视一眼,萧衍道:“让他进来吧。”
柳庆远掀开帘帐进来,一下跪地,抱拳道:“陛下,恕罪。”
萧衍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沈约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音讯全无, 我和陛下都很担心。”
柳庆远便把沿途发生的事, 简单地说了一遍。
他到了高平郡后, 就发现情况不太对劲。萧衍明明已经下令边境警戒, 但是高平郡却一副门户大开的架势。他又到了徐州,发现徐州刺史王赞行迹可疑, 正在调查的时候, 被王赞使计抓住了, 关押在一个偏僻的院落里。幸好王赞之妻陆氏和长子王竣将他救了出来, 他们还大义灭亲,把王赞给绑了,然后把徐州的守军都交给他管理。他在边境布完防,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王赞原本打算跟元翊勾结, 打开国门,引北魏骑兵南下。元翊肯定许给他高官厚禄,不过可惜,在柳庆远回来的时候便得知,魏帝已经醒了,元翊也要大难临头了。
“想不到这陆氏还有如此胆识,此番也算是立下大功了。”沈约对萧衍说道。
萧衍点了下头。他对那个陆氏的印象并不好,当初陆氏硬要塞那个庶女给他的时候,他就很反感。后来陆氏虽然不大敢在他眼前晃,但还是用尽办法,要为其子谋取官职,只不过他一直没松口,想不到在关键时候,这个妇人还是起了点作用,立场也摆得正。
柳庆远又比划了一阵,说都是王竣身边那个叫彩云的娘子在背后出谋划策。
“彩云好像是未央居出去的那个花娘?”沈约问道。
柳庆远点了点头。
萧衍知道刘八娘如今跟在阿瑶的身边,这一切应该是阿瑶跟刘八娘在背后策划的。他勾了勾嘴角,所谓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概就是如此了。
他这哪里是娶了个妻子,简直是找了个军师。
柳庆远还说,陆氏只有一个要求,王赞随他们处置,保其余家人一命。
“朕向来赏罚分明,他们能够大义灭亲,朕自然会饶恕无辜的人。”
按照萧衍以往的作风,王赞通敌叛国,绝对会株连九族,可现在他好像没那么暴戾了,知道做事要留一线。这于帝王来说,懂得怀柔,肯定是件好事。沈约在欣慰之余,又有几分感慨,他跟了陛下那么多年,说亲如手足也不为过,但好说歹说,都没改变他多少。皇后娘娘嫁进宫还没一年,就改变了陛下许多。爱情的力量,果然还是比兄弟之情大得多。
“陛下,山阴县内的粮草应该撑不了多久,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约知道,其实攻下山阴并不难,难的是王执在他们手中,并且不知道关在哪里,无法营救。王执是皇后的亲父,陛下难免投鼠忌器。
就在此时,一只箭从外面射了进来。
“陛下小心!”沈约叫了一声,萧衍眼疾手快地侧身躲过,那箭便钉到了帐中的柱子上。
柳庆远走过去,将箭取下来,从上面取下一张纸条递给萧衍。
萧衍打开纸条看完以后,愣了一下。
“陛下,怎么了?”沈约凑过来。
萧衍把纸条递给他,上面写着,要他们明日天明时分,到山阴县城的西城门前接王执,有人会把他送到那里。
“这是谁写的,目的又是什么?”沈约疑惑道。
萧衍双手撑在沙盘前,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会不会是圈套?”沈约谨慎地问道。
柳庆远连忙比划道,若是圈套,他们会引陛下入城,而不是把人送出城外。可能是敌方的内部起了什么变故,静观其变最好。
*
这一整夜,山阴县的会稽王府里,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好像大军围困对他们丝毫没有影响,外面风声鹤唳,这里歌舞升平,像极了当初萧衍在荆州起兵时,建康城里的境况。
王允正在屋中跟余良商议明日把王执带到城楼上与萧衍谈判的事。鼓乐和欢笑声传入耳中,他不胜其烦,直接冲到了大殿上,对左拥右抱的姜景融呵斥道:“你闹够了没有!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声色犬马!”
大殿上安静了一瞬,众人都不敢作声。
谁都知道会稽王不过就是个傀儡,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王允的手中。这位琅琊王氏的宗主,放着大梁的尚书令不做,跑到山阴来跟会稽王一起谋反,便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
只不过眼下皇帝大军围城,原本响应他们的州郡都有偃旗息鼓的态势,形势并不容乐观。他们也都是在苦中作乐罢了。
“不要停,继续!”
姜景融命令道。
乐人和舞姬看了王允一眼,还是不敢动。
“怎么,孤的话,都没人听了吗!”姜景融醉眼惺忪地盯着王允,“还是你想取孤而代之?”
王允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倘若是他自己举事,肯定师出无名,要仗着姜景融这个前朝太子的名号。等将来事成,他再给姜景融好看。如今只能按耐着性子,拱手道:“臣不敢。”
“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坐下一起喝酒!”姜景融招呼道。
王允只能走过去,坐在案后,立刻有两个妖娆的舞姬过来斟酒。
王允躲开,只拿了酒樽,仰头饮酒。
姜景融搂着一个侍妾,斜眼看着王允,俊美的面容露出一丝揶揄,“岳丈大人年轻时,据说也是风流成性。怎么到如今,反而洁身自好了?”
王允不答,自己给自己斟酒,仰头,又是一饮而尽。他心中的苦闷,压抑多日,也只有借酒才能排解了。
“是不是曾见识过天下最好的那个女子,从此以后,其余人都入不的眼中了?”
姜景融一边喝酒一边说。
王允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真的清楚些内情,还是借机在诈自己,没有回答。但是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回闪过一些年轻时的画面。天真烂漫的少女,明媚如同春华。她那柔软的长发,如同海藻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粉妆玉砌,触手滑腻。
所有人世间最美好的语言,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感觉。
可惜一夜风流之后,她痛哭着指责他,因为她爱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谢韶。
嫉妒使他产生了要毁掉她的念头。
于是,他把她存在的事,告诉了谢韶之妻。
后来她就真的消失了,他疯狂地寻找,却如大海捞针一样。直到跟她拥有相同面貌的另一个女子出现,是他的弟媳。
他心中邪恶疯狂的念头再次作祟,但那个女子比他想象得要刚烈许多。她宁愿跳下悬崖一死,也不愿意从了他……
王允正想着,忽然觉得头有些晕。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视线却开始模糊起来,手指着姜景融,“你做了什么!”
“做了孤应该做的事。”姜景融的神色很淡,又饮了一口酒,“我收到消息,魏帝醒了,元翊被抓,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为何不知此事?你封锁了消息?”王允皱眉。
姜景融淡淡地说:“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用老师的命,来换自己的生路。我怎么可能让你拿他跟萧衍谈判,那我成什么人了?”
王允气得浑身发抖,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站不起来,整个人倒在了案上。
任他机关算尽,也不会想到,自己拥护的这个人,会暗算自己。
王允倒下去以后,姜景融对殿上的众人说:“你们各自逃生吧。只要出城向萧衍投降,他应该不会杀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姜景融喊道:“走啊!”
他们这才对着姜景融行礼,然后四下逃去。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大殿,顷刻之间,只剩下姜景融和王允两个人。姜景融拿着酒壶,一边灌入口中,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
这时,姜鸾和王姝瑾从门外进来,一左一右地扶住他,“景融!”
姜景融双腿无力,滑到地上,把姜景融抱在怀里。
她一直被王允囚禁,作为威胁姜景融的人质之一。刚刚有人把她救了出来,送她到王姝瑾的身边,母女两个就找过来了。王姝瑾一直在哭,拉着姜景融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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