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柳及时上前,接过已经不怎么暖和的手炉,给谢姜换了个刚暖好的。
江溆试了试温度,这才塞入她掌心,连同她的手一同放入斗篷内,“你可还有别的事?”
谢姜笑着摇头,脸侧的发丝被风吹着擦过她的鼻尖,“没了。”
江溆指尖颤了颤,伸出手替她将那缕发丝拨开了,淡定收回视线,“那便走吧。”
昨日已经有宫人清理了路上的白雪,但是昨夜又落了一场,在路上覆了浅浅一层,江溆伸手虚虚的护着谢姜的脊背,带着她缓步走出。
侯府的马车已经候在了殿外,谢姜被江溆护着上了马车,这一路行的很是平稳,很快便到了侯府。
谢姜刚走出,面前便是伸过来一只手,掌心展开,掌纹绵延。
她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将手放入江溆掌心,被他扶着下了马车,任由他替自己紧了紧斗篷。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掌心是温暖的,与她的柔软细腻不同,他虎口处带着明显的茧,擦过她的手指时痒痒的。
侯府的下人皆是低垂眉目,并不多看一眼来人,江溆带着谢姜绕过青石的路,刚拐入檐铃轻响的回廊,便是听得几声叮咚琴音。
声声清越,想必是在调弦试音。
谢姜顿时亮了目光,侧耳循着声音看过去,透过那垂着的竹帘看到了竹青色的衣摆。
见她这般兴奋,江溆只觉得有些吃味。
她还不曾用这种目光看过自己呢。
好气哦。
他想要去挡住她好奇的视线,身子有所动作时却是改为挡住了寒风,手掌轻轻搭在她肩头,“这便是姜姜今日要见到的云廷公子了。”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四平八稳的,让人听不出端倪,至少如今的谢姜听不出什么端倪。
许是听到了声音,云廷自水阁内走出,对着来人郑重行礼,腰间的水玉在日光下敛了半分水色,衬的他宛如一杆修竹。
“参见侯爷,怀玉殿下。”
他的声音是温润的,但又与卓昀流的不同,让谢姜听了不会不舒服。
“咦?”
谢姜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公子怎知本宫身份?”
云廷轻笑一声,眸底澄净,“能让侯爷如今如此疼惜,亲自去迎接,时刻相护的,如今皇族之中,仅有殿下一人。”
谢姜这才注意到江溆的一只手一直护在自己脊背,虽是虚虚的隔了一段距离,但确实是极为周密的保护,能够在任何意外发生时做出应对。
她抬首看江溆,明媚的笑意绽放在她面上,宛若桃面,“多谢皇叔~”
江溆轻轻按了按她的发顶,靠近了她些,两只手自身后按在她肩头,这样一来,她的右肩便是抵在了他的胸膛,整个人被笼罩在了他的身影下。
注意到江溆那意有所指的姿态,云廷目光动了动,洞悉一切的目光简单掠过谢姜的面容,唇边笑意加深,稍稍后退侧身,做出引路的姿势。
“琴已调毕,殿下请。”
谢姜下意识的想要抬脚跟上他,肩上的力道让她下意识的顿住,抬首看向江溆,“皇叔?”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微挑的眉梢昭示了她的愉悦,澄澈的眸眨了眨,倒是显示出几分乖巧来。
江溆收回手,轻轻掸了掸她的肩头,捻去了一瓣落梅,“去吧,我去给你拿点心。”
谢姜的眼更亮了,浅粉的胭脂衬的她的唇瓣宛若初春的花朵,娇嫩而美好。
他沉浸在她闪烁熠熠的眸光间,听到了她雀跃的声音,“多谢皇叔~”
他还听到了自他胸膛溢出的笑意,“慢点走,别摔了。”
小姑娘应了声“好”,头也没有回,脚步轻盈的步入水阁,将云廷的琴打量了一番,这才想起来回过头对他摆了摆小手。
江溆摇头失笑,转身离去,隐约可以听到云廷与谢姜的谈笑声。
她很开心。
有了这个认知,江溆只觉得有些微妙,心底酸酸的,却又是泛起丝丝的甜。
云廷出身瀚城云府,云府乃言情书网,祖上皆是供职于书院,而云廷则是年轻人中极为优秀的一位,诗书礼乐皆通,琴艺尤甚。
谢姜爱抚琴,自然对这位声名远扬的云廷公子极为期待。
这是她第一次听云廷抚琴,清越袅袅,以音律一点一点勾勒出了温柔的水乡,为谢姜呈现出了一副安宁的锦绣画卷。
谢姜阖上眼,稍稍仰起小脑袋,日光滤过缀玉的竹帘,在她面上落了斑驳的光影。
最后一个音流出,云廷以掌心缓缓拂过琴弦,任由余音回荡。
“殿下娉婷无双,初次见面,聊赠一曲。”
他缓缓站起,郑重对着眉眼如画的少女俯身行礼,“新岁将至,愿殿下岁岁无忧,一世长宁。”
谢姜还沉浸在他灵缈悠然的琴音中,猝不及防的受了这样的大礼,当即便是跳起来,急忙去扶他,“公子不必多礼,当是本宫感谢公子才是。”
云廷站直了,稍稍后退与精致的少女拉开一个细微却也是得体的距离,笑的淡然,“这一曲让殿下欢喜,也不枉微臣一番心思。”
说着,他转身拿过一卷纸笺递过去,“这是曲谱,随这一曲一同赠与殿下。”
谢姜接过来,嗅到了花笺上的浅淡芬芳,笑意直接漫上了她的眉梢,“多谢公子。”
云廷轻笑,回到原处细细擦拭自己的琴,状似不经意间开口,“侯爷曾言,殿下爱琴,以一诺换微臣一曲赠与殿下。”
他迎上谢姜惊诧的眸,笑的坦荡,“如今,微臣也算是不负所托。”
谢姜捏紧了手中曲谱,指尖在纸笺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一时间心下冒出一个念头,而她也下意识的说出了口,“皇叔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江溆很了解她,明明才相识了不过个把月,却是连她一些细小的习惯和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适时的一些举动能够把她哄的很开心。
但是……她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是父皇亲封的泽山侯,为众人所敬重。
然而,在她眼里,他分明是一名如脉脉和风般的疏朗青年,眉间染了世间的温柔星光。
“人有多面,是何模样在于面对的是何人。”
云廷轻笑,语气意味不明,“殿下,这需要您自己去看。”
谢姜一时间没有听懂这是何意。
第7章 我以后一定孝顺皇叔
云廷与江溆相识多年,自然是能够猜出来几分自己这位挚友的心思,惊诧之余,不免有些喟叹。
他无意去在谢姜面前挑明,不过简单的暗指了一番便不再多言,轻声为她讲述自己习琴的经历,小姑娘也托着小下巴听的认真。
待他讲完如何护理琴弦,竹帘便是被人撩起,日光斜斜的洒入,“看来,你的故事很有吸引力。”
“殿下好学,微臣只是尽己所能。”
云廷抱着琴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对谢姜微微颔首,径自抱着自己的琴离去了,竹青色的衣摆拂过了青石的台阶。
谢姜目送着云廷走远,直至他的身影拐过了花架,额头忽的被敲了一记。
“嗯?”
谢姜捂住了额头,有身影挡住了面前的日光,让她下意识的稍稍后退,仰起脑袋看这个敲自己的人,“皇叔?”
江溆收回手,“啧”了一声,语气意味不明,“看呆了?”
“没有。”
谢姜撇撇嘴,扬了扬手中的曲谱,“你看,云廷公子把曲谱也给我了。”
“他作的曲确实不错。”
江溆掸了掸衣袖,语气漫不经心,“你若是想要,待我过几天去向他要了给你。”
“真的?”
谢姜睁大了眼,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他袖口似乎沾着什么东西,“皇叔你衣袖上有东西。”
江溆捏过自己的衣袖,指尖掸了掸,发现那是面粉。
谢姜显然也发现了,好奇的伸手去戳了戳,“皇叔袖子上怎会有面粉?”
“还不是因为某个小馋猫?”
江溆轻笑,随意的以手捻去了衣袖上的面粉,“她倒是悠闲了,听完琴曲再听故事,留我一人在后厨。”
谢姜定定看向他,面上尽是震惊,“皇叔在厨房?”
“不然呢?”
江溆挑眉,饶有兴致的垂首靠近她,“是哪个小馋猫说要吃点心?”
谢姜腼腆的吐舌,小手扣了扣自己的衣袖,“……是我。”
小姑娘垂着脑袋以脚尖画圈圈,留给江溆一个发顶和俏皮的发旋,引得他直接笑出了声,将人拉到自己身侧,“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随我来。”
知道谢姜和云廷相处的不错,江溆方才便没有来打扰她的好兴致,自己在厨房做了点心,算好出锅的时间来找谢姜。
院子里的梅树开了,见谢姜面色兴奋,江溆亲自挽了衣袖去折了几支给她抱着,带人去了花厅。
他的时间确实算的不错,谢姜坐在凳子上晃悠着脚丫等了片刻,江溆便是端了点心过来,许是刚出锅,白色的热气争先恐后的升腾而起,在谢姜眼前氤氲开一片。
江溆将玉箸递给她,替她将垂在脸侧的发丝拢到背后,“慢些,小心烫。”
谢姜应了声“好”,夹了块点心放到小碟里吹了吹,却是送到了江溆面前,娇憨一笑,“皇叔先吃吧。”
“嗯?”
江溆挑眉,似笑非笑,“是打算让我先试试口味如何?”
“不是的。”
谢姜连连摇头,乖巧的拿过一旁的玉箸递过去,“皇叔受累了,这第一块,理应皇叔先享用。”
江溆目光晃了晃,屈指在她发顶轻轻一敲,“总算是没有白疼你。”
谢姜轻笑出声,歪了歪脑袋,“皇叔放心,园园一定为皇叔尽孝道。”
江溆:“……”
美好的心情瞬间就糟糕了呢。
注意到她极为认真的眉眼,江溆只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只能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将小碟推到她面前,“此事不急,等你长大了再说,现在先吃点心。”
谢姜却是忽的扁起嘴,语气闷闷的,“皇叔,园园已经长大了,快要及笄了。”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她挺直了脊背,扬了扬小下巴,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染了明艳的笑,很是理直气壮。
江溆愣了几息,直接笑出了声,指腹在她眉心轻轻一戳,当即把小姑娘强撑起来的气势给戳没了。
见她不满的扁嘴,江溆面上笑意更甚,“姜姜还小,不必急着考虑尽孝道,现在先放肆一点便可。”
谢姜蹙起眉心,有些茫然,“放肆?”
“不错。”
江溆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只管享用宠爱,无需顾忌其他。”
他收回手,看向门外的花架,“姜姜,你还小,皇叔还不会让你为我尽孝道。”
谢姜似懂非懂的点头,加重了语气,“那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好生孝顺皇叔。”
“等你长大再说。”
江溆放下玉箸,与沉木的桌案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先吃吧,再等该凉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姜也不再推脱,果断夹了块点心扔到嘴里。
舌尖化开了一簇甜腻,松软的点心咬开后便是溢出了清甜不腻的果酱,顷刻间便是滑过齿间,香甜浓郁。
谢姜细细的咀嚼了,很是满足的眯起眼,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真好吃。”
她看向一直凝视着自己的江溆,调皮的眨眨眼,“皇叔手艺真好。”
江溆这才松了口气,眉间凝着的一抹紧张也消散了,笑着替她倒了杯热茶,“喜欢便好,这些都是你的。”
谢姜笑着应下,但还是选择再问一嘴,“皇叔真的不吃吗?这很好吃的。”
江溆摇头,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你吃便可。”
小姑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放下心垂首继续啃点心,她的动作很优雅,就算是一副馋猫样,也是一只举止端庄的小馋猫。
江溆随意的翻阅手中的卷宗,余光一直停留下她面上,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点心,心底的一处角落渐渐充盈。
吃完点心,谢姜接过江溆及时递上来的茶水,小小的饮了一口,
见她神态满足,江溆亦是心情大好,拿了丝帕靠近,却是被小姑娘自己接过去自己擦嘴角,他也没有勉强,面色不变的收回手,“要出去走走吗?”
他一次性做的不多,谢姜尽数吃了,但这甜腻的点心还是会积食的。
谢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站起来理了理衣袂,“好。”
作为圣人亲封的泽山侯,江溆的侯府很大,拐过冰层渐融的水塘,便是一处小小的梅园。
几场大雪过后,素白已经覆盖了一切,梅花却是迎着寒霜开的热烈,呈现出一股子蓬勃之感。
谢姜裹紧了斗篷,小步小步的走着,停在一株梅树下,伸出小手去碰了碰一枝,晶莹的雪花簌簌而落,有的落在她掌心,化作盈盈的一汪。
江溆始终护在她身侧,伸手拂去了落在她发顶和肩头的落雪,并不打扰她的好兴致。
宫中繁花众多,谢姜自然是见过不少的,但或许正是因为在深宫待久了,此次难得出宫,她竟是觉得此处的梅花更为美好,让她舍不得移开眼。
注意到她面上泛起浅淡的遗憾,江溆抿了抿唇角,主动上前去,拉回她玩梅枝的小手塞回斗篷,“天凉,你又是刚病愈,莫要再着凉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喜欢,以后常来便是。”
闻言,谢姜本来有些惆怅的眸又是忽的亮起,似是点亮了掩藏在其间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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