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她答应了北辰的条件。
“如果……”云祁踌躇道,“你救出老师就走呢?不履行那什么狗屁条件,又如何?难不成北辰国主还要截杀你,凭什么?是他欠你的,不是你欠他的。”
姝楠说:“若真这么做,往后我还江湖上还怎么混?人生在世,信用是基本。
这与拿钱办事是一个道理,他们帮我打掩护,我帮他们拿东西,这是交易。”
“可你本身就是公主。”云祁愤愤不平。
“没人会承认我的存在,当然,我也不需要那份虚荣。”
姝楠浅浅说罢,想起半年前,当她顶着这张与北辰四公主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眼前时。
他是愕然的,惊讶的,难以置信的,却没有一点对失散多年的女儿该有的关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即便那时知道了,时过经年,又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说什么骨肉至亲,都是假的。
反倒是后来谈条件的时候,他显得尤为上心。同意姝楠替四公主和亲,也同意给她打掩护避免太渊深入调查。
前提是,姝楠必须把龙腾密卷带回去。
她始终记得,上月离开北辰,国主语重心长对她说:“父皇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但你也别认为这是交易,就当是为国出份力吧。待你拿回密卷,父皇便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再为你建一座漂亮的宫殿,保你往后衣食无忧。”
“不必,”漫漫黄沙一望无际,她当时机械地回他,“这就是一场交易,钱货两清后,该散就散吧。”
本来也不曾聚过,谈钱谈利就行,何必虚情假意硬去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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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云祁闷闷不乐,姝楠安慰他,“别这样,该报的仇我都报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我是怕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他说,“今天是谷雨,你生辰,忘记了?”
她怎么会忘,有关顾小燕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她都不在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怕被抓到把柄,云祁不敢送她东西,只能在临走时嘱咐她别忘了吃长寿面。
姝楠心不在焉应着,注意到他腰上的荷包。
对方咧嘴一笑,“曹郡主送的,非要让我日日带给她看。”
“你自己把握,话不多说。”
云祁心里有数,正色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劫狱?”
姝楠沉思片刻,“端午,太皇太后生辰那天。”
说到这里,她把太后给的东西递给云祁,言道:“处理了。”
那厢只看了一眼,便惊讶道:“断肠丹,一颗下去肝肠寸断,何人给你的?”
听她说是文太后,他便明白了,反问道:“你不想杀李砚尘吗?”
“我杀他做什么?”姝楠冷嘲,“替天行道?别把我想得这么高尚。只是觉得,他,或许……不应该死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上。”
况且,最想杀他的时候已经过了。姝楠后来仔细想过,归根结底,那夜还是怪自己,认错字,走错了房。
她因此丢了初夜,他因此被砍了几刀。这事在姝楠这里,算是扯平了。
至于李砚尘硬是要觉得,孤烟就是居心叵测去刺杀他的,随便吧,现在这局面,她也不能解释,更不想解释。
难道要提醒他“你我早已有过夫妻之实”?
算了吧,就当是一场艳遇,她不是输不起的人。
云祁走后,姝楠便靠在墙边撒起了癔症。
午饭时李叙白了,他很少会主动来她这里,大多是她去陪他。
随着公公一声“皇上驾到”,上林苑的丫鬟们规规整整跪了一地。
小皇帝笑得灿烂,他说:“姝楠,听礼部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快看看朕送你的东西。”
他拍了拍掌,十来个侍从抬着箱子进来,金银珠宝,衣裳首饰,异国贡品……应有尽有,全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物。
丫鬟们看花了眼,在宫里这么久,就没过皇上送过谁这么多东西。
“喜欢吗?”李叙白问她。
姝楠不贪财,但绝不会视钱财如粪土,自然是欢喜的。
她很想去揉揉小家伙的头,像对待弟弟那样摸摸他的脸,介于身份,她没那样做,只是言语表达了谢意。
风一吹,李叙白便咳了起来,他红着脸说:“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真的没法医治了么?她出了会神,想了想认真道:“臣妾,想出趟宫,晚上就回来。”
“一个人?”那厢担忧道:“遇上危险怎么办,朕给你派几个侍卫,最好把侍女也带上。”
推辞不掉,姝楠也只能选择接受,心说若真的谁都不带,待那人回来,只怕又该起疑了。
“哦对了,”李叙白想起什么,从侍卫手里拿过药包,说道,“叔离京时,让太医院配的药,说是治体寒,你体寒吗?”
望着那几袋药,她怔住,不接,碍眼;接过后,又觉得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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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江城里人流如注、热闹非凡,姝楠来了这么久,少有上街,更别提好好逛逛。
她素来不喜欢嘈杂,只是今日特别,她想往人群堆里挤一挤。
顾小燕如果在天有灵,才不至于看见她落寞的孤独的无处可去的模样。
八岁前的每一个生辰,顾小燕都会带她上街,会花血本给她添新衣赏,给她买冰糖葫芦,还会给她煮长寿面。
八岁后,她就再没有得到过这些东西。
侍卫们都在暗处,姝楠和侍女温柔都穿的都是便衣,温柔提议喝口凉茶再逛,姝楠便在街边找了个茶肆,坐在露天坝上吃了些点心。
期间,听见隔壁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讲道:“要说那孤烟女为何没人叫她女魔头呢,是因为,她出山第一件事便端了个上千人的土匪窝……那几个土匪头子,更是被她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可是为民除害的好事……”
姝楠恍若未闻般喝了口茶,嘴角扯了抹淡淡的笑。
她这笑尚在嘴边,又听见不知哪个楼里丝竹管弦声悠扬,男男女女笑声清脆。
姝楠仰头,寻声望去,对面的阁楼里欢歌热舞,路边草黄色的嫩柳在风中涤荡摇曳,她透过柳叶缝,目光与楼上那双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打量她的眼睛撞在一起。
男人一身束腰玄袍,肩膀处的九爪红蟒仿佛时时都会腾空跃起,衬得他越发的不羁。
他周围是一群王孙贵胄,每人身上都有两三个软趴趴的女人。他身旁也坐着几名嫩得出水的女子,倒是没趴在他身上。
两两对峙,谁都读不懂谁眼中的含义。看得久了,最后也不知是谁先移开的目光。
“王爷,刚刚在看什么呢?奴家叫了您好多声,也不见您看人家一眼。”
有女人娇滴滴抱怨。
姝楠听见李砚尘云淡风轻回道:“一只街边野猫。”
第21章 君子好逑 自家叔叔,你怕什么
野猫?加上之前的“小孩儿打架”,他可真会形容人。
姝楠慢条斯理喝完茶,付过钱后,起身离开了那条街。
戏台上,戏子字正腔圆地唱道:“你在万花丛中流连忘返,我在万人深巷无人问津……”
踏进古巷,原本万里晴空的天忽然下起雨来,出门时没带伞,温柔让她找个地儿躲雨,自己急急忙忙跑去买伞。
暴雨来势汹汹,姝楠转身时,撞在了一堵人肉强上,因为用力过猛,对方甚至还抬手扶了她一下。
“抱……”
无需说完,她已然知道撞的是谁,玄色九莽,红色腰带,不会有谁。
李砚尘将伞移到她头顶,歪着头言道:“追我都追到街上来了,就只要一个‘抱’?”
没有同他玩“文字游戏”的心思,姝楠往后退了小半步,语气凉漠:“今日出宫,乃皇上特允,我没有追你。”
李砚尘无视她的冷漠,撑着伞重新靠近她,“那我追你。”
那声音酥酥麻麻的,热气直扑在她头顶,仿佛盖过了雨声,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她终于抬头看他,雨水淋湿了他的肩膀,洗净他满眼阴鸷,此刻他那两汪眼眸异常透亮。
“看不出来,”姝楠顿了顿,说道:“皇叔还是个痴情人。”
李砚尘仿佛把十天前二人的不愉快通通丢去了九霄云外,他轻笑,“要不怎么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呢?”
“娘娘,奴婢买到伞……王爷,奴婢见过王爷。”
姝楠此时已被李砚尘逼到墙角,男人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撑在墙上,将女人禁锢在自己臂弯里。
这暧昧不清的姿势,全数落在了侍女眼中,她抱着伞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李砚尘斜眼看过去,若无其事道:“你先找个地方待着。”
“好,好的。”
“不准去。”姝楠命令。
温柔瞳孔打着转,亲娘啊,要老命了,她哭丧着脸,“娘娘,奴婢,奴婢……”
奴婢实在是太怕摄政王了,先闪一步,回去再负荆请罪。
见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姝楠有些无言以对。
李砚尘盯着她空无一物的眼良久,声音略带沙哑,“你就这般不待见我?”
“你是叔,侄媳怎敢。”她问,“可还有别的事?”
他认真想了想,讲道:“你还欠我一顿饭。”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没吃过饭。
自知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姝楠索性不废话,言简意赅:“带路。”
他这才把人放开,打伞顺着深巷走。
那又是另一家店,迎上来的是个女人,三十来岁模样,生得极美。她开口叫王爷,眼睛一直落在姝楠身上。
李砚尘吩咐了几句,女人带她去换衣裳。姝楠再出来时,见他也换上身干衣裳,此番正无聊地敲着桌子。
见人下了楼,李砚尘拿上伞边朝门边走,边对她招手,“过来。”
那语气,真的像在召唤宠物猫。
还以为李砚尘要留在那里吃饭,没成想他又带着她继续往雨中走去。
大雨转了小雨,淅淅沥沥撒在青瓦上,街上行人三两,都在匆匆忙忙赶路,只有李砚尘,闲庭阔步,似乎很享受那场雨中漫步。
因为共打一把伞,姝楠离他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发着热,透着香。
她蹙着眉,本想离他远一点,却被他拉得更近,“安分点,再淋湿可就没衣服可换了。”
沿着古巷一直往里走,步入眼帘的是条与繁华的陵江城完全不搭的村落,依稀可见烟雨朦胧处,老丈背着犁耙,手牵黄牛从石桥上走过,牛背上坐着淘气的小儿,晃着腿,哼着不着调的歌谣。
姝楠望着这一幕,不由地觉得心驰神往。忙忙碌碌求而不得的,不过是这样一份宁静罢了。
穿街走巷又过了须臾,李砚尘停在了一家面馆旁,他望着牌匾说:“到了。”
依然是姝楠不认识的字,她并没什么好发表的。
“潇湘馆。”他跨步进了门,主动解说:“这家店自我太爷爷那辈就开的了,历经百年风霜,远近闻名,若非下雨,平时排队都吃不上。”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城里吃过多少东西,有名的没名的,豪华的朴素的,他竟这般了如指掌。
“你经常来?”姝楠在他对面坐下,随口一问。
李砚尘摇头,“我不吃面的。”
那他前次还点面条,在王府也是,每顿早饭都有面。
这话像在暗示什么,姝楠扭头望向窗外,没看他深邃又直白的眼。
这时小斯问他们吃什么,李砚尘指了指对面:“给这位姑娘煮碗长寿面。”
姝楠听罢,心头一颤。他总有办法让她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狠狠地交织又交融,李砚尘斯文败类的多重性格,她实在摸不透。
若哪天真的撕破脸皮,他一定会把赤霄剑的剑尖对准自己。这点姝楠敢肯定。
“你还想加点什么?”他若无其事问着。
“加两个煎蛋,多谢!”姝楠扭头对小斯说。
待人走开,她才问:“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他倒了杯热茶放在姝楠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悠悠然道:“户部档案馆有你的生辰八字,稍加留意,记得不是件难事。”
“怎么想到要带我来吃长寿面?”她说。
他定定地望着她,唇角挂笑,“寻常人不都这么过的么?还是说,你想要别的?”
“不,”她摇头,“如此便可,多谢!”
“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他皱眉。
她两手握着热茶杯,“应该的。”
他用食指敲着桌面,直直忘进她眼底,不知在想什么。
过不多时小斯便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姝楠接过,出于礼貌,她朝李砚尘问道:“你不吃?”
那厢立马说:“寿星若愿意分我一半,我可以尝试着吃点。”
“……”她怔怔无语,“我可以帮你重新点一碗。”
“今日你是寿星,我想沾沾喜气。”
“……”
最后,李砚尘让小斯拿了套餐具来,愣是从姝楠碗里刨走了一半的汤面和一个煎蛋。
就这样,两人坐在一张桌上貌合神离地吃着同一碗面,临近尾声时,有个老妪挑着篮子进了店,他们正好坐在靠门的位置,老妪朝直接走了过来。
她说:“二位客官连面都要同吃一碗,当真是恩爱,买对龙凤对怎么样?鸾凤和鸣,心心相印,保你二人情比金坚地久天长。绝对的真玉,假一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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