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国公主,跋涉千万里来到这异国他乡,就这样被随便打发了,左右是命途不济。
姝楠出狱后,被宫女领去偏殿沐浴更衣,她习惯独来独往,不喜生人靠近,可一想到如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把柄,只得强忍着不适任由宫女们为她宽衣解带。
李砚尘那日给她包扎虽不怀好意,用的药却不吝啬,才几天伤口就干巴了。一想到此人,她目色更凉。
早知如此,去年的那晚不论如何也会拼尽全力让这男人有去无回。
他们在黑夜中乱砍,在狂风骤雨里厮杀,当时她还感慨那人是她这辈子遇到过最斯文的败类,不论是床上功夫还是武力值,看着文质彬彬,动起手来凶残至极。
从没料到,这人就是奸臣李砚尘。
穿戴整齐后,姝楠被人领去福阳宫,同其余四人一起,进殿站做一排。清一色着红色刺绣百皱裙,外搭白色镂空轻纱,个个秀色可餐。
情势所迫,姝楠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这种妖娆的穿着打扮,若换以前,早被她一把火给烧了。
几人先给文太后请安,依次是小皇帝,再者是李砚尘。
文太后年轻漂亮,说话圆滑还没有什么架子,先是对她们这几日所受之苦表示歉意,并在言辞间把这事推到摄政王身上。
明眼人都知叔嫂二人不对付,太后一有机会就拉踩李砚尘,而当时人却很从容淡定,不解释也不辩驳。
幼帝一身龙袍,面容与其叔有三分相似,小小年纪病魔缠身,脸上毫无血色。他中规中矩座在高椅上,时而偷瞄李砚尘,像是很在意他的脸色。
而李砚尘,半边身子的重心都靠在扶手上,事不关己模样,给他行礼时,他头都没抬,只是简单地“嗯”了声。
很不巧,姝楠又站在他正前方,不可避免与之眼神相撞。
不同于那日隔水相望,现在看他更为醒目,男人肤色细腻,山根高挺,薄唇微抿,眉骨狭长眼窝深邃,深眸中藏着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美。
衣着更是讲究,长袍上的金色九蟒栩栩如生,好似时时都能腾空跃起,光芒比皇帝的龙袍还更胜一筹,耀眼又矜贵。
她还是一如既往,看谁都空无一物,男人却没了那日的炙热、灼烧和试探,对她轻轻一撇就自然而然把目光掠开了,好像已将那天捏着她的手撒药粉的事抛去九霄云外,那是一种比对陌生人还陌生的态度。
姝楠就着这个姿势没动,正如那日在护城河上,她只是刚好对着他,并非有意窥视!
再一次被女人不知避讳的目光盯着,李砚尘挑眉回看,隐晦不明的目光中,透着冷冷的警告。
姝楠不躲。
直到文太后让她们自我介绍,她才不动声色把眼珠子移开,尖着耳朵听旁边几位说话:
“南淮,韩香凝。”
“东乾,卫芝。”
“西楚,阮玲。”
“中吴,孙伊人。”
“北辰,姝楠。”
她接着第四位的尾音回话。
文太后从上到下打量她,笑容满面朝她说,“你便是北辰的公主姝楠?”
这厢抬眸与之对视须臾,低下头,“是。”
“多大了?”她问。
姝楠抿嘴,“虚岁十九。”
太后轻轻“啊”了声,一闪而过的失望,这可比她儿子大着八岁!然一想到她身后的国力,便没所谓道:“大点好,会照顾人。”
“……”
“皇儿,即日起姝楠便是你的皇妃,余下的先封为嫔,你看如何?”文太后轻轻推了把幼帝。
另外几人听自己只是个嫔,脸色微变,纷纷向姝楠投以微妙的目光。
幼帝无知,对男女之事显然一窍不通,因为生病而毫无血色的脸青一阵紫一阵,他求救的目光看向李砚尘,见对方不予理睬,霎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朕,朕年龄尚小,不要什么皇妃,二叔为国为民日益操劳至今未娶,”幼帝手指姝楠,“这美人,不如就给二叔吧。”
姝楠交叠的手一紧,指甲嵌进了掌心。
她是要远走高飞的人,嫁给命不久矣的废物幼帝,尚能全身而退,若是嫁给李砚尘?这男人可没病,且精神旺盛,那个血肉交织的夜晚,是她至今都难以摆脱的噩梦。
不过,倒是能离他更近,更有利于拿到钥匙和获取《龙腾密卷》……
“荒唐!”太后怒斥,惊得小皇帝猛哆嗦,“现在年龄尚小不代表不会长大,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一国之君!岂能将自己女人拱手让人?”
太后连做三个强调,谁都听得出是说给李砚尘听的。
可李砚尘好像并不在乎,嘴角挂着细碎的笑意,言说:“谢皇上美意,臣,不缺女人。”
姝楠皱眉,自己像个物品被两个叔侄关系的人推来推去,实乃毕生耻辱。加之此人对她“生前”围追堵截,“死后”又誓不罢休抓他老师以做诱饵,让人很难不去计较。
不缺女人?可不像。她记忆里这男人的疯狂,倒像是……
“二叔。”
宽敞的宫殿响起声既凉漠又不带感情色彩的称呼。
在场除了皇帝一家,还有不少尚宫局的女官,众人闻声侧头,声音出自新来的北辰公主,都觉得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砚尘脑袋稍稍一偏,幼帝喊他二叔,一大一小,毫无违和,而此女已成人且万分妖娆,喊他二叔,凭添几分禁忌。
漂亮的女人他见过很多,像眼前这样美如凤凰花般张扬还一副六根清净模样的,如果不是装,那还真是少见。
李砚尘神色淡淡望着她,不置一词。
姝楠一脸“不知者无罪”的神情,语出惊人,“从进门起,叔便直勾勾盯着侄媳,两眼放光。”
“……”
众女官大惊,她……怎么敢。
料定李砚尘是个集涵养于一身的衣冠禽兽,不会当场发飙,姝楠面无表情补充道:“儿媳还以为……叔是如饥似渴。”
对,她记忆里此人的疯狂,不像不缺女人,更像是如饥似渴!
此话一出,人们害怕之余强忍着笑意,只知摄政王不怒自威,却不晓得他居然还好色到这等境界。
李砚尘朝姝楠看去,目光似刀从她身上剜过,扯嘴一笑,他沉静须臾,悠悠然站起身,屈尊朝她走去。
众目睽睽下,他躬身欺进她——
姝楠下巴被他修长的手指勾了起来,头不受控制往后仰,被迫接受男人的居高临下。
李砚尘就这样饶有兴趣打量着她,期待她露出狼狈不堪的神情。
男人的气息像厚重的屏障压在她头顶,可姝楠没有多余反应,眼里犹如清水洗过,幽蓝透亮得像碧海晴天。
李砚尘眼底的异动稍纵即逝,忽然收敛笑意,他俯身,停在她耳畔,动作亲昵又暧昧,语调轻声细语且绵长:“叔认为,你,不够叔解渴。”
第5章 塞翁失马 那是个意外
姝楠生性薄凉,不屑于解释也不愿意争执。
她娘曾经说过:只要你足够淡定,别人就永远猜不到你心之所想,如此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浪话点到即止,再说就成真了。
被他触碰的位置像燎原之火,越燃越烈,仿佛能把皮肤烧成灰,即便如此,姝楠也只是静静地注视李砚尘,毫不掩饰眼中凉漠。
企图用言语让他出丑的人是她,待李砚尘还击,她又如行尸走肉般毫无反应,这让男人觉得自己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禁不住蹙起眉来。
李砚尘终于放手,没看她一眼就朝门边走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扭过头。
“叔,还有事吗?”小皇帝的声音又轻又浅,像是怕及了他。
“臣认为,”李砚尘稍稍停顿,接着说,“陛下的皇妃应当四肢健全,缺胳膊断腿的,当不起这份殊荣。”
“……”
谁缺胳膊断腿?姝楠回眸看他。
末几她才想起那天脚被踩肿,直到今日还没痊愈,走起路来略有不协调。可在场这么多人都没发现,他倒是事无巨细观察入微。
女官林尚宫觉得兹事体大,特意请示皇上当如何处置,奈何无能皇帝都听他皇叔的,最后李砚尘把姝楠降成了从五品良媛!
文太后要借与北辰联姻打压李砚尘,可这男人偏不让她得逞。
文太后怒视摄政王离去的背影,掀翻桌子,茶水撒了一地,指着幼帝鼻子破口大骂。
小皇帝万分沮丧,热泪盈眶举目四望,怪可怜。
所谓良媛,也就比宫女好点,只是不给别人当牛做马,但要照顾皇帝的饮食起居,相当于通房。好在皇帝现在不会那方面的事,她不用贡献肉/体,但她得像丫鬟一样照顾皇上。
之后文太后让其余人先下去,只留下姝楠一人,跟她交谈许久,还说会尽快把她品阶升上去。
姝楠偶尔点点头,话不多说,她若贪慕权势,方才就不会故意激怒李砚尘了……
文太后好一番苦口婆娑,还谴人去请太医为她查看伤事,后又分给她几个得力宫女,才按着太阳穴挥手,让她速去休息。
姝楠随宫女走出福阳宫,春日阳光不比夏天弱,刺得她头皮发麻。
是怎样的无奈,才把文太后逼到对她这样一个小国公主都谦逊至此;又是什么样的恩怨情仇,让李砚尘如此丧心病狂,自己完全具备当皇帝的条件,却退而摄政,把所有人捏在手心看他们挣扎着求生。
又或许,什么仇恨都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天下不是好人就是坏人,总有人当乱臣贼子,也总有人能替天行道,只要这些人里她自己没在里面,便与她无关。
姝楠这样想着。
“出嫁”第一天,没有大红花轿红妆十里,她就这样住进了上林苑。
地方不大,好在整洁,院中树木成荫,花草芬芳,倒算得上是个好地方。
奔波这些年,她到现在仍是孑然一身,没了利剑傍身,多少显得有些寂寥。
不过剑客的宿命多半如此,孤独是常态,早就被她融进了血液。
云祁提着药箱来时,她正在套被子,四个角被她轮着转了无数圈,发现怎么也套不进去。
“里子面子都不是一套,你怎么把这坨棉絮塞进去?”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宫女呢?怎么能让你来做这些事。”
姝楠哦了声,没了下文。一则是每次听到“棉絮”二字都像被雷击,尽管她不是输不起的人,但李砚尘那句“棉絮都抓烂了,第一次?”跟鬼似的总在她耳边盘旋,阴魂不散。
她一个从五品良媛,分得五个宫女已经是太后格外照顾,洗衣做饭打扫房屋都只有那几人,谁还真把她当“菩萨”供着。
再者说,除了生和死,其余对姝楠而言根本不是事,以前她睡过里子面子都有的被子吗?没有吧,即便有,也是很多很多年前了。
太后说让人给她查看伤势,竟喊了一早就潜伏在太医院的云祁,这倒是帮了她大忙。
云祁边帮她整理内务边低声说:“那日见你浑身是血,可没把我吓死,你这手臂,就算不被张彪鞭打,你自己也会想办法弄伤是吧?”
她挤出个“嗯”。
若非如此,躲不过李砚尘的试探。
如果那天她没受伤,就算凭意志能挨住李砚尘贯穿在她四肢百骸的内力,肌肉颤动和雪白脸色也会漏出端倪。只有伤得足够重,在被试探时,因为手疼发出的颤抖才不会被怀疑。
“知道你素来对自己狠,”云祁示意她坐着,细心地给她胳膊上药,“没想到这么狠,你这手若再挨上一鞭,就别再想提动七星龙渊了。”
所以她最后躲进了人群。
姝楠垂眸道:“剑,在李砚尘手里。”
那厢栓好绷带,又去看她浮肿的脚背,“一年来让暗卫找孤烟的就是此人,半年前听说你……听说她死后,仍未停止寻找,似乎是不相信。半月前他让兵马大元帅之子谢池羽去雁荡关排查,谢池羽化身商人,在苍雪隔见到了食人花,并花重金买下七星龙渊。”
姝楠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这女人迟早死在钱财上。”
知她恼怒自己的剑被卖了,云祁哂笑,不多时又沉下脸来,掏出个陶瓷小瓶给她,“此药能保证你内力短时间内不被察觉,需要时在服用,切忌不可多吃。”
姝楠接过,默声点头。那日她也是事先服用了这药,才躲过李砚尘的重重检验。
云祁问:“见到老师了?”
她点头。
从“纵横世家”出来已有五年,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她想,他们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跟苍雪阁一样,纵横世家是个江湖门派,只不过苍雪阁意在培养剑客,纵横世家则教的是游说各国的纵横家。两大门派影响甚广,但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个从纵横世家跳到苍雪阁还能混出“第一剑客”名堂的人。见过她的人不在其数,却没几人知道她就是那谁……
“很多人都以为,李砚尘抓老师,是为了阻止他联合各国抗‘李’,我倒是觉得……”云祁看了姝楠,“他是为了等鱼上钩。”
她扯了下嘴角,“那也得看他拉不拉得起这条鱼。”
“岸上的人狡猾,水里的鱼亦是,这场较量,真有意思,”云祁露出洁白的笑容,“我一直好奇,这条鱼到底怎么得罪的太渊摄政王,惹得人家这般穷追不舍。”
若不是这次来太渊,她都不知道半年来对自己围追堵截的那些暗卫是李砚尘的人,此人似乎不太想让人知道他与孤烟有过节。
姝楠微顿,只道:“那是个意外。”
神秘的不止李砚尘,眼前人也扑朔迷离。自相识起,大家都喊她小孤,后来她离开纵横世家,没过两年一个名叫孤烟的剑客就响彻江湖,却没人见过此女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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