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
寒气逼人,乐枝吩咐离姚去泡了一壶热茶来,就着糕点吃。
糕点入口粗糙,味道也不好,可乐枝仍是吃了好几口。但想到丰盛的午膳,她又不敢完全吃饱。
热茶入腹,她的身子逐渐暖了起来。茶盏上飘荡的热气拂过她的眼眸,让她眼前有些模糊——
“枝枝......好好活下去,忘记这一切,不要......不要报仇。”
这是父皇阖眼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只能答应一半。
她会好好活着。
从今往后,她不会让自己饿着、冻着、病着,她会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
亡国之恨,永不忘。
灭国之仇,誓不休。
裹着雪白棉氅走出正殿时,外头开始飘起了雪花。
里衣被后背的冷汗浸湿,此时冷风阵阵,乐枝不禁打了个寒颤,往寝殿走的步伐也加快了些。
可没走几步,一个单薄地身影出现拦住了她,待她停下脚步后,那宫婢在她面前直直跪下叩头,“奴婢谢太子妃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乐枝蹙眉不解,“你是?”
宫婢微微抬首,只见她眸色清明,眼眶泛红,小脸惨白,但也不难看出生的一副清秀相貌。
乐枝觉得有些眼熟。
“奴婢是景心。”
原来是她,那个特意去看寝殿喜床上雪帕子的宫婢?
她竟不知是安玄保下了她......
“先起来吧。”乐枝望着冷硬的地面,又道:“谁告诉你说是我救的你?”
“侍卫们带着我们走到半路,便将奴婢放了,说是太子妃开口为我求了情。”景心仍未起身,又朝乐枝叩了个头,哽咽道:“奴婢受李嬷嬷逼迫,去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之私,本就罪无可恕。谢太子妃大恩。”
看来安玄是有意瞒着她。
“起来吧。”乐枝让离姚将人扶起,又问:“如今在哪儿当差?”
“回太子妃,奴婢在膳房当差。”
乐枝点点头,“好,回去吧。近日外头寒冷,多穿些。”
景心点点头,又行了个大礼后才转身离去。
雪下的越来越大,乐枝的乌发和眼睫上都落了雪,她赶紧疾步走向寝殿。
踏进寝殿,环顾四周后,乐枝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霍渡未在寝殿。
离姚帮着她将湿了的衣衫换下,又给她拿了套粉色宫装,待她换好后,又给她裹了件毛绒绒的雪白斗篷。
寒意渐渐褪去。
不多时,便有宫婢进殿请她前往膳厅用午膳。
不同于早膳,如今面前布满了一桌佳肴。许是霍渡用膳时不习惯有人在旁,宫婢内侍皆退至厅外听候差遣。
膳厅内只剩她和霍渡两人。
乐枝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着,模样认真。
边上的人忽然放下银箸,“乐枝。”
听见他开口,乐枝匆忙放下银箸,抬眸望他,“殿下请讲。”
霍渡轻笑,“你是本就不爱说话还是太怕我了?”
第5章 . 瘸猫 “那以后就别和霍小瘸抢食了。嗯……
“我......”
乐枝垂眸,一时语塞,从前她最是爱笑爱闹,如今连回一句话都要在脑袋里琢磨七分。
霍渡拿起银勺慢悠悠地盛了一碗汤,递给她,“若是因为昨夜之事,我道歉,以后不会了。”
乐枝猛地抬头,只见他的桃花眼底一片真诚,眸中还显露出丝丝歉意,脸上也带了愧疚之色。
直到很多年后,乐枝靠在他肩头赏月时,回想起这一幕,不禁笑出声——
这人,还是蛮讲信用的嘛。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霍渡心里想的是——
无论她带了什么目的来到他身边,能这么沉得住气,的确不俗。
值得给她个痛快点的死法。
将汤接过,乐枝展露笑颜,又眨眨眼,柔声道:“我与殿下是夫妻,我不怪殿下,更不会害怕殿下。”
霍渡勾了勾唇,笑意更甚。
不愧是绝色,一双勾人的狐狸眼会说话。这天下没有男人能逃过这样的美人计吧?
可他早已心如明镜——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碰不得。
至于欲嘛,他当然有。
人有五欲,财、名、食、睡、色。财与名他早已视若无物,食与睡他也控制的极好。
只剩这堪堪色/欲......
呵。
又有何难?
一顿午膳,两人用的皆是不甚专心。放下银箸后,乐枝还在思考自己的回答能否让霍渡满意。
“饱了?”
乐枝抬眸,望向霍渡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微笑点头。
面前的人瞥了眼桌上的鱼膳,挑眉:“那以后就别和霍小瘸抢食了。嗯?”
闻言,乐枝讶然,“霍......小瘸?”
原本安静窝在霍渡腿上打瞌睡的雪团,忽然睁眼望向乐枝,一双猫眼圆溜溜的,仿佛还带了些疑惑。
霍渡伸手压了压它的脑袋,让它继续睡。然后才抬眸看乐枝,像是怕再次扰了霍小瘸,压低声音道:“它的名字。”
这下,乐枝更不解了。从前她也见过一些身上有残疾的人,不管他们在人前表现得有多乐观,可若是不小心提到自己的残疾之处,仍是会自卑无言。
她一直以为,霍渡的腿疾应当是他的忌讳。可是,他竟毫不在意地提及瘸这个字,甚至还给自己养的猫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霍小瘸......这名儿也太......
不知小雪团为何会瘸了后腿?
“因为我瘸呗,我的猫自然也得被掰断一条腿。”
乐枝的笑颜瞬间僵住,她甚至来不及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便震惊抬眸。
四目相对,她看见霍渡漆眸灿灿,脸上还挂着玩味的笑容。
见两人皆放下银箸,外头的内侍极有眼色的将膳后热茶端了进来。
乐枝赶紧端起茶盏,熟悉的清香飘至鼻间。她轻轻抿了一口,淡雅的味道伴随着一丝苦涩滑入喉间,回味却又有些甘甜。
多亏了这茶,给她不少时间压下心底的震颤。
“禀太子妃,奴才们不知您喜饮哪种茶,便按着殿下的喜好给您备了这茶。”内侍躬身道:“若您饮不习惯,奴才马上去换。”
“茶很好,你先退下吧。”
内侍舒了口气,随即行礼,然后退至门外。
乐枝放下茶盏,望向霍渡,轻声道:“殿下说笑了。”
——算是对他那句话的回应。
起初的震惊过后,乐枝回想起他对霍小瘸表现出来的关心,丝毫没有假装的样子。更重要的是,霍小瘸对他也是极为亲昵。
动物的本性最是真,若是霍渡真的伤害过它,它绝不会像如今这般安心地窝在他身上。
霍渡没说话,只端起茶盏将茶喝完。然后慢悠悠地推着轮椅准备离开膳厅,轮椅至门边时,他嗤笑一声,“不喜欢就不要勉强。”
乐枝当即反应过来。想来他已知晓早膳她用夜息香时皱眉的样子,如今她的行为在他眼里怕都是虚假做作的。
不,应该不止这些。她心里明白,虽是齐帝赐婚,可霍渡不会不知道她是霍诩安排到他身边的人,那么她的一举一动应该都被归为拙劣的表演了吧?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急急起身,“殿下!”
坐在白玉轮椅上的人没有转身,只是将右掌心覆在手柄上,修长的手指没甚规律的轻叩着。
“没有不喜欢。初时只是不习惯这味道,可再次品尝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我是真心觉得这茶极好。”
虽知他不会信,可乐枝还是说了出来。而这话,确实不假,这夜息香入茶与直接食之确有不同,膳后饮用,很是清胃。
她是真的喜欢。
除此之外,她心中那个朦胧的计划似乎越来越清晰......那么她对霍诩的态度,还有霍诩让她接近他的目的,她都想一并都说出来。
可是,还不行。
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跟我来。”
不知霍渡要去哪里,乐枝只温声应好,然后快步跟上他。
直到踏进寝殿,乐枝以为他想午休,可霍渡却将轮椅转向殿内的红木桌。乐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红木桌上不知何时堆得满满当当,那些东西既崭新又华贵,像是新婚贺礼?
乐枝猜着他的意思,推着他到桌边。
“选个最喜欢的。”
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宝石玛瑙和名书画卷中,倒是有件东西格格不入——
那是一支白玉笛。
乐枝下意识地将玉笛拿起,怔愣出神。
她的皇姐,才貌双全,最擅抚琴吹笛。从前闲时,她最爱坐在沐风亭中听着姐姐的笛声懒洋洋地打瞌睡......
见她这副模样,霍渡了然,他出声唤了内侍进殿,吩咐他们将剩下的贺礼全丢了。
乐枝回神,不禁傻眼:“都......丢了?”
霍渡弯了弯唇,自然地将她手中的玉笛拿走,坦然道:“自然。除了最喜欢的,其他的都是无用之物。”
语毕便将轮椅朝床榻的方向推去。
乐枝不解:那些华贵的珍宝怎么就成无用之物了?
她不懂。
她不懂霍渡的话,更加不懂霍渡这个人。
待她转身,霍渡已经懒洋洋地躺到床榻上,手上依然拿着昨夜翻看过的那本书册。而霍小瘸在霍渡腿上睡了半天,此时醒了,倒是兴奋地拖着瘸腿在塌上来来回回走。
乐枝缓缓走近床榻,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
“想睡吗?”霍渡抬眸看她一眼。
第6章 . 好玩 “看上安玄了?”
这话问得随意。
乐枝摇摇头,轻声问:“我能在东宫到处走走吗?”
“可以。”霍渡淡淡道:“在东宫除我之外,你最大。懂?”
乐枝懵怔地点点头。
“有点当主子的样子。被个奴才欺负......”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下去,可乐枝好像能从他眼底的嘲讽之色中猜出他没说出口的话——
被个奴才欺负,简直废物。
乐枝瘪瘪嘴,转身准备离开,可霍渡又出声叫住她。她望向床榻,只见霍渡抬手轻轻捏住他边上霍小瘸的耳朵,往上提了提,语气中带了嫌弃:“把它也带走。”
被人捏住耳朵,霍小瘸不舒服地喵呜两声,还伸出两只猫爪想去抓霍渡的手。奈何爪子太短,只能在空中扑腾两下,完全触不着霍渡的指尖......
见状,乐枝赶忙应好,然后将霍小瘸解救出来,抱在怀里。霍小瘸将圆圆的脑袋从乐枝的怀里探出,继续冲霍渡不满地喵呜。
霍渡懒懒地抬起眼皮瞄它一眼:呵,没良心的蠢猫。
*
齐国地处北边,冬日极寒。白雪一阵接着一阵,似乎未曾停歇,地上的积雪也越积越多。
乐枝没让离姚跟着,裹了件厚狐裘,抱着霍小瘸在宽敞的院落漫无目的地逛着。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了许久,乐枝的胳膊也酸了,她把胳膊往上提了提,浅笑着轻喃:“看不出来,你还挺沉的嘛。”
怀里的霍小瘸仿佛能听懂她说的话一般,用圆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掌心。
这偌大东宫,宫殿环绕,可宫婢内宦和侍卫却不多。
乐枝走累了,便走进梅林边上的石亭内歇息。可才刚坐下,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小声议论——
“这可怎么办呐!安大人浑身都在淌血,大半条命都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殿下怎会突然降罪安大人?”
“好像和那群冲撞了太子妃的宫婢有关,否则大人何必和她们同受刑罚......”
“小点声!议论这些,小心小命!咱们还是想办法给安大人去弄点药......”
几棵红梅树恰好挡住了石亭,那几个侍卫丝毫未察觉石亭中有人。直到走近后,望见乐枝的身影,才惊讶又后怕地跪地行礼,声音微颤,带着止不住的慌乱。
乐枝喟然,如今这东宫上下似乎都将她当成了洪水猛兽。她开口让他们起身,又问:“安大人伤得很重?”
闻言,三个侍卫面面相觑,煞白着脸不敢开口。
见状,乐枝倒也不勉强,只道:“去取药吧。若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侍卫们微怔,转而欣喜地颔首道谢,然后便快步去取药了。
在东宫若无主子应允,受了刑罚的人是断然得不到医治的。如今有太子妃开口,看来安大人有救了!
“咱们也回吧。”乐枝低头道。然后将狐裘往身上拢了拢,不让一丝寒风吹到霍小瘸。
可才走了没多久,她便看见离姚急匆匆地跑过来——
“主子,陛下回宫了。”离姚喘了几口气,再道:“陛下今晚要在宜乐殿设宫宴,传了口谕请太子殿下与您一同参加。”
乐枝拧起眉心,点点头。
——早回晚回,总是要回来的。
将霍小瘸送回温暖的猫屋后,乐枝才回寝殿。
霍渡还未醒。
只是......棉被只有一角堪堪虚搭在他的腰侧,他的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
乐枝伸手轻触他的手背,果然,没有一丝温度。
离宫宴时辰还早,乐枝想着他还可以再睡会儿,便也不开口叫醒他。她将棉被展开,裹住他全身。然后走向盥室,准备换一套隆重些的宫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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